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應熊同楊世祿父子一番交流,可謂是剖明心腹,把全盤的打算說得分明
楊淵很清楚,王應熊的這些作為,歸根到底還是站在他立場上的打算。
換句話說,這是王應熊的謀劃,而楊家只是他謀劃里的一部分。
在明末的亂局之中,如果真的有什么位置適合重整河山的話,應該是南京,而不是成都、重慶或者漢中。
但是王應熊的地圖里是不會有南京的。
王應熊與東林為敵,南京是注定沒有他位置的,所以也就只有以川漢為基地,另起爐灶,希望能夠跟南京抗衡。
這就是為什么在王應熊的全盤描述里,作為留都的南京好像跟消失了一樣。
王應熊是不可能把自己的規(guī)劃放到敵人的大本營之中的,現(xiàn)在在那里最有影響力的是張國維,是史可法,是錢謙益,是東林黨人。
但南京是留都,是東南財賦重地,不管是從地緣還是歷史上看,自古南北分立,南京都是核心中的核心。
在原本的歷史上,掌握著兵力的漕運總督馬士英連同六鎮(zhèn),將福王送上了皇位,而東林因為當年的萬歷年間的恩怨,竭力阻止福王登基,最終深深影響到了南明政權的穩(wěn)定性。
可即便東林黨犯下了如此嚴重的政治錯誤,在擁立的過程中選錯了人,但南京政權之中占據(jù)了最高位置的人也都是東林黨,東林黨人也在建立弘光政權的過程中獲得了相當大的權柄。
如堵胤錫靠史可法的推薦,任職湖廣。瞿式耜因為錢謙益的緣故出任廣西。內閣、六部、都察院,占據(jù)絕大多數(shù)職務的也是東林黨人。
內閣四人,高弘圖、姜曰廣、史可法等人皆為東林。
六部與都察院七卿中,錢謙益、鄭三俊、徐石麒、劉宗周三人都是東林。
可以說弘光政權的底子就是由東林組成的。
相比較王應熊的身份,不管是馬士英還是史可法都是不夠看的。
馬士英一個漕運總督、史可法一個南京兵部尚書,比起崇禎朝正牌的內閣大學士王春石真的比不上。
王應熊所規(guī)劃出的這個勢力,立足于巴蜀,正是因為他本人與東林之間的關系,所以他刻意忽略了政治版圖之中最重要的南京。
揚長避短,王應熊有一個政治家的眼光。但是楊淵卻感覺提前感覺到了楊家跟王應熊不一樣的地方。
王應熊與東林之間雖然沒有到閹黨與東林那種不死不休的地步,但是彼此之間的隔閡可謂相當深重。
但是楊家沒有這種負擔。楊家出身東林,楊世祿本人也與如今的東林中人關系不錯,如果楊家繼續(xù)加深這種聯(lián)系,或許日后的南京,未嘗不會有楊家一席之地。
所以從這個層面上說,王應熊的籌謀跟楊淵對楊家的預期之間就有了分別。
“按照舅兄的意思,將來免不了要劃江而治?”楊世祿皺著眉頭,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大明王朝以后會到那種程度的。
建奴雖然屢屢破口,但是不管怎么說也沒有辦法攻破山海關,不是繞道山西,就是從薊鎮(zhèn)附近破口,雖然也曾經打下一些州縣,并且派兵留守,但是最后結果都是給大明軍隊重新收復。
至于說流寇,盧象升在湖廣河南南直隸等地屢屢擊破高迎祥、張獻忠等人,洪承疇在陜西壓著李自成翻不過身。
這內憂外患雖然一時難以根除,但總不至于到了要命的程度。
總不至于到了東晉、南宋那種程度。
“劃江而治自然是不會,應當會是安史之后的格局?!蓖鯌苷f道:“我朝的制度,萬事皆出于中樞,地方要練兵,則兵額需要經兵部核準,若要募金,則要從戶部的夏稅秋糧之中截取,萬事都繞不開六部。但這個局面若要應對這內憂外患是不行的,這地方的權柄定然一日勝過一日,那個時候便是藩鎮(zhèn)節(jié)度的局面?!?p> 楊淵對此深以為然。
受到技術條件的限制,在中國古代這樣的國家,集權程度越深,往往就意味著效率越低。但是你一旦放權,就有可能面臨地方上尾大不掉的情況。
以唐代為例,唐朝的中樞三省,門下省、中書省、尚書省,面對的是三百五十多個州郡,也就是三百五十多個下級部門。
這是南北朝時期的余留,也是人口繁滋帶來的必然問題。
僅僅靠三省肯定是管理不好這三百多個州郡的,更別說下面的那些縣了。
而伴隨著唐代的版圖漸入極剩,來自邊防的壓力也就更大。
南詔和吐蕃威脅四川,吐蕃又對青海、西域、陜西產生威脅,契丹、奚人威脅遼東、河北,如果地方州郡什么事情都等著中樞的命令,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節(jié)度使、營田使、采訪使等等官銜應運而生。
這種變化是應對政治形勢改變的一種必然。
楊淵覺得如果按照正常的政治邏輯,或許會出現(xiàn)王應熊所設想的那種情況,也就是遍地皆是地方藩鎮(zhèn)集團。
不過楊淵覺得王應熊的這種想法在如今很難成為現(xiàn)實。
主要是崇禎天子朱由檢的那個用人習慣,基本上過個兩三年就會將地方主官換一次,不是捕捉下獄,就是被他動手弄死。
理論上有可能成為地方派系頭目的人剛剛熟悉了地方的情況,然后就被干掉了,從某種意義上避免了這種情況的發(fā)生。
再加上巡撫、巡按之間大小相制的格局很難破除,地方上面很難形成合力,王應熊的想法在崇禎死之前是不可能了。
“只有漢中與成都還不夠,”楊淵看著王應熊:“襄陽那邊也應該有所籌謀,不然終究難成格局。”
“這些都太遠了。”楊世祿看了一眼楊淵:“舅兄,川中流寇作亂,搖黃攪得四川一日不得安寧,這才是心腹之患啊。”
王應熊摸摸胡須看了一眼楊淵。
“所以你那鄉(xiāng)兵遠遠不夠,至少要有六千才行?!?p> “六千?”
楊世祿趕忙搖頭:“僅僅這六百人,一月都要費不少銀子,五千是……”
“你是漢羌兵備副使,練個五千人還算是事么?”
王應熊看著楊世祿:“哪怕是家財散盡,也要抓緊練出來,我到了重慶之后,就著手為你募餉?!?p> 楊淵心底算了一下,若是編練六千人,按照現(xiàn)在的待遇,那一年便是將近十二萬兩,這還不算鎧甲兵器上面的花費。
即便王應熊在重慶那邊能籌出錢來,恐怕也填不進這個窟窿里面。
這事可要自己費些心思。
祠堂里面王應熊將想法講明白,也算是與楊世祿揭過了過去的恩怨,只是日后的路怎么走,楊淵覺得卻未必能如同王應熊所料想的那種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