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府外院東側接建了一個院子,正面三扇黑油大門,中門稍大,門上方懸一塊匾,寫著“閔氏宗祠”四個字。
進門院子里古木參天,蔭森蔽日。一座兩層樓閣聳立在院子中央。
樓下五間,正中那間為“忠政堂”,乃家族議會之所,平日里都關著門。忠政堂門口設一個青綠古銅鼎,大氣肅穆。
樓上合而為一,即是閔家的祭祀廳。正門上方有“懷德堂”橫匾一塊。屋內(nèi)燈燭輝煌,擺滿祖宗牌位。大理石地磚鋪就的地面上一排排蒲團拜墊,擺放整齊,供下跪叩頭之用。
東墻角,有圓門通第二進院子。推門進入只見迎門一帶翠嶂擋在面前。打通山墻,與東、西廊相接,廊廡下約有二十多間房。西回廊的盡頭通往閔府大花園。從山洞進去,起初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又走了幾十步,突然變得開闊明亮了。
只見層層梯田,油菜花燦若金色的朝霞,山谷盆地中的小河,河邊聚集的農(nóng)舍、莊院。四周圍繞著青山,構成了一幅寧靜美好的田園風光畫卷。
原來這里是離閔府最近的一個田莊,不僅供應著府里的用度,祭祀供給之費也出自此。家塾亦設于此莊上。
閔家有家訓: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子孫雖愚,經(jīng)書不可不讀。
此田莊亦是家塾,因此田莊的管家都必須是主子信得過的人。如今田莊上的管家閔十全便是柳氏的親信。
田莊坐落在玉陽城外七十多里的梅嶺,老春頭每日走大路往府里送菜需半日。二爺閔直松每日上學從山洞進去,外面早有小廝們備下小竹轎候著了。只等爺來抬起轎子,打起油傘便往學里去。
是夜,懷德堂。
柳氏并沒有跪著,而是坐在一旁的大圈椅上。綠肥、閔十全家的,還有兩個房里的小丫鬟陪侍在側。
這時,綠繞推門進來。
柳氏抬起眼,“你怎么來了?”
“夜里風大,我把銀狐輕裘披風給您拿來了?!币幻嬲f著一面給她披上。“自打您生了孩子以后,就比一般人怕冷?!?p> “還是你想著我?!绷吓牧伺乃氖?,眉眼間是掩不住的疲倦。
綠繞又給她捶腿,“想不到一向好性兒的老太太,也會讓您如此難堪。趕明兒府上,怕是都要傳遍了,我們這次可是吃了大虧了。”
柳氏面無表情地道:“陸夫人親自上門來提親,且不說這是多好的婚事,就拿能和陸夫人處好關系來說,我都沒有理由拒絕?!?p> 閔十全家的道:“就是呢,陸家生意做得大,太太您雖然管家,但城里最賺錢的好幾十間鋪子,尤其是武峰縣那處最大的莊子,那是府里主要的財產(chǎn)進項。這些都一直是老太太的人?!?p> “可這些都是老太太和原來太太的陪嫁……”綠肥話還沒說完,便被綠繞冷聲打斷了?!澳汩]嘴,你到底是誰的丫鬟?”同時閔十全家的在她小腿肚上一踢,綠肥被迫跪倒。
柳氏站起打罵道:“爛了舌頭的蹄子,口里一似嚼蛆似的,不知說的什么。什么原來的太太,鄭氏她就是個短命的。她要不是前任宰相之女,就憑她那肥豬模樣兒,老爺會看得上她?你和她倒是很像,打發(fā)了你去伺候她那肥豬女兒倒是很配。”
綠肥頭發(fā)凌亂地跪著,一動也不敢動。柳氏罵痛快了,又照著她臉上啐了一口。
她們不知道的是,適才屋頂上,有黑衣人悄悄揭開了瓦片,此時都還在暗中窺探著。
“太太您消消氣兒,別為了這么個東西氣壞了身子?!本G繞輕輕拍著柳氏的胸口,復又扶她坐下。
閔十全家的不屑地掃了綠肥一眼,心里冷笑:平日里看你做事老實,沒想到是這么個死腦筋,還說什么是老太太和原來太太的陪嫁,這不是明著打大太太的臉嗎?需知大太太只是個刑名師爺?shù)呐畠?,當時雖然冒的是縣令千金的名兒,但縣令只是給了一萬兩銀子的陪嫁。到四太太上,縣令早早的便遣人來玉陽,給物色了八間鋪子,一座三進的小宅子,另陪嫁不知多少珠翠金銀,綾羅緞匹。真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你好死不死的還拿到明面兒上說,挑明了大太太身份低賤,有不起嫁妝。
“滾!別讓我看見你?!贝筇珔柭暤馈?p> “還不快滾出去。”綠繞把她拉扯起來,命令一旁的小丫鬟把她推出去,復又把門關上。
“太太,我們接下來怎么辦?”綠繞小聲地問道。
“四姑娘雖是庶出,但自小在老太太身邊長大,我也知道這次會得罪老太太,心里早有準備。倘若問起,我自有一番道理。沒想到那死老太婆不肯見我,蔡嬤嬤那母大蟲更是可惡,仗著老太婆的勢逼得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闭f到這里,柳氏輕嘆了口氣,“不跪就是不孝順,這么頂帽子要是扣在頭上,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那就這么……算了?”綠繞不信地問。
“放心吧?!贝筇谋诚蚝罂浚斑@盤棋下到最后,還是我們贏。你也不看看陸家是什么背景?那光是有錢嗎?雖然閔家是侯府,但人陸家是忠靖侯府的姻親,忠靖侯府比咱們北定侯府更為顯貴,更別提他們家有一位正值圣寵的昭儀娘娘了?!?p> 綠繞、閔十全家的聽了,一臉諱莫如深。
柳氏笑了笑,“即便鬧到二老爺那里,在區(qū)區(qū)一個庶女和忠靖侯府的姻親家面前,相信他會如何選的。到那時,老太太再不愿意,那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笑到最后的還是太太?!遍h十全家的一副諂媚的模樣。
綠繞口里也說著恭維話,“太太高明。”
“什么時辰了?”柳氏問。
門外的綠肥因為剛哭過,壓抑著聲音道:“三更了?!?p> 聞言,柳氏站了起來,“三更了,那咱們到周姨娘屋里坐坐去。誰要一直待在這里陪這些死人。”
聽她說這么大不敬的話,閔十全家的和綠繞相互交換了下眼神,隨即跟上。兩個小丫鬟隨大流,主子和有體面的去哪里她們就跟去哪里。
孰料,柳氏對她們道,“你們兩個和綠肥留下。就守著門口,哪兒也不準去。以免老太婆的眼線發(fā)現(xiàn)我不在祠堂,又生出許多事來?!?p> 兩個小丫鬟答應“是”。
隨即柳氏攜了綠繞和閔十全家的從東墻角的圓門進入了第二進院子,原來周姨娘的寢處就在廊廡下的一個兩間廂房里。
房頂上的黑衣人身法之快,幾個縱躍又來到了周姨娘住處的房頂上,復輕輕揭開瓦片。
只見這是一個普通廂房,房中擺設簡單干凈。對著門擺放著一張松木做的八仙桌,上有水壺水杯。白綾紗帳從房頂垂落下來,衾褥也十分樸素。往里間看去,卻被高掛的錦幔遮擋,隱見里面香燭輝煌,想來那里就是佛堂。
閔十全家的正要敲門,屋里的人突然就把門打開,開門的是周姨娘身邊的陳婆子,隨即將三人讓進屋去。
柳氏嫌棄地打量了一眼周姨娘的房間,閔十全家的趕緊掏出帕子擦了擦凳子,隨即柳氏在桌邊坐了?!耙棠锟墒侵牢乙獊恚俊?p> 這時,周姨娘攜了一個丫鬟從佛堂出來,但見她穿著白底撒朱紅小碎花長身褙子,烏油頭發(fā)綰成烏蠻髻,容色姝麗,臉上不施脂粉,秀氣的眉宇間隱有一股天然的清郁氣韻。她給人的感覺端莊穩(wěn)重又疏離靜默。
“請?zhí)??!?p> “我還是叫你青莊吧。”柳氏道,“你看你住的什么樣子?要不還是搬回懿祥堂的西廂房,你我一處住著?!?p> “謝太太美意,這里雖然簡陋,但難得清靜。況且這么些年,我也住習慣了。”她親自為柳氏奉茶,“我現(xiàn)在算是在家的居士,留在這里照管祠堂,也算是盡我一份心了?!?p> 柳氏當然不是真的要周姨娘搬到自己院兒里,只是嘴上客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