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月前,袁老先生省親回府。這老先生是本郡鴻儒,心氣頗高,看不得無用之人。
趙靜齋甘愿做低伏小,作惶恐不安狀,以退為進前去辭學(xué)。臨陣時卻是一鳴驚人,顯學(xué)偏方無微不至,更以“八味”作策論,上引《傷寒雜病論》,下?lián)秷D經(jīng)本草》,徹底驚倒了老爺子。
幾番切磋后,袁老先生很是佩服,直言趙靜齋為高才,并親自殷勤送客。引的護院頭領(lǐng)和管家們,也紛紛前來請教。
東翁聽說后大是放心,每月俸銀不減反增,總計達到了二十五兩。
袁老先生、徐頭領(lǐng)、趙管家這幾人,都是府上辛勞死士,卻都有趙府的文雅之風(fēng)。從此四五人,常常坐而論道。
世人每有五勞七傷,便搜羅進紅丸煉秋石,此為千秋顯學(xué)。
前有詞圣文宗蘇白兩學(xué)士,所得“朝吞太陽精,夕食秋石髓”;后有四五雅士,趙府論而續(xù)道,倒也各有心得,頗為美談。
尤其護院徐頭領(lǐng)前輩,對趙靜齋非常之語,很有印象。
周陽山當年縱橫時,曾虎口中搶下一老者,獲得一遺方,親自調(diào)試下,又陸續(xù)加了好幾種偏方,從此大補氣血功力增進。曾對靜齋密切關(guān)照,長食此物,二流大境界水到渠成,一流大高手也未嘗無期。
趙靜齋又孜孜以求,做了改進,將細粉泡服,改為精釀泡服。其須全部藥材二十幾種,如人參鹿茸斷須杜仲等,分別找了多家藥房,或錯開或多開,虧得明府如此大城,才備下了兩壇。趙靜齋引經(jīng)據(jù)典,暫稱其名龍虎釀。
當然敬獻各位同僚那份,自然有所不同,卻是臨時沖泡,且少了好幾種藥材,權(quán)當是小龍虎。
“趙先生大才,著實是比先前龍虎霞血丹強!”
想到堂堂徐大頭領(lǐng),翹著大拇指,向來精瘦堅實不茍的臉,居然也笑瞇瞇泛著紅油,很是禮賢下士。趙靜齋不由一笑,這徐頭領(lǐng)受用后如此識相,那就投桃報李,也高看此公幾分。
不過秘方是沒有的,無非是承古人醫(yī)書留下點舊蔭,探究尋蹤胡亂調(diào)制而已,不敢僭越領(lǐng)功。卻也不礙事,以后少不得多來多往。
總計三壇酒,耗費二十多銀,很是讓趙靜齋心疼,不過倒也值得,全身氣血,隱隱也沖到了二流大境界。只是……這兩日盞酒下肚,卻如石沉大海,毫無起色。
咬了咬牙,一口氣灌了小半余壇,閉目良久,嘆息而起。莫非是沉泡時辰尚不足?細想又搖了搖頭。
看來卻須等不得了。不過如今身手,在府城中倒也可行事一二了。
處理了剩余手尾,把余留半壇龍虎釀,取個約莫三斤的大葫蘆裝了。趙靜齋重新打開一塊凈紙,觀察良久,方就著油燈,就此燃了。
當年大舅為大帥練兵,獨身匆匆而去,留言五年必回,逾期自去東南明府尋他。眾弟兄擔(dān)心,三年前便潛了弟兄在萬香樓。
今秋,卻正是觀武三十年。
…………
自來了趙護院后,徐頭領(lǐng)最近很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趙老爺?shù)挂矝]絲毫怪罪的意思。
頭領(lǐng)昔日老軍陣出身,據(jù)說當年寇亂時,還救過老爺?shù)拿?,自然是忠心耿耿。昨日又獻忠言,建議今秋城外農(nóng)莊巡視,便由趙護院陪同二管家,既然是心腹之人,自然更應(yīng)該多歷練才是。
老爺了然,這是個肥活,不過很是爽氣,準趙護院二管家便宜行事。
當夜無話。
來日卯辰時分,趙二管家一向團團和氣的胖身材,難得雄姿英發(fā),早早帶了兩個家奴,在大堂外等了多時。
遠遠望見趙護院過來,但見趙護院頭帶斗笠,黑衣短打,選了個棍棒,挑個葫蘆迎過來。趙二管家嚇了一跳:
“此去甚遠,趙師不帶手刀?”
趙靜齋也是個妙人,當下重重甩了下腳腕,確實系了匕首,笑道:
“三十余里地而已!”
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周陽山當年,習(xí)得正是戚家軍刀,入林后刀法做了改進,用上了匕首。趙靜齋循規(guī)蹈矩,照抄不誤。
三十余里地,四人行卻須半日。趙管家身體力行,胖身材也活潑得緊,一路向東北而行。沿途山長水闊,兩人很是竊竊切磋了幾句,到得莊上時,正是午時。
趙管家做事認真,公事公辦,只肯簡單對付了肚子,便對莊長那老頭直囔著,要細看今年收成,其余晚上再說。趙靜齋不吭聲,一切自然由管家出面做主。
今年年景不錯,從開春起就很給趙府面子,一直雨水充足。如今更是黃鑲十里,秋風(fēng)吹來,煞是好看。
管家不禁扭頭,對趙護院笑道:“這光景,好大的秋風(fēng)!”
兩邊一馬平川,老老少少,都賣窮般只著灰土短裝,便三四十歲的漢子,猛瞧著與五六十歲也無甚區(qū)別,都一五一十在地里忙活。
趙護院食君祿忠君事,帶著兩位家奴,只管遠遠的跑開,偵查演練防敵襲。莊長是個好性子的,只管披了白發(fā)白須,陪著管家哼哈應(yīng)答。
當晚眾人賓主盡歡,趙管家推辭了許久,方肯做了上座。莊長已年高得不像樣,講究禮節(jié)繁重,全程用了雙手舉杯致辭:
“蒼天在上黃土在下,此第一杯酒,上敬天地菩薩,下敬祖宗和此地灑血將士……”
趙管家擔(dān)心趙護院不耐煩,扭捏著解釋道:
“離此再向東不足十里,便是招寶山,當年戚家軍在此,真正是血戰(zhàn)數(shù)場……”
“哦,那豈非是我趙府恩人,明日我便親去祭奠一番!還請莊主替我準備……”趙靜齋見莊長正要吩咐,又大手一揮:
“明日替我準備材料,我卻要親自下廚,如此方顯意思!”
早有人先散了,自為明日準備。
本是一日勞累昏昏欲倒,這頓席面卻分外不給面子,一直過了亥時方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