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前一會兒說秦家的家教很安全妥帖,是什么意思?”
江珩曜突然問回到之前某個點,當(dāng)某個問題他實在無法正面回答,腦回路堵塞后,他又挖出了另一個疑惑點。
“年年,你之前做其他家教時,是不是遇到過什么不安全的事?比如呢?”
江珩曜的問題,顧陳年沒有準(zhǔn)備好。那會那樣說的時候,她也沒有多想到什么,就很自然而然地列舉了。現(xiàn)在,她都有些后悔沒辦法回頭去找補什么。
說假話,她不愿意欺騙江珩曜。說真話,她又覺得沒什么好說的。
畢竟,都過去那么久了。當(dāng)時的身體和心理反應(yīng)是很大,而現(xiàn)在,把那些壓在心底深處,放置在腦海深淵的某個箱子里上鎖封存后,顧陳年的心情早已經(jīng)平靜了。
顧陳年的沉默不語,讓江珩曜越發(fā)著急了。
“年年,你不會是被人欺負(fù)過吧?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怎么欺負(fù)你的?打你了?罵你了?不會是,有人騷擾過你吧?!”
江珩曜越想越覺得最后一種情況的可能性更大。
顧陳年雖然私下里其實是偏內(nèi)向多些,以及厭惡社交的,但出門在外必須要跟其他人打交道的時候,她也是完全可以應(yīng)對自如的。
甚至,因為教養(yǎng)和自我要求的緣故,她比其他很多女孩還要更謙和,更親和,最是不喜與人發(fā)生沖突。
即便碰到那些她直覺磁場不合的,心中也明確不喜的,她做的最多的就是遠(yuǎn)離,以及保持距離,但也不會開口得罪人的。
那么,這樣說來,她所謂的更安全些,還能是碰到什么。大概,還是她那張招人的臉和體質(zhì)所帶來的騷擾了。
“顧陳年,你啞巴了?說話!”
“我早就跟你說,不要做家教,不要做家教,什么都不要做,就安心在學(xué)校里就好。我完全可以承擔(dān)兩個人的,你就是不聽我的!”
江珩曜的問題跟連環(huán)炮似的,密集高頻輸出。
他的情緒也很上頭,甚至有點氣急敗壞了。
“是誰,哪家,帶我去!”
江珩曜伸手拉顧陳年,要起身。
“去哪兒?”
顧陳年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只覺得這個話,似曾相識,好像在哪里聽過。
“還能去哪兒?去找欺負(fù)你的人算賬!”
江珩曜都有點要吼了,還好,他沒有完全失控,還顧及著所在的環(huán)境。
“沒有,沒有被欺負(fù)到。我很注意的,只是當(dāng)時有跡象,有趨勢,有危險的可能。我躲開了,立刻就躲開了。后來,那份家教我辭了沒再做了。阿曜,你被急。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
顧陳年反手握住了江珩曜握起拳頭的手,安撫他的情緒,示意他坐下。
“阿曜,我真的沒事的,你不用擔(dān)心。”
“年年,你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江珩曜懷疑地看著顧陳年,將信將疑地慢慢坐回了位子里,臉上很多無奈。
“沒有了,真沒有。我平時就是在學(xué)校,或者外出做家教。至于逛街或者去別的什么地方,大部分都是和你一起,偶爾也只和靜琳姐。生活內(nèi)容和軌跡都很簡單,所以,我真的沒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p> “真沒有?”
“真沒有?!?p> “那個小學(xué)弟,又是怎么回事?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這么長時間了,我怎么沒有聽你提過一句呢?而那個封逸,他又怎么會知道得那么清楚?是你跟他說的?”
“我怎么可能跟他說?!鳖欔惸陻嗳环穸?,“只是在學(xué)校圖書館里,那個男孩子上來和我打招呼的時候,剛巧被他看到罷了?!?p> 他還諷刺我招蜂引蝶,說我什么行情很好之類的呢,顧陳年心里暗暗說道。我怎么可能會主動跟他說這些呢,我腦袋又沒壞掉。
“那個小男孩,因為踢球誤打到我了,說過幾句話而已。估計也就是一時的頭腦發(fā)熱,后來,他很快就清醒了,沒再找過我了。真的,阿曜,你相信我吧?!?p> “沒有告訴你,是不想你多想,不愿意你煩惱。本來也是不相干的人,是很小的事情,不值一提的。阿曜,你能潔身自好,我也可以。你能拒絕別人,我也可以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江珩曜的臉色還是很難看,他靜靜地看著顧陳年,心里五味雜陳。
“年年,你說讓我相信你。可是,你又相信我嗎?”
“錢上面,你跟我分得清清楚楚的,生怕占了我什么便宜似的。我想買一些稍微好一點的東西給你,你總是拒絕,堅決不要。平時偶爾多買一些小東小西的帶給你,你都嫌我買多了……”
江珩曜說著說著,突然意識到一個事情。他長久以來,因為兩個人的感情和相處實在是太好了,以至于他都完全忽略掉了某種可能。
“顧陳年,你不會是一直還想著某天可能跟我分開吧?所以,你不想欠我一分一毫。即使真的分了,你和我之間也清清楚楚,那樣你也可以沒有任何心理負(fù)擔(dān),不虧不欠?”
江珩曜越說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兩個人在最初交往的時候,顧陳年就曾經(jīng)那么勸過他來著。保不齊,她也是給自己留了退路的。說不定,她之所以這樣堅持,也是一直沒有放棄那種念頭,隨時做好準(zhǔn)備來著。
所以,雖然她和自己感情很好,但生活中還是一直把握著分寸和尺度,錢的方面也始終分你的我的。
顧陳年聽了江珩曜的話,一愣。她仔細(xì)想了想,也許,最初的時候,她是曾經(jīng)那么想過,也那么堅持來著。但后來,不,是很早之前,她就不再那么想了。
后來,就是她的自尊和自愛自立使然了。
她不想虧欠任何人的。包括,她的父母。
顧家父母親這一二十年一直無數(shù)次說他們過得非常艱辛,掙扎著養(yǎng)育了四個兒女,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幢榱巳饲槔渑瑖L盡了世道炎涼。顧陳年在這樣的耳提面命中長大,只覺得自己虧欠父母太多太多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們要養(yǎng)育自己,要供自己和妹妹弟弟們讀書,也許,父母親不至于過得如此心酸,也許他們也會有美好幸福的人生。
但是,心頭壓著沉重,深處藏著負(fù)罪感,大腦里裝滿了虧欠,這樣的日子,實在不好過。顧陳年已經(jīng)背負(fù)著那樣沉重的枷鎖很多年了。除非她盡可能報恩、反哺,否則,她的日子將始終誠惶誠恐,惴惴不安。
父母已經(jīng)給予的,她生活和讀書中必須的,已經(jīng)使用過了的,她沒得選擇。不知不覺中早已欠下的,因為是一家人,因為是血緣至親,因為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和相處,她還可以慢慢償還。但更多的外債,她不想再虧欠了。
她已經(jīng)背負(fù)了也許窮盡一生都還不清的恩情了,已經(jīng)很壓抑,很累,很疲憊了。
更多的,無論是誰的,她都不想欠。
錢好還,人情難還。
顧陳年和別人打交道,始終堅持清清爽爽的。
唯有那樣,她覺得不虧不欠,大家都輕松。特別是,她自己的心里。她自己太希望可以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輕輕松松,隨心所欲了。
但是,她目前已然不能了。她已然背負(fù)了未出生就欠下的債,以及出生后被父母養(yǎng)育供讀書十多年累積的恩情,還有對于家庭血親的責(zé)任。
人生,已經(jīng)很累了,又何必虧欠更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