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悍的野郎官溫和俊逸,立于月下便如同仙界神官一般,染了月色,不若凡人了。他站在院里看堂內(nèi),一餐飯的功夫,休書邊上又掛了一幅畫。工筆嚴(yán)謹(jǐn)流暢,顏色層疊飽滿,形意虛虛實實,滿幅落葉,襯著邊上那紙休書,有對仗之趣。
“瓏兒,你這惡趣味,何時養(yǎng)成的?”他聽見側(cè)邊動靜,知道是姜玲瓏的步子,便開口笑她。
“二哥別拿我打趣啦,我讓人備了廂房和餸食,今晚咱們吃的紅燒肉,是我親手做的,肥而不膩,二哥試試?”
“府里廚子不稱手?”
“稱手,稱手?!彼佳蹚潖?,“但我的紅燒肉那是練過的,天下一絕。”
“你倒不謙虛。”
“本來就好,故作謙虛作甚?”姜玲瓏在廊里,也不進(jìn)院子和司賢靠近了說話,“那我接著溜達(dá)啦,二哥記得吃飯?!闭f完又像模像樣踱著小步,從司賢面前廊上走過,往庫房方向去了。
“你這是去哪兒?連個護(hù)衛(wèi)都不帶?刀疤臉呢?”
“不好帶?!苯岘囈膊换仡^,卻從她音色聽出一絲狡黠,“帶了就壞事了?!?p> 司賢千里奔赴,本就有些乏了,再加上方才去霖王宮走了一遭,此刻確實餓,心里便對那個天下一絕的紅燒肉有了些許期待。
次日大早,早市那邊就炸開了鍋一般沸騰喧鬧。梁王為三日后大婚,親迎谷悍郡主,全城通告,當(dāng)日婚道沿途集市取消,供梁王清街迎妃。
城民說這谷悍郡主真有法子,得國主如此垂青。又說國主癡情,愿意放下身姿親自迎娶一位被休棄之人,兩人必然伉儷情深,日后這郡主說不定還會被獲封后。再說國主當(dāng)初登基之時在城樓遠(yuǎn)見一眼,那模樣和雅俊秀,此次大婚,能近距離一睹國主風(fēng)采,眾人莫說歇市一日,歇三日都愿意啊。
郡主府還是風(fēng)平浪靜的。儂語一早帶了消息進(jìn)門,發(fā)現(xiàn)大伙兒都不以為意。
唐慕楓吃了早點立刻就去練兵去了。
蘇家姐弟,一個和顏安胎,慈眉善目的,諸事不聞,另一個慘白著一張臉,似乎身體不適,聽不進(jìn)旁人說話。
那個烏騅倒是微蹙著眉頭,不過也是一言不發(fā)。
攝政王的二公子看起來是面色最正常的一個,但他對這消息沒任何反應(yīng),始終是同主子說笑。
主子呢,面色紅潤,一看就是近日伙食不錯,休息得也好,整個人神情氣爽的。聽了消息,就說那自己可得好好打扮打扮,倒時可得配得上她這妃位不可。
儂語去問橙月,怎么幾個漢子面色有異,橙月偷摸掩著嘴回他,“公子莫問,問就是紅燒肉?!?p> “紅燒肉?”
“蘇少爺吃得最多,瀉得最嚴(yán)重?!?p> “……哦——?!?p> 不到晌午,宮里又來了人,送來妃位的嫁衣與頭冠。
姜玲瓏又讓人丟在院里,疊在那些從未被打開過的聘禮箱子上面。自己則拉著蘇瑾瑟和司賢,同往常一樣在院里大搖大擺,玩起了別的游戲。
除了橙月,瑾僩和烏騅,儂語也被拉著一起玩耍。
要不是唐慕楓溜得及時,恐怕他也會被抓著留下。
“就三天了,臨時抱佛腳沒用。”她好言規(guī)勸,要他們享受眼下,及時行樂。
蘇瑾瑟看不過去,還私下問過姜玲瓏打算,可人家看起來玩興正濃,只是說著,“瑾瑟莫慌,我倒是正好要問你借個人?!闭f沒兩句,就又接著投壺去了。
司賢平日寵著姜玲瓏,事事陪伴,唯獨(dú)對她的貼身侍衛(wèi)有些不待見的意思,總是喊他刀疤臉,毫不客氣。那烏騅看起來模樣唬人,卻是脾氣極好,毫不動氣不說,總明里暗里幫著夫人贏還不邀功,平日大小事情幫幫手腳也從不推脫,勤快地很。來來往往下人看在眼里,對他的評價倒是漸漸高了起來??偟膩碚f,這兄妹倆是將府里好玩的好用的都試了個遍。這玩心都讓人懷疑夫人是否忘了莊里的犧牲,忘記了自己勢要報仇的誓言。
只有烏騅心里清楚,她這是轉(zhuǎn)了性,看淡許多,連同自己的性命。昨日他私下問她的時候,她只說,有句話叫做人生得意須盡歡,可她明白得太遲,錯過了太多,如今只想快樂道別。
他也不是沒有勸過她收手悔婚從長計議??伤f要一鼓作氣,再沒有比現(xiàn)在更天時地利的了。冒些險,不打緊。
她說得輕松,冒些險,卻是沒有后路,不成功便成仁的嘗試。沒法事前演練,沒法當(dāng)事配合,全靠她一人調(diào)令和預(yù)估的時機(jī)。這一切,在烏騅還未出現(xiàn)前,是她將自己關(guān)在屋里一天一夜,反復(fù)推敲,獨(dú)自計劃好的。
可后來烏騅回來了。
她覺得勝算頗高,更是有十足底氣地寬慰他,“你我之間的默契,用一成,便能將他拿捏在手了?!?p> 就是如此自信。
到了大婚當(dāng)日,橙月照常來給她洗漱,之后打扮。喜娘也早早地在催了。吉時未到,她便裝扮妥當(dāng),穿著火紅嫁衣,鳳冠霞帔地等著接親。
橙月不知她的計劃,但至少知道主子心思,擔(dān)心她入宮受困,想著自己算是陪嫁丫鬟,一起過去好歹有些照應(yīng)。怕是怕的,但她為了主子,勇敢得很。
“橙月,”那紅蓋頭底下的人卻斷了她的念想,“你去看看長柳忙完了沒有。讓她陪嫁入宮?!?p> 長柳久居在綺羅坊,察言觀色自然不在話下,更是會些功夫,若有什么情況,她自己尚能自保??沙仍聟s一下紅了眼哀求,又覺得今日喜事,不能哭哭啼啼地不吉利,硬是忍著,嘴里含含糊糊,說了半天,終于吐出一句,“奴婢不怕死,求主子不要遺棄?!?p> 紅蓋頭底下沉默片刻,邊上喜娘過來拉人,“這哭哭啼啼的,沖撞了王上該當(dāng)何罪,還不快走?!?p> “站住?!苯岘嚦谅?,音色威儀,她這一聲站住說的是眼疾手快的喜娘,“不管你是宮里哪位嬤嬤來當(dāng)?shù)南材铮阍谖腋下牭木褪俏业囊?guī)矩。我的人,你若用哪根指頭碰了,便斷你哪根指頭,若是出語不遜,便縫了你這張巧嘴。”她頓了頓,又朝橙月令道,“把長柳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