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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蓮生菩提劫

第一章:竹馬青梅

一念蓮生菩提劫 心癢難耐的糖 3497 2020-05-17 19:34:34

  草長鶯飛,陽春三月。

  南國之地,小橋流水,百姓人家。

  正午將至,落英鎮(zhèn)內(nèi),浣溪河畔,炊煙裊裊,飯香四溢,卻總有孩童貪玩不愿歸家,當(dāng)然,也有人停步逗留是為了旁的。

  “小姐,小姐,快看快看,那里有個呆子?!?p>  “哦?在哪里?”

  “就在那里,在樹旁邊?!?p>  鎮(zhèn)口古道,有馬車緩緩經(jīng)過,車簾從里面被掀開道縫,躲在后面悄悄窺探的兩人,衣衫一粉一紅,皆是孩童模樣。

  “小姐,你瞧,午間日頭毒辣,他卻不知在樹下乘涼,非要在太陽底下曬著,不是呆子是什么?”

  粉衣小童掩面輕笑,手指落處一名布衣少年席地而坐,手中捧著不知什么書,看得入神,絲毫不覺烈日當(dāng)空,額間汗水滾落。

  她口中的小姐點(diǎn)了點(diǎn)頭,面上稚氣未脫,卻已見風(fēng)華,一雙眸子望向那少年手中的書,唇邊也有一絲上揚(yáng)的弧度。

  “當(dāng)真,是個呆子。”

  這一笑,初露傾城,晃得身旁的人一愣,她卻并未在意,只對著窗外吩咐道。

  “言輕,停一停?!?p>  “是,小姐。”

  駕車的年輕人自是照辦,驚得粉衣小童匆忙回神。

  “小姐,你…”

  “夏荷,等著,我去去就回?!?p>  言語間,馬車停穩(wěn),那一襲紅衣翩然而去。

  晴日無云,陽光灼烈。

  值此時刻,書冊之上的墨香氣息微微蒸騰,字跡亦是清晰無比,極易辨認(rèn),顧念生雙眼微瞇,有些生疼,他卻不想停下。

  怎奈天公似是有心不愿作美,竟不知從何處尋來絲浮云,不偏不倚,恰恰停在他頭頂。

  顧不得抬頭,朝一旁挪了挪,那云彩便跟著他挪了挪,輕輕蹙眉,他又挪了挪,那云彩不離不棄,也挪了挪。

  輕輕嘆息,他揉揉眼睛,抬頭看去,哪知頭頂不見淡云蔽日,卻見一方薄紗輕柔,后面隱著張生人面孔,有些朦朧,瞧不真切。

  不待他詢問,來人先一步開口,聲音輕柔動聽,落在耳中,若流水滑過溪間卵石。

  “有心苦讀是好,只是,當(dāng)心傷了眼睛?!?p>  “我,沒關(guān)系的?!?p>  呆呆愣愣已做習(xí)慣,落英書塾內(nèi)的顧書呆,這一番表現(xiàn)不負(fù)此名,惹得近旁的人再是一笑。

  “自是有關(guān)系,若把眼睛累壞了,將來卻有誰替你看書來?”

  “這,在理?!?p>  女孩子的話嬌嗔稚氣,卻又理直氣壯,露出的一截皓腕之上,一串玲瓏紅豆,鮮艷奪目,忽地,有兩句詩開始在他心里來來回回晃個不停。

  一曰,美人如花隔云端。

  又曰,玲瓏骰子安紅豆。

  晃著晃著,顧念生臉色有些微紅,待得回神,那云端美人已杳無蹤影,唯有一方素色絲帕不知何時悄然落于懷中,一角之上,紅絲勾著兩個小字:佛蓮。

  佛蓮,好名字。

  愣了許久,顧念生仔細(xì)折起絲帕放入懷中,日光依舊,書冊之上字跡清晰,此刻,卻再入不了他的心。

  轉(zhuǎn)而起身,順來路而回,沿河巷的家中,他母親顧四娘已早早做好午飯,只等他回來。

  父親早逝,親族凋零,寡母浣衣紡紗,辛苦撫養(yǎng)他長大,他能做的唯有讀書上進(jìn),來日考取功名,以報(bào)親恩,哪怕被同窗稱作書呆子,哪怕因?yàn)槿找箍嘧x早早熬壞了眼睛。

  “阿生,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多吃些?!?p>  “好。”

  朝兒子碗中再添了些菜,顧四娘看著他身上有些破舊的灰色布衣。

  “鎮(zhèn)上新進(jìn)搬來個大戶人家,姓陸,頗有些財(cái)勢,哪怕浣洗衣物,工錢也給得比別家多一倍,有了這份工,家中也會寬裕些,到時,我尋街上的李裁縫為你裁件新衣,可好?”

  “不用了?!?p>  搖了搖頭,顧念生笑著。

  “這件衣服是阿娘親手縫的,我穿慣了,不想換?!?p>  說著,他放下碗筷。

  “阿娘,我已吃飽了,先生今日講的書有意思,我想趁著日頭好,再多看幾遍?!?p>  “也好?!?p>  轉(zhuǎn)身離開,顧念生尋了院中一角坐下,自懷中取了書冊,匆匆翻開,繼續(xù)苦讀,渾不覺一方絲帕悄然落下,在他腳邊染了塵土,無人問津。

  三日后,落英書塾。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原本好好打著盹,被無端吵醒,李承賢轉(zhuǎn)身埋怨。

  “顧書呆,你又在念什么經(jīng)?”

  “詩經(jīng)?!?p>  “哼,無趣?!?p>  座位遠(yuǎn)遠(yuǎn)在靠窗一側(cè),寡言少語不合群,顧念生在同窗眼中,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書呆子,而那位新進(jìn)入書塾的陸家小公子陸連,就不相同了。

  碰了軟釘子,李承賢撇撇嘴,轉(zhuǎn)而靠近另一側(cè)書案前坐著的紅衣小公子,熱絡(luò)得很。

  “陸公子,這人無聊得緊?!?p>  “錯,你比他無聊?!?p>  眼睛也不抬一下,紅衣小公子將手中握著得書卷再翻一頁。

  “顧兄,這周南關(guān)雎,有趣得很。”

  “陸兄,說的是?!?p>  鄰座之人的皓腕趁著那一串殷紅愈發(fā)鮮艷,顧念生雙眼微瞇,看得有些出神,口中木楞楞念著。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琴瑟友之,鐘鼓樂之,窈窕淑女,君子求之?!?p>  唇角微彎,陸連笑靨微紅,這人當(dāng)真,是個呆子。

  “小…哦不,公子,別理他,先嘗嘗這個?!?p>  懷中忽有人遞上個油紙包,熱乎乎,香噴噴,正是陳記的綠豆糕,陸連回頭,恰瞧見夏荷在背后眨眼,正想取一塊往嘴里送,忽聽得課室之內(nèi)驟然安靜下來。

  “收聲,先生來了。”

  “先生,有禮?!?p>  周夫子一身灰色長衫,移步而入,室內(nèi)一眾弟子,起身行禮,再次落座之前,陸連順勢側(cè)移一步,趁機(jī)將手里的油紙包整個塞在顧念生懷中,把一口大鍋甩了個徹底,并沒去瞧他木楞楞的模樣。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一路行于課室之內(nèi),周夫子負(fù)手沉吟,步履沉穩(wěn),聲音抑揚(yáng),有節(jié)有律,陸連以手支頤,垂眸斂目,似是聽得出神,眉梢卻是隱隱含笑,只因近旁那人懷中揣著燙手山芋,正襟危坐,直到下學(xué),姿勢都不曾改半分。

  待得眾人三兩而散,夏荷近前,一面收拾著筆墨書冊,一面抱怨。

  “公子,今日可把我聽得困死了,什么白露,什么伊人,你們學(xué)的這都是什么呀?”

  陸連搖頭,耐心解釋。

  “詩三百,自古流傳至今,無人知其作者為誰?!?p>  “那學(xué)來作甚?”

  夏荷不解。

  “得與先人交談,何樂而不為?”

  唇邊含了一絲淺笑,陸連移步欲走,近旁忽有人道。

  “陸兄,還請留步。”

  “哦,顧兄,何事?”

  一回頭,陸連正瞧見顧念生立在身后,手中捧著的油紙包,無處安放。

  “這個…”

  掩下唇邊的笑,陸連趕在他再開口之前,搶先一步。

  “這個是給你的,快嘗嘗,很香的?!?p>  “嗯,好吧?!?p>  先前準(zhǔn)備好的疑問和說辭,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顧念生愣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聽話地將糕點(diǎn)送至唇邊。

  她說得沒錯,果然,很香。

  所謂伊人,不在水邊,不在云端,就在眼前。

  此刻,他面上終于不再總是呆呆愣愣,卻是唇角微彎,多了些笑。

  “阿生,今天可是有什么好事,這么開心?!?p>  對于兒子的變化,顧四娘自是看在眼里。

  “嗯。”

  點(diǎn)頭應(yīng)下,顧念生垂眸。

  “我在書塾里遇到個人,只要看著她,心里就高興?!?p>  聽到這答案,顧四娘雙手微微一顫。

  “是嗎?”

  “嗯?!?p>  再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顧念生放下碗筷。

  “阿娘,我吃飽了,先去院子里看書。”

  “哦,好?!?p>  茫然應(yīng)著,顧四娘忽然想起件事,抬手自懷中取出一物遞在身前。

  “阿生,那日不小心弄臟的帕子我已洗凈,你且收著吧?!?p>  “多謝阿娘?!?p>  接過絲帕,捧于手中,顧念生轉(zhuǎn)身離開,在他身后,顧四娘眼中除了經(jīng)年累月操勞的疲憊,又添了擔(dān)憂。

  收拾好碗筷,去院中打水清洗,她經(jīng)過他慣常坐著的地方,眼見他膝上書冊攤開,似是低頭專注其中,放在身側(cè)的手掌心里握著的卻是那方絲帕,指尖輕輕摩挲著的一角,有紅絲勾勒出的兩個小字,佛蓮。

  今早浣衣之時,她聽得下人們口中議論起陸家大小姐,知書識禮,落落大方,小小年紀(jì),已是個美人胚子,待得成年,必定容色傾城,小字,佛蓮。

  那樣的家世容貌性情人品,不是他們這樣的人家可以肖想的,好在她的阿生從小呆呆楞楞,于人情世故如木頭一般,但愿只是她想多了,若不然,唉…

  春盡,夏往,秋初涼。

  落英書塾內(nèi)原本偏僻寂寥無人問津的一處,多了些人聲,有了些熱鬧,盡管那聲音多半是來自同一個人。

  “顧兄,你且說說,此處何解?”

  “顧兄,夫子今日所言,是何用意?”

  “顧兄,這字落筆之處,該用幾分力道?”

  “顧兄…”

  “顧兄…”

  “顧兄…”

  每每應(yīng)下這稱謂,顧念生心中其實(shí)都有些擔(dān)憂,她一個富家千金,化名陸連,做男子打扮入書塾,與他們這等同窗日日在一處,究竟妥,還是不妥?

  此問,他心中無解,然,若是她開口,他自有問必答。

  有時,哪怕她不開口,他只是在一旁靜靜看著,也覺心中滿足安穩(wěn)。

  “妾發(fā)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顧兄,太白先生的長干行,你可讀過?”

  唇角勾起一絲笑,這一此,顧念生并未回答,幾月過去,她聲音里的稚嫩退了些許,此時刻意壓低,愈發(fā)溫婉動聽,周夫子在前讀史記,她卻在念詩,當(dāng)真膽大。

  研磨,抬筆,落字,他趁著夫子回身的當(dāng)口,將字條放在她書案之上。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思之念之,情意綿長?!?p>  眼前字跡工整端正,陸連輕聲念了兩遍,抬筆添了一句,重新遞了回去。

  接過字條,顧念生微微一愣,就著日光,垂眸細(xì)看,待瞧清楚字跡,耳側(cè)已有些微紅。

  她問他,所思所念,為誰?

  這一回,他該要如何答?

  不覺楞了良久,顧念生正欲再落筆,手中字條已被人抽走,周夫子的聲音就在頭頂,帶著怒氣。

  “課室之內(nèi),不尊先人,不敬師長,該罰。”

  “夫子,顧兄他…”

  “陸連,同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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