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淑芬隔了一天也回來了。她回來就批評趙庭祿不該不跟守志打招呼,害得他回來就問我爸哪去了?之后又是打電話又是責(zé)怪的。趙庭祿只是笑笑,最后問:“呆夠了?”
張淑芬答道:“沒待夠不也得回來嗎?回來伺候你這個老犢子?!?p> 時節(jié)已入入隆冬,明天就是臘月啦。老話說三九四九打罵不走,也對,真的是寒風(fēng)砭人肌骨,冷得不得了啊。
晚上,張淑芬是最后一個鉆進(jìn)被子里的。等她悉悉索索的蓋好被子后就問撅著屁股看地上鞋子的云飛,說:“佳昕咋沒過來睡?”
趙云飛眼睛盯著鞋子道:“說和我媽睡?!?p> 張淑芬面露笑容,怪道:“這孩子,貓一天狗一天的?!?p> “嗯,奶,我要買皮鞋?!壁w云飛盯著他的鞋子說。
“買皮鞋這事跟你媽說?!睆埵绶业?。
“我媽不讓,她說穿皮鞋板腳。奶,你給我買。”趙云飛坐起,上身用被子圍著。張淑芬看孫子的神情怪怪的,好一會兒才頓悟道:“買,趕明找你大娘,讓她領(lǐng)你去。我孫子大了,該處對象了?!?p> 她這么一說,趙云飛扭捏起來道:“我才不處對象呢?!?p> 因為對象這個話題,趙云飛興奮起來,他不停的敘述他的見聞,話語里時常出現(xiàn)一個女孩的名字:小歡。
小歡,這個林家屯西頭張五丫的女兒今年才十七歲,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齡。她雖小趙云飛一個年級,卻與趙云飛交往頻密。上兩個月的一天,趙云飛對小歡說:
“咱倆處對象?。俊?p> 小歡一臉羞澀道:“我得問我媽同意不同意?!?p> 這么簡單的一句回答讓情竇初開的趙云飛很是費解,以為被小歡回絕了。不過,后來的一些天里,小歡的情態(tài)依舊,有親昵的成份,所以趙云飛又滿懷希望滿懷欣喜滿懷甜蜜地繼續(xù)他的情感生活。
趙云飛絕對繼承了趙守業(yè)的優(yōu)點和缺點,甚至就是對趙守業(yè)的復(fù)制與粘貼。去年他不知從哪里學(xué)來的歌謠,反復(fù)唱念道:
先叫姐后叫妹兒,再過一會叫媳婦兒。姐姐長姐姐短,姐姐難受你得管。
王亞娟聽見后并未申飭他,只是笑呵呵地問他是不是李得才教的,趙云飛說不是,是在同學(xué)那里學(xué)來的。同學(xué)那里學(xué)來的還有很多,只不過那些太露骨太污,他不敢念叨出來。
現(xiàn)在,張淑芬暗笑,他不敢肯定小歡是大孫子心之所屬,但至少他對她有好感。那么云飛要買皮鞋,就是要穿給她看的吧?孫子大了,再過年就十八了,該處對象了。至于那個小歡會不會成為將來的孫媳婦,鬼才知道。
趙云飛帶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睡去了,張淑芬也帶著對未來的憧憬睡去了,只不過她的憧憬有限,更多的是對過去的回望。
夜空中,繁星璀璨,三星已西斜。
一卯子出來,二卯子攆,三卯子出來白瞪眼——張淑芬在出廁所時忽然想起了這首兒歌。重新躺到炕上醞釀了一會兒后,她迷糊起來,眼前出現(xiàn)了稀奇古怪的畫面。
咚咚咚——老叔開門——
耳畔響起這聲音時,張淑芬以為是做夢,她就翻了個身,可那聲音分明又急促起來。張淑芬一驚,睜開眼睛仔細(xì)諦聽,分辨出那是趙梅春的聲音,就急忙推醒趙庭祿道:“哎,梅春有急事吧,快去!”
趙庭祿在迷迷糊糊的狀態(tài)下起來,坐了幾秒后,胡亂地穿上衣服下地跑到大門前打開。趙梅春一進(jìn)大門就撲到趙庭祿的懷里抽咽著說:“老叔,成文摔地下那起不來了……我、我,老叔……”
趙庭祿安慰道:“別怕,有老叔呢,你慢慢說?!?p> 趙梅春現(xiàn)在有了依靠,情緒漸漸穩(wěn)定下來:“老叔,成文剛才起夜,一下就摔倒了,快叫守業(yè)開車送他去醫(yī)院。老叔……”
趙庭祿明白了,他放開趙梅春快步到趙守業(yè)的窗前將他叫醒。
等張淑芬穿戴好走到后面的街上時,趙守業(yè)已將他那輛微型車開出停在了孫成文的門前。她等趙守業(yè)從車上下來后,小聲地問兒子:“二,這咋回事啊?大半夜的嚇人虎道,我的心直突突?!?p> “媽,我大姐夫有病了,拉他上醫(yī)院。”趙守業(yè)答完便匆匆地向屋里去。
張淑芬緊隨其后也進(jìn)了屋里,看見趙梅春正給孫成文穿衣服。孫成文尙有意識還能說話,只是不能動彈:“老嬸,你、來了,我沒、大半,事兒……”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趙梅春就制止道:“省點兒勁兒吧,你病好了再說。”
趙庭祿父子倆在趙梅春的幫扶下,將孫成文平放到車座后,張淑芬抱著被子出來說:“蓋身上,數(shù)九寒天的別再凍著。”
那被子還有余溫,淺藍(lán)色的罩面上起了許多小疙瘩。
“梅春,帶錢了嗎?”趙庭祿問。
“帶了,帶了三千?!壁w梅春道。
“三千哪夠?淑芬,你去拿五千塊錢來?!?p> 張淑芬略一遲疑便轉(zhuǎn)身回去。
在張淑芬將錢交到趙廷庭祿手中時,趙守業(yè)已坐在座位上,準(zhǔn)備好了時刻發(fā)動車子。趙庭祿把錢揣進(jìn)里面的衣袋后按了又按,又看了看趙梅春說首:“守業(yè),順著水泥路走,繞點就繞點吧,別顛著?!?p> 突啦啦的一陣響后,車輛向西駛?cè)ァ?p> 張淑芬默默地轉(zhuǎn)身,輕輕地嘆了一聲。
“成文,成文——”趙梅春喚著枕在自己腿上的孫成文,但他沒有一點反應(yīng)。
趙梅春的淚水滴下來,旋即被她抹去了。
“老叔,成文會不會不行了呀?剛才還能說話呢?!壁w梅春很是擔(dān)憂的說。
“不會,許是他困了睡著了,現(xiàn)在醫(yī)學(xué)這么發(fā)達(dá),這點小病不算什么,別擔(dān)心?!壁w庭祿安慰著。
趙梅春抽噎著點點頭,便不再說話。
后半夜的路上車輛很少,即便如此,趙守業(yè)也不敢快開,一是道路光滑,二試怕顛簸到孫成文。
市醫(yī)院的急救中心在去年剛剛建成并投入使用,這里的醫(yī)療設(shè)備是全新的,而且醫(yī)療環(huán)境也好。從一號樓將孫成文背進(jìn)去,找到一張推床并將他放好后,趙守業(yè)急忙說幫:“爸,你推著上電梯,我去挪車,車堵門口了人家不讓。”
說完他匆匆地出去。趙庭祿推著車左右尋找著,他不知電梯在哪。正當(dāng)他研判如何找到電梯時,從病房里出來一個小護士,趙庭祿像見到救星一樣大聲叫道:“大夫,我找不著電梯了,電梯在哪兒?”
那小護士用手一指道:“一直走,然后左轉(zhuǎn)?!?p> 趙庭祿端端左肩,又端了端右肩,確認(rèn)左右后推起床向前走去。果然,在前面十來米處凹進(jìn)去的房間的右側(cè)有兩部電梯,對面是步梯。趙庭祿第一次見到電梯,還不知如何使用,就傻看著電梯門。
“梅春,這門咋不開呀?”他問趙梅春。
趙梅春說:“我也不知道啊,沒坐過這玩意。”
趙庭祿摸摸腦袋,湊近墻上的按鈕看,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按了一下。趙庭祿的手剛從按鈕上拿開,電梯門嘩地開了,嚇得他身子猛地向后一閃。悲悲戚戚的趙春春見此情形,忍不住噗地樂出聲來。這難得的一笑被趙庭祿看在眼里,也咧嘴呲牙無聲地笑
“進(jìn)?!彼f。
趙庭祿和趙梅春推著床進(jìn)去后靠著電梯的箱壁站著,只一會兒工夫電梯門自動關(guān)上,但電梯卻沒有運行。趙庭祿疑惑地看著顯示板上的數(shù)字和三角箭頭,像下了決心式的閉眼戳了這個數(shù)字,只一會兒電梯電徐徐提升。
費了一番周折將孫成文推進(jìn)急救室后,趙庭祿松了一口氣。他靠著墻慢慢滑下,最后坐到地上。
趙守業(yè)騰騰的找過來后說:“你們在這兒呢,我上下樓好一通找,我姐和姐夫呢?”
趙庭祿示意在急診室里,趙守業(yè)推門進(jìn)去。過了一會兒,他們出來辦理住院手續(xù)。
孫成文醒轉(zhuǎn)過來了。大夫說是輕度腦出血,不算太嚴(yán)重,沒有生命危險。
這陣正是狗呲牙時,天氣正冷。
“梅春,這五千塊錢給你,你查查?!壁w庭祿從懷中掏出張淑芬塞給他的一沓錢說,“做CT拍片打針吃藥的得花老錢了,現(xiàn)在就是錢串倒提拎著?!?p> 趙梅春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孫成文道:“老叔,我……我……”
她沒有將話說完全,眼淚便撲簌簌地流下來。
“沒事沒事,成文的病不那么嚴(yán)重,住些日子院就好了,你沒看那屋嗎,腦袋上打眼看著都嚇人。我回去就給守志打電話,讓守成這個犢子玩意兒也過來,有啥為難著窄啥的,他們好搭把手。”
趙梅春的眼淚流得愈加洶涌,她好不容易才止住道:“不是,老叔、就是……”
趙梅春沒說明白不是什么就是什么,但趙庭祿好像聽明白了。他嘆了口氣道:“啥事都該著啊,攤上了就得認(rèn)。梅春,好好看護成文吧,家里有我們呢?!?p> 這句話提醒了趙梅春,她請求道:“老叔,這些日子你就找我爸照管那些雞,倒雞糞上料撿雞蛋什么的,那活也不輕,你悠著點兒干?!?p> 走廊里忽然起了一陣痛哭之聲:爸啊——
趙庭祿一哆嗦,本能地邁了幾步,到門邊探頭看過去,見斜對過的病房里兩三個女孩兒正捶胸頓足,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他心里暗念,完了完了,又一個人走了。他只是看了一眼,忙縮回頭順手將門關(guān)上。
“守業(yè),帶手機沒?給你大哥打電話,給守成打個電話,叫他們都過來?!壁w庭祿吩咐道。
趙守業(yè)忙掏出手機,挨個打著電話告知這里的情況。之后他對父親說:“爸,你看我是不是先回去,張灣那片兒讓我送貨呢?!?p> 趙梅春從床沿上站起,道:“老叔,你們回去忙吧,這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一會兒小燕兒就過來。你們先吃飯,然后再往回走?!?p> 天色已亮起來。
趙庭祿和趙守業(yè)沒有在城里吃早飯,他倆急匆匆地趕回了家里。
從今天開始開始,趙庭祿就和趙庭財一起做起了收雞糞喂雞食撿雞蛋的活計。趙庭財雖已年過七旬,卻未見老邁,做起活來倒也不看出拙笨,又有趙守華過來幫襯,所以趙庭祿沒覺得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