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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眠記

非也

晚眠記 故國仍舊容 3662 2020-07-25 23:55:28

  話說漢武大帝北巡,至于河南郡寧邑縣,受得南越亂臣呂嘉首級,故改縣名寧邑為獲嘉。說此獲嘉縣,其中又有個照鏡鎮(zhèn),可言至上二千年周朝歷史。先有文王姬昌遭厄埋仇,遂開地西岐,立德立信,八方來覲,永不朝商。后有武王姬發(fā)帶棺舉戈,乃興兵造次,顯威顯武,一匡天下,封疆建土。這場大戰(zhàn),果個興師動眾,鬧得九州喧嘩。時商王甲兵十數(shù)萬。武王兵尚三千,乃召合八百諸侯,聚兵同盟山處誓師,興師討逆。上說同盟山便在照鏡界內(nèi),這塊寶地,因太公姜子牙于此存放照妖寶鏡,故名之為照鏡。紂王臨陣御武王,兵敗,又于此地驅(qū)車而逃,周兵追之,商王惶恐,馬匹失蹄,妲己落伍處,名之曰小落紂。商王落馬處,名之曰大落紂。其余云云,不可勝數(shù),皆成村莊,綿延至今。如此英雄走馬,天驕脫弓的寶地,定也是不可平平了。

  再說《封神演義》之載,皆是此縣鎮(zhèn)之家事也。武王伐商戰(zhàn)損,功臣俱厚葬于此,有陵冢七十二。此地至今尚有指路古碑,武王大廟,祭祀香火至今不歇,每每正月必有武王會,商販貨郎咸集于此,游人絡繹,馬龍車水。后又立武王像,威嚴孔武,按著大劍,立在筑臺之上。面朝南向,那邊是一個中學,也正是萌育龍馬的地方,故教武王來鎮(zhèn)看。里邊也真是人才濟濟,余亦在其中。這里要講一個非也先生,是余之同窗好友,然自幼至今閱人無數(shù),緣何單單講他,為之筆墨?昔日三國才子陳琳陳孔章有言:“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此非常之所,到底是出個甚么非常之人,又行了甚么非常之事,且細道來。

  一日來,時維四月,春和景明。日已西山,斜暉一片。每日此時,正是自習課也。諸位學生,一來無有夫子監(jiān)管,二來課讀一日憋屈已久,急不可耐,又是到這將近放學之際,都躁動起來。真?zhèn)€蜂鳴陣陣,嗡聲如雷,一個個低頭回身,一片片聒聒噪噪。卻見座中一人早早惱怒,拍案而起,凜然大義,手指眾人大喝道:“汝等目無綱法,切切索索,將我一班之長放在何處?!倒不知像個蒼蠅,嗡嗡哄哄!”此語一出,生如雷震,莫不震驚。

  眾人聽了,都一發(fā)無聲,知道是沒他臉面,也就都行個方便,暫不言語,以求兩邊相安無事也。卻只聽座中一聲冷笑,班長怒視其人,正是非也先生。班長怒而問道:“汝何故冷笑,我所言可有謬乎?!”非也先生搖頭,徐徐起身,向班長道:“非也。這滿堂言語之聲,單單你的嗓門大,倒要在這里指點俺們這些嗓門小的。若把俺們比作這小蒼蠅頭,汝卻是個大馬蜂也?!钡紫卤娙撕逍Γ贾婪且蚕壬?,慢慢去看。

  那班長見大伙笑他,羞惱,心頭火起,大喝道:“膽大包天,也敢在此饒舌!這些刁民偏你出色,于此頂嘴!”非也先生又冷笑道:“非也!你這般粗口糙語,小心將主任引來。俺們竊竊私語,無傷大雅。你這般自報家門,滿樓皆知這里人亂。待他過來將我等大罵,只怕你也算一個無能之輩,治眾無方。果真是狼叫引那獵戶來。”班長聽了,一時語塞。自知失了道理,無話可說,又與他爭辯不過,悶聲坐下。

  眾人都欣喜,似有所得。卻聽底下又有一人發(fā)聲道:“汝欲造反乎?刺猬也?”非也道:“那里講話?”四下尋,看了是一個白衣之士,笑道:“非也!此言荒謬矣!你又是個甚么?班長有問,俺則答之。你無品無銜,也敢妄自代庖!若人人都似你這般,不守本分,豈不天下大亂耶!”那人聽了,低頭咽怒,不再言語。這邊非也先生得了大勝,兩戰(zhàn)兩捷。眾人又都是那好熱鬧的人,一個人叫起好來,四下都鼓起掌,看客只覺過癮。非也笑而擺手道:“且住,且住。莫叫主任聞知,我等不利?!北娙朔酵J郑娍煲抡n,都急急取出一件件白衣大衫,藍長肥褲,趕緊套在身上,一時間紅變白,青變白。黑變藍,黃變藍。那五顏六色都變了這兩種顏色。

  待鐘聲陣陣,課讀已罷,眾人即涌出門來,撲閃大衣肥褲,都往后操場去。原來是上操去也。卻說這個操本在設在上午,因天將炎夏,愈發(fā)燥熱,就調(diào)動至日暮,以避日頭。眼下諸生都急急去上操。眾人到了,老師業(yè)已早早在那里等候了,一并上操。只見一片片白衣藍褲,校服打扮,分外整齊。倒也十分合了老師心意,視閱一遭,卻見一個人身著黑衣,分外扎眼。這老師即下大怒,走進去將那人揪出。

  眾人都看,正是那非也先生,也見勢頭不好,為他憂慮。人堆里班長回頭,朝身后一人笑道:“好個刁民!這下教他好看!待老師報仇與你我!”那身后之人便是方才那個白衣干政的,瞧了也笑道:“看這廝如今怎的再搬弄口舌!”那邊非也先生叫老師揪出,卻也不緊不慌,兀自站著,睥睨萬物似也,十分傲然。老師見他這個模樣,更是無名火起,指鼻罵道:“滿場千百人,都知衣冠整齊,偏你出色,在這里學扮老鼠屎模樣?!北娙寺犃舜笮?,非也先生以手止之,緩緩道:“非也!非也!俺豈不知?”老師道:“知法犯法,明知故犯,罪無可赦!”班長與那白衣都笑出聲,只要看非也先生倒楣。

  卻見那非也先生自腰后取出一件白褂子道:“非也非也,此校服我隨身攜帶,豈敢忘懷!”老師道:“你怎不裝上,待我伺候耶?”非也先生道:“依你言,身著校服即可無事?”老師道:“固當如此?!狈且蚕壬蜕砩咸走@大白衫子,垂下來,蓋住后臀。老師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今日夜里,不得落座!”非也先生不語。班長白衣兩個手下敗將,都大笑,卻瞧見非也先生出隊,又去地上,拿來個大杯子,滿水。仰頭要喝,伸個脖子,張大口,便倒下。那水撲簌簌落下,都流在下巴處,將非也先生整個胸前打濕。一杯水倒個底朝天,慢慢發(fā)沁,這白布衣服被水浸濕,都粘在那底下黑衣服上,泛出底色,盡透顯出黑來。老師見了,如受挑釁,又罵道:“你好些事情,又與我尋麻煩也!”非也先生笑道:“非也,非也,俺這里一時失手而已。適方才說罷穿校服可無事,你這里便要朝令夕改,隨口成規(guī)了,俺如今豈不身穿校服也!”便回去行伍里,好似黑炭混進白米堆,仍是十分扎眼。老師聽了,一時語塞,扭頭帶風便走。

  班長與那人大失所望,不再神氣。眾生都在底下暗自稱贊,一個道:“非也先生可與我等解氣了。叫穿著肥袍闊褲,真不利爽?!北娙硕几胶?,非也先生笑道:“今番殺殺她的威風,叫她知道我等學子也不是那泥捏的,由她擺布?!北娙硕夹?。

  且說這上操,乃是圍著圓場跑兩遭,即便一氣跑回去。今日這眾人兩圈兒已罷,各班便依次要出場門,卻聽身后高臺之上,有人吹哨,急急勒停,叫臺前集合。眾人都不悅,都道是不得餐飲了,否遲到也。待千余人整列已罷,只見臺上站著一個生人,甚么模樣:蓬松短發(fā),黢黑面皮,挺胸抬頭,凜然生威。那人見隊列整點已齊,前而道:“我乃你等新任團練云教官也!”丹田發(fā)音,聲似洪鐘。眾人都發(fā)聲吁,那教官又道:“我十八從軍行,今年三十四,戎馬至今十六載,帶兵如流水,亦有數(shù)千人也?!钡紫轮T學生聽了,先都贊嘆,后生出敬畏來,一齊無聲。

  云教官又道:“素知那古語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此言不差,我老云便與各位約法三章。也知道學生讀書勞累,因此上下體諒。這一則,斗毆打人者,罪無可赦?!钡紫卤娙硕疾徽Z。教官又道:“二則,違紀抽煙者,撿塑料瓶子二百個?!钡紫掠行┰S漢子聽了,暗自嗟嘆。教官再道:“三則,私藏手機者,沒收回家自省去也?!狈且蚕壬犃?,倒吸涼氣,似有所思。臺上老云又講了一通,方要散場,說道:“天色已晚,速速行事,吃得快些,喝的快些?!?p>  眾人如同大赦也似,都鳥獸走散,見天上月出,都氣惱,有的麻煩,不吃喝,便急急趕回本班。有大膽的,顧身的,便直直走去飯?zhí)?,吃了回來,也不進門,就自己站在門外,心甘情愿。非也先生也去,因他方才叫老師去了椅凳,今夜本就要站,倒不如飽餐一頓,再站不遲也。

  班里眾人,一半坐著,一半立著,老師也自顧自講著,也算是相安無事。待熬過夜課,眾人魚貫而出,踩著月影奔走,往寢室去。都回本屋,癱到了床板上,各人都談論非也先生今日事跡,或稱贊,或議論,或直呼過癮,或心有余悸。非也先生笑而不語。有一人道:“這半路殺出一個云教官來,不知是福是禍?”非也先生道:“且待我試他一試。一會子我佯作如廁,待他來查,見我不在,若他進來找我,那便是禍,乃知此人嚴慎,日后自是收斂度日也。若教官一聲不做,更不細管,那即是福氣,足見此人虛有其表也?!北娙寺犃耍键c頭,也知他已有道理,只看戲來,規(guī)矩躺下。

  少傾,熄燈,這云教官一一來查,點名登冊。到了非也先生一干人所在,推門,明燈,問道:“幾人幾在?有告假否?”一人回道:“十人俱在,無人回家?!崩显扑南卵惨?,卻看見一個空床,問道:“此是何人?”那里正是非也先生床鋪,眾人道:“此子如廁去矣,正在里邊?!痹平坦俾犃耍c點頭,不再過問,草草記了,關了燈,合了門而走。屋里又一片黑非也先生聽見沒了響動,便自廁中開門出來,一個人道:“方才這老云見你不在,只問何去,我等道你如廁,他聽了也不再過問。”非也先生笑道:“老丘八徒有其表,不足為慮,非禍乃福,自可一如往常。”眾人都信其言,都以為無事。

  非也先生言罷,從枕下取出一物,打開,一片光亮,正是一個違禁之物,手機是也。即又回廁中,道:“俺追番去也!”眾人見他這般,也更放心,就攀談打鬧起來,熱熱鬧鬧,比手畫腳,也虧得這里沒個煙鬼,否早早吞云吐霧也。眾人正談論正歡,見門忽的緩緩開了,眾人發(fā)覺,都噤了聲。見走進一個人影,也不開燈,眾人知是云教官,也不亂動,靜悄悄地看他。

  只見云教官停了步子,伸手指問道:“這里怎的沒人?”眾人都看,仍是那非也先生的空地方。一個人即開口答道:“此人如廁去了?!崩显坡犃?,默然,不再言語,掉頭要走,又回頭道:“今日悶熱,此門后夜方可關閉,暫且通氣。”便大開著門走了。眾人見屋門敞著,倒也不敢高談闊論,只小心翼翼的講。一個人細聲細語道:“那知這老兵記性恁般不濟,方才還問過,這轉頭便忘得干凈,卻也真是個好糊弄的人?!北娙硕挤Q是,也都越發(fā)無狀。

  那廁中非也先生也是在一展拳腳,顯露過人之處。只見他自云教官走后便進,蹲在里邊,作馬步狀。而今一個時辰已過,眾人臥床也都乏了,昏昏欲睡,止有兩個人一句一句搭話,那非也先生卻在里邊一聲不吭,也不覺累,真是文武雙全也。若換作那凡夫俗子,早早蹲的腿腳酥麻,吸氣哀嚎,站立不得,叫人來救。這里非也先生卻如魚得水,正在里邊所謂追番是也,已達至無我之境。外邊那兩個搭話的,一人問,一人答。再問,不見回話,緣來睡了,也不再問,眾人都酣睡了,四下無聲。

  卻說這個屋門是開的,老云所為。現(xiàn)今到了后夜,眾人都睡下,誰去管它,仍大敞著。就是這門,忽的潛進來一個人,腳下無聲,悄悄四顧,此人正是那老云。見眾人都睡,更有口吐雷霆之音者。老云點頭,只當無事,要走。又見那一個空鋪,忽然冷笑,直直沖到廁中,是一個奇襲,猛然開了廁門,只見里邊發(fā)光發(fā)亮,不由分說即伸出手,喝道:“拿來!”非也先生那知這個悄聲兒狐貍,先是一驚一嚇,急急熄屏,廁中復又黑了。非也先生見老云抓了他現(xiàn)行,叫他上交。催逼在前,慌亂中回道:“非也!非也!”方要再言,只聽老云怒道:“休要多言無用之語!”忽伸來大手,彎腰,將手機一把摸搶將過去,又道:“汝隨我來!”扭頭便走,眾人都驚醒,看了經(jīng)過,都不敢發(fā)聲。老云知道都醒,又道:“汝等都隨我來!”眾人聽了,慌慌張張穿了短褲短衫,有的裸著胸膛,悶著臉,便跟出來。非也先生叫收了寶貝,如墜冰窖,又吃了一嚇,破了神功,咯咯戰(zhàn)戰(zhàn)起來,挪出門。

  云教官來至大廳,四邊寬闊,他在當中,眾生都圍站,寂寂無聲,非也先生算作首犯,自在最前頭,云教官道:“這手機是那一個的?”非也先生舉手示之。云教官高聲道:“約法三章,音猶在耳,汝可記否?!”非也先生可是個聰明伶俐的人,脫口道:“打架斗毆者,罪無可赦。違紀抽煙者,撿塑料瓶子二百個。私藏手機者,回家自省?!痹平坦俾犃?,道:“此子倒好記性,卻是明珠暗投,明知故犯?!狈且蚕壬溃骸胺且?!非也!”又欲再言,云教官即以手示之,道:“莫要辯解!”又指著后邊那些人,道:“可知為何叫汝等同來?”一個人道:“我等喧嘩?”教官搖頭不語。又一個人道:“我等瞞而不報,有包庇之罪?”云教官又搖頭。眾人都猜不出,遂一起道:“不知所犯何罪?”云教官指著非也先生道:“你等與此人都一個罪過,自作聰明是也!”非也先生聽了低頭,眾人聽了羞愧。

  云教官道:“你等以為我老云呆癡乎?憨傻乎?”眾人都道:“不敢!不敢!”老云又道:“今日你等落在我手,我便要依法處置,以正風氣!”非也先生聽了,急急道:“非也,非也,念學生只是初犯,且有洗心革面之真意,望俺教官寬仁,恩威并重,以儆效尤是也?!崩显坡犃耍c頭道:“好口舌!那我也施恩,念汝求學不易,饒汝這番。”非也先生舒氣,老云又道:“汝雖茍活,卻須入我之黑名冊也?!狈且蚕壬溃骸吧趺疵麅??”老云道:“凡入我名冊者,若敢再添小錯小非,三日之內(nèi),必死無疑!”非也先生聽了,連忙道:“學生日后必小心行事。”老云道:“曉事便好,你我但求無事相安?!狈且蚕壬溃骸凹词侨绱耍车燃锤嫱肆?。”老云道:“現(xiàn)今凌晨,你等速速就寢,不可耽擱明日課讀?!毖粤T回本屋去了。眾人躡手躡腳,急急也回去。

  方回了本屋,一人道:“真是晦氣,吃老云一個下馬威?!币粋€又道:“甚么下馬威,乃是一個回馬槍?!辈桓以傺裕继上?,非也先生卻在暗自嗟嘆,想方才經(jīng)歷,不由臉紅燥熱,遂問眾人道:“可有水乎?俺口渴的緊?!北娙硕嫉啦辉鴰粋€人道:“我這里倒有個凍梨兒,可以解渴。”非也先生道:“拋來與俺。”非也先生接了梨,下來,往陽臺去。只見月光澄碧,一片冷清。

  非也先生想道:“俺素來戰(zhàn)無不勝,那知今日叫臭丘八栽了,面目全無?!毕氲酱颂?,不禁感慨無限,將那凍梨兒狠咬一口,汁水橫流,鼓著腮幫,兀自嚼著。皓月當頭,一陣涼風過來,叫非也先生兢兢戰(zhàn)戰(zhàn),心里皮外都涼了。

  嚼完了梨兒,回床鋪上,輾轉難眠,挨著天明稍稍入睡。待鈴兒響,眾人都驚起穿衣,只聽非也先生陣陣呻吟,都見他捂著肚皮叫疼。當早,非也先生即告假回家,日后道是吃壞腸胃。

  眾人都知了昨夜之事,或喜,或笑,或驚,或幸。都評論非也先生,灰溜溜敗下陣來,都稱贊老云手段。時有才子王郎賦詩譏諷之,詩曰:

  陽臺風光無限好,只是凍梨?zhèn)诵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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