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四爺說笑了,我就是去派出所配合調(diào)查,又沒犯事。”
“你也在這個車廂?”馬紹宏又問。
“沒有沒有,我就是在車廂里逛逛,你們聊,我回去了?!?p> 過道里全擠滿了人,逛個屁,大門牙打完招呼就往回走。
“你們認識?”陳永安不知道大門牙為什么沒有換座。
“算是同行,他是倒賣二手電子表的,我倒賣的更多一些?!瘪R紹宏說,“我本職是在深城一家港資公司里做業(yè)務(wù),不忙,就倒些東西賺賺外快?!?p> 馬紹宏問:“小兄弟,你一個人是去哪里的?”
“我也去深城,打算去看看?!?p> “去深城可得要邊防證,你要是沒有就直接去廣州看看,別被遣返嘍。”馬紹宏繼續(xù)傳授經(jīng)驗。
“有的,手續(xù)全都辦好了?!?p> 馬紹宏看了看陳永安,突然笑了出來:“你這人一看就沒出過遠門,一點提防心都沒有,這可不好,容易被騙?!?p> 陳永安有些尷尬。
“你到深城如果沒著落,就直接跟著我走,幫我在深城和蘇北這一帶跑跑輸運帶貨,我這人不會讓老實人吃虧,我包你一兩年就能成萬元戶。”
“再說吧,謝謝馬大哥美意?!?p> 萬元戶,可太嚇人了,陳永安下意識并不相信。
“小兄弟既然有去處就算了?!瘪R紹宏也不強求。
太陽漸漸落了下去,夜色開始降臨?;疖囓囶^的探照燈如大劍一般刺穿黑夜,車廂走道里的燈光昏暗渾濁,勉強可以視人。
陳永安靠在窗邊休息,在震動之中淺淺的入眠。
忽然,胳膊被人輕輕拍了一下。陳永安警覺到睜開雙眼,只見馬紹宏單手食指放在嘴邊,示意安靜。
馬紹宏動了動腦袋,示意陳永安向過道望去。
陳永安順著馬紹宏所示意的方向一看,一個身影蹲在過道里拿著個刀片小心地在別人的包袱里亂翻。
那個身影不時左顧右盼,留意身邊異動,好在陳永安所在的位置沒有燈光,那身影沒有留意到這邊。
陳永安本來想喊:“抓小偷?!钡菍γ娴鸟R紹宏半天沒有動靜,他就猶豫著沒說話。
第二天,火車穿過浙江,駛?cè)虢?。越往南開,氣溫越暖,濕氣也越來越大。
車廂里早早就有人發(fā)現(xiàn)丟了東西,大呼小叫,吵得整個車廂不得安寧。陳永安看了看馬紹宏,欲言又止。
“怎么,想當(dāng)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馬紹宏笑了笑,推了推眼鏡,低著聲音說。
“看到了會什么不說?”
“你還是太年輕,武俠小說看多了吧,今日我就教教你。”馬紹宏說,“這火車上竊匪一家,你當(dāng)然可以叫人抓小偷,就怕那小偷后面站著的劫匪,出來公然搶劫,大家除了丟財還可能丟命。”
陳永安點頭同意。
馬紹宏又說:“這是比較冠冕堂皇的說法,更重要的是,人在江湖,莫管閑事?!?p> 陳永安沉默不語,剛剛離開安城,這三觀就被狠狠打擊了一番。
火車停停走走,身邊的老人和女孩下了車,換上了兩個同行壯漢。到了中午,準備吃飯。
陳永安掏出兩個饅頭和一瓶腐乳,他想了想,拿了一個饅頭遞給馬紹宏:“一起吃吧?!?p> 馬紹宏一愣,隨后笑了笑,接過饅頭:“那行,就一起吃吧?!?p> 馬紹宏猶豫了一下,說:“再教你一點,一般來說,不要在火車上吃喝別人的東西,容易出事?!?p> “我堂弟倒也和我這么說過,但沒有和我說不能給別人東西吃?!标愑腊灿謫柕?,“對了,那你為何還拿我的饅頭?”
“你還不如你堂弟老成?!瘪R紹宏啃了兩口饅頭,又掏出自己帶的筷子,從玻璃瓶里挑出一塊腐乳,“看見你就像看見十年前的我,懷舊一下?!?p> 陳永安不明所以,卻也不再問。
車窗外剛剛下過暴雨,地上泥濘一片,金色的光芒穿過云層照在大地上,空氣中濕漉漉的,遠處飄散過來植物的氣息。
火車越來越頻繁的出入各類丘陵地貌,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大片大片的綠色開始映入眼簾,陳永安甚至可以看見遠處的候鳥、野豬。
“呵,這邊的山可真多。”陳永安感嘆了聲。
氣溫開始緩慢攀升,馬紹宏已經(jīng)脫掉了軍大衣,露出里面的的確良襯衣。
陳永安卻不敢脫棉襖,只能把懷敞開,整個身子都顯得粘稠,頭發(fā)也顯得油汪汪的。還好火車已經(jīng)駛出江西,進入粵省境內(nèi),距離目的地也越來越近了。
“快到站了,小兄弟,我最后問你一次,你真的不和我干?”馬紹宏最后看了看陳永安。
“不了不了,我來南方是準備待在這邊見見世面,明天還得回家繼續(xù)準備高考?!标愑腊苍俅螖[了擺手。
最后一頓午飯,陳永安取出杜青玉準備的炒面。小心翼翼地舀出兩大勺,用熱水沖了一大碗,筷子攪拌均勻,香味撲面而來。
“再來一點。”陳永安看了看馬紹宏。
“不了,你吃吧,這東西吃多了火大?!?p> 火車在傍晚時分進了站,聽馬紹宏說,后面還有坐大巴過邊防。兩人一直坐在火車站廣場等待,不時有鬼頭鬼腦的人過來湊近乎,都被馬紹宏一一打發(fā)走。
中午吃了一大碗炒面確實上火,陳永安仰著頭喝完水壺里的最后一滴水。
“吃炒面口渴了吧?!瘪R紹宏打開行李箱,從自己的行李箱里取出一瓶礦泉水遞給陳永安,“喝吧,這可是香江進口的稀罕玩意?!?p> “是嗎?謝謝。”
陳永安看著塑料瓶也十分稀罕,不疑有它,打開瓶蓋就將水往喉嚨里灌。
“咕嘟……咕嘟……”
高一瑋放下空空而已的茶杯,又打了個嗝,大喊一聲:“爽?!?p> 陳許皺了皺鼻子,看了看周圍,靠近的幾位全部表情嚴肅,屏住呼吸:“你是不是又在放屁?”
“我已經(jīng)很控制了,都沒出響?!备咭滑|委屈說。
“麻煩你下次不要控制,讓我先有個心理準備?!?p> 似乎是一個滑稽的笑點,旁邊的幾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正說著,肩上頭上散落著雪花的徐廣峰推門進了圖書室:“陳許,你的論文有回信了?!?p> “這么快?”
陳許有些驚喜,他接過徐廣峰遞過來的一個大的厚厚的信封,用剪刀裁開。
信封里面一份樣刊、一張文章錄用通知還有一張面值五十二元三角三分的匯款單。
《一種偏微分方程在經(jīng)濟史當(dāng)中的研究——以安城歷史上商品物價變動為例》無論如何都堪當(dāng)不了封面文章的,在雜志的倒數(shù)第二篇湊數(shù)。
“編者按”一針見血地指出文章數(shù)據(jù)不夠,結(jié)論存疑,唯一有新意的是數(shù)學(xué)工具在經(jīng)濟史當(dāng)中的引用,但是如果復(fù)制使用,依然要面臨歷史上大量殘缺數(shù)據(jù)的整理清洗工作。
簡而言之,就是目前的狀況下有些雞肋,取之無用,棄之可惜。
陳許一度懷疑,可能是現(xiàn)在可供發(fā)表的論文太少了,所以才會發(fā)表的這么快,而不是什么質(zhì)量過硬的緣故。
他也并不失望,將雜志遞給好奇圍觀的陸大有、杜成松,獨自在燈光下抖了抖匯款單,這可是他爸一個多月的工資。
第一筆私房錢get!
“厲害?!备咭滑|要過雜志翻了翻,“字我都認識,加起來就看不懂了?!?p> 陳許并不想在這方向引起太多的注意,特意囑咐小組成員保持低調(diào)。
第二天,在學(xué)校里早已擁有特權(quán)的陳許又翹了課,直奔陳彥中辦公室。他隨身帶著樣刊和文章錄用通知,又拎著陳賢特意讓許媛蒸好的一大口袋菱角莖肉餡包子以及大伯家里送過來的三十多顆雞蛋。
辦公室里火爐燒得暖暖的,陳彥中將陳許迎進了門。
“帶這么多東西干什么?”陳彥中有些不高興,“別人看見了怕是會覺得我收了好處才關(guān)照你的。”
“別人的嘴是怎么都堵不住的?!标愒S笑著說,“而且,這次來是特地來向您拜師的。”
“之前一直沒提,是覺得自己也沒有太拿得出手的成績。這次論文一下來,就急沖沖準備一些拜師禮過來了?!?p> “你我之間不必多禮?!敝耙恢钡K于面子不好主動提及,這下就說到陳彥中的心坎里,“這個包子我就收下了,以后當(dāng)早餐吃,里面什么餡的?”
“菱角莖肉餡的?!?p> “加了凍豬皮了嗎?”
“加了。油也是現(xiàn)熬的豬油。”
“那個,陳許。我桌子后面有一個小鍋拿過來,先蒸兩個包子給我嘗一嘗?!标悘┲兄概芍愒S,“我在外地從未吃過這種包子,唯二兩次都是在你爺爺家吃的,你爺爺也是摳門,后來蒸包子就再也沒和我客氣過?!?p> “還有這種事?我下次讓我媽繼續(xù)蒸?!标愒S照著指示拿了鍋,添了水,蒸上包子。
包子蒸上了,開始談?wù)撜隆?p> “陳許,雖然我不知道你的上限如何,但是你對經(jīng)濟的敏感程度不論是宏觀還是微觀我生平僅見。你拜我做老師,我是非常高興的?!标悘┲凶谏嘲l(fā)上端著空杯子讓陳許續(xù)了熱水,“在此之前,我有必要跟你說說你的師兄們,我這輩子不算大學(xué)里教的學(xué)生,嫡系的包括徐廣峰在內(nèi)有五個?!?p> “你大師兄、二師兄都在國外,暫時還沒有消息。你三師兄為了保護我走得早,四師兄現(xiàn)在在工經(jīng)所,等你九月份正式上學(xué)之后,和廣峰兩個人一起去拜訪下……”
陳彥中又回憶起曾經(jīng)的很多趣事,一時之間滔滔不絕。
“對了?!标悘┲锌戳丝醋郎系臉涌?,笑著說,“前兩天我的老同學(xué)打電話給我,北大今年加分面試的時間和研究生面試放在一起,下個月你要和廣峰兩個一起去BJ。”
“面試有什么需要準備的嗎?”陳許乍聽這個消息,卻并不緊張。
“你的水平,正常發(fā)揮,不用準備?!卑訜崃?,陳彥中拿了一個,邊吃邊說,“我本來想讓你帶些土特產(chǎn)荷葉茶過去給我那些老朋友嘗一嘗,現(xiàn)在想想都是去年的舊茶,還是算了,等你九月一日正式開學(xué)再說吧?!?p> 陳許點頭稱是,又撓了撓頭:“拜師要不要磕頭什么的?”
陳彥中哈哈大笑:“那就算了,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正式成為我陳彥中的關(guān)門弟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