南鄭城下亂紛紛的,搖天動穿著一件短襟,捧著一碗涼水在漢水南邊看著。
“只是響了一聲梆子,城頭上下不知道鉆出來多少人,普道人一上來就給官兵打死了。城頭上銃炮極密,連個尸身都沒有搶回來,各家營頭原本準備去攻,現(xiàn)在都停了?!?p> 一個護衛(wèi)牽著健馬在他旁邊稟報著南鄭城下的情況。
流寇雖然名之為寇,但老根底卻是明朝最精銳的邊軍。這事論起來還要說道當年的魏忠賢、袁崇煥身上。
魏忠賢在位,延綏、山西、宣府等軍鎮(zhèn)的邊軍便缺餉缺得厲害,到了崇禎二年,袁督師五年平遼的第二年,皇太極破口入關(guān)直逼京師,為了保護崇禎皇帝,各鎮(zhèn)抽調(diào)精銳去京師勤王。
走到半道,本來士氣極低的士兵們不愿前往遼東前線,家鄉(xiāng)本來就是明軍精銳盡集的軍鎮(zhèn),索性便落草為寇。王嘉胤、王左掛、張獻忠、李自成他們要么是明軍出身,要么就是在明軍里面干過。
所以流寇們的核心力量基本都是前官軍,特別是投降過來的明軍。如搖天動,他雖然是崇禎元年在漢中起事,但麾下的精銳都是這么多年來收集的明軍騎兵或者是自己培養(yǎng)出來的精騎。
各部頭領(lǐng)們手下的騎兵多少不一,但都是當成老本在培養(yǎng),一人配數(shù)馬乃是常事,鎧甲軍器也是尤為精強。
至于步兵,大部分都是湊數(shù)的,像普道人那般以步兵當做核心的,更是少之又少。
這種兵力配置,也導(dǎo)致流寇長于野戰(zhàn),不善攻城。平時都是剽掠鄉(xiāng)野,很少攻擊有著完整守備的城塞。
護衛(wèi)在那里敘述南鄭城下的戰(zhàn)況,搖天動聽得非常認真。
不是搖天動不愿意攻城,實在是搖天動知道現(xiàn)在的自家沒有攻城的能力。
“普道人那三門炮呢?”
“給黃龍收走了,不過那都是大弗朗機?!?p> 護衛(wèi)是明軍出身,自然知道那三門炮到底是怎么回事。
嘉靖年間,明朝跟葡萄牙人起了沖突,汪曾奉命對付縱橫四海的葡萄牙人,有鑒于夷狄船堅炮利,汪曾第一步就是搞情報站,派人摸清了葡萄牙人的軍備情況,不僅仿制了葡萄牙人的戰(zhàn)艦,火器還摸清了葡萄牙人的火藥配方。
葡萄牙人仰仗縱橫四海的弗朗機炮也就是這個時候傳入了中國,從此以后便玩出了一百種花樣。甚至到了天啟七年,葡萄牙人要在廣東尋覓鑄炮高手送去印度果阿幫他們鑄炮。
明軍出身的護衛(wèi)對這種大弗朗機炮非常熟悉,因為這玩意就是邊軍中常用的一種野戰(zhàn)炮,分為母炮和炮子,使用的時候不需要裝填,直接把炮子合在母炮上即可發(fā)射。
射速是非???,但是缺點也很明顯,第一就是打不遠,第二就是這玩意平時里面裝的都是鉛子,打人殺馬自然是不在話下,轟破個山寨的寨門也能湊合著用用,要攻城門那還是算了吧。
也就是游方道人出身的普道人捧著這玩意當個寶,正經(jīng)邊軍出身的護衛(wèi)對這玩意連眼皮都不夾一下。
“老黃把那炮收了?”
搖天動問道。
“黃龍賊著呢,他沒有吃普道人的人馬,還讓他們另選了個頭領(lǐng),好像是個和尚,依舊領(lǐng)著這伙子人。當家的,南鄭城不好啃,咱們接著往城固縣那邊去吧?!?p> “等老子的游騎回來再說?!?p> 搖天動看著遠處的南鄭縣城,幾道煙柱從那邊升起來,依稀還能聽到幾句喊殺聲。
也不知道老黃在這破城底下胡鬧到什么程度。
搖天動看著自己的護衛(wèi)。
“跟老兄弟們都交代一聲,咱們不能不講義氣,陪著黃龍再待幾天,棧道難行,闖將又兇狠,樊一蘅就是想回來救他的漢中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回來的?!?p> 搖天動將大碗放到一邊:“明天咱們也過河,我也跟著老黃學(xué)學(xué),這城該怎么攻?!?p> 黃龍遠遠地看著南鄭城墻,臉上卻是不風不雨。
一個普道人,死了也就死了,自從跟著八大王在陜北起事,這么多年轉(zhuǎn)戰(zhàn)下來,死的人多了去了。那有如何?
眼前的南鄭縣,黃龍也不想打。打破了又如何?這么多家都在,進去你四我六那么一分,能剩下多少東西?
要是老搖能跟自己一個心思,那局面另講。可現(xiàn)在老搖一門心思的去尋八大王,比他娘的潘金蓮找西門慶還上心。自己想啥不都是扯球?
黃龍在想一個主意。
怎么把搖天動留下來,怎么讓老搖跟自己一條心。
搖天動那邊有六百多精騎,自己手底下也有五百多精銳,這兩股合在一起足夠壓服所有,就是真的薛仁貴馬超活過來,也要聽他黃老爺?shù)脑挕?p> 黃龍已經(jīng)逍遙慣了,真的不愿再去八大王手下聽差了。
更何況,黃龍心里也明白,八大王剛剛燒了鳳陽,刨了朱皇帝的祖墳,那就是崇禎天子第一號死敵,尋他的旗號投,那不是找死嗎?
看著沖著南鄭城墻上不斷吆喝的步兵們,黃龍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煩躁,按照書里先生的說法,自己這算不算騎上老虎了?
黃龍想到這轉(zhuǎn)過頭跟后面的一個親衛(wèi)說道:“老四,拽個婆姨過去,給他們添添火。”
那名喚“老四”的親衛(wèi)聽到這眼前一亮,便打馬去了后面,沒多久就回轉(zhuǎn)過來,馬背上馱著個赤條條的婦人,趴在馬鞍上死命的哭鬧,老四抓著婦人的頭發(fā)哈哈大笑,那婦人哭鬧越大,他笑聲也便越大。
奔到距離南鄭縣城前面兩百步的地方,他將婦人拽下馬背,立時來了個劍及履及。
城下的吆喝叫好,城上的唾罵混成一片海洋,老四起伏的愈發(fā)用力。
千樣人有千般心思,距離洋縣不遠的一處村莊里,家家戶戶都亮著燈。莊戶人家辛苦,輕易不點燈上蠟。
柴朗坐在條凳上,看著那如豆的油燈,心思有些恍惚。
現(xiàn)在田地里正式下力的時候,柴朗天未亮便給媳婦從床上叫起來,背著鋤頭鐮刀下了地,那個時候雞都沒有叫,舅子還在炕上睡覺。
他已經(jīng)困得不行,看著那一盞油燈只覺得眼睛干澀,想登時倒下睡覺,但是看著前面嘿嘿笑得老丈人。
柴朗感覺胸口壓著一塊大石頭,那一點困意也不敢提起來。
老丈人取下煙袋鍋,將那點火星在桌上磕了磕。
“祠堂那邊大概就是這樣,干上三年鄉(xiāng)兵,五十兩銀子那就穩(wěn)穩(wěn)的拿在手上,遠的不說,二十畝地那是手拿把攥的。”
“我的爹,咱家可沒有二十畝地?!?p> 小舅子拿著個雞子兒在那里慢慢地剝皮。老丈人愛憐地在親兒子頭上拍了一下。
“屁話,我跟你爺爺忙了兩輩子也就攢下十畝地?!崩险扇诵Σ[瞇的:“這幾十年只看見侍郎家吃肉,可算趕著他們吐出來些了?!?p> “可是三秀才不是說了么,只有一個兒子的不讓參加鄉(xiāng)兵?!?p> 柴朗看了看自家媳婦,那女人也在瞧著她弟弟。
“這不是有咱女婿呢嗎?”老丈人笑瞇瞇的看著柴朗,手里往煙袋鍋中塞了一把煙草。
“是吧,姑爺?”
柴朗低下了頭,然后點了點。
“嘿嘿,好姑爺?!崩险扇送鲁鲆粋€煙圈:“我特意問過三秀才了,上門女婿他們也收,總歸都是咱們楊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