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派紫華殿主殿。
掌門岳夷君背著手站在大殿高處,面對著前方氣派的掌門之位,久經歲月雕刻的眉目間凜若冰霜,表情不茍言笑,渾身上下好一派威嚴肅穆,讓人靠近百步之內,就感到萬分拘謹,整個人都不敢抬頭直視他一眼。
這位掌門身后,是金光照射下的玉液池,里面的三株玄幽草,生長得愈發(fā)繁茂了,池子邊上,還俯身跪著一名高階女弟子。
“你方才說的,都是真的?”岳夷君的語氣森嚴,卻不帶一絲惱怒的情感。
栗曼莎恭恭敬敬道:“俱是弟子親眼所見。”
“那名安修門弟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明芄”?!?p> “明芄?”岳夷君抬手捻起泛白的胡須,覺得這名字好似在何處聽過。
栗曼莎補充道:“正是前些日子從雷陰獸嘴里逃出來的那個外門雜役。”
“原來如此。”岳夷君放下了手,然后終于轉身對著栗曼莎道:“此事本座自會處理,你以后若是再有類似的消息,就直接報與本座,不要讓其他弟子或長老們知道?!?p> “弟子遵命?!崩趼瘜φ崎T施禮告辭,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紫華殿。
明芄,這次我要你好看!
栗曼莎滿心歡喜地以為,憑借掌門對林逸的重視,在聽聞林逸這陣子總是被一個外門弟子攪擾之后,會立刻把那人趕下山去??蓻]想到,岳夷君卻只是小懲大誡,從此不讓明芄步入校場,也不讓林逸與她見面。
掌門執(zhí)掌蒼穹派幾十年之久,日理萬機,他心里在想什么,栗曼莎怎么會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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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明芄像往常一樣,在申時到了“甲”字號校場,卻被徐紹榮幾個人攔下了。
“明師弟啊,憑你的身份,本是沒有資格進入與我們一同修煉的?!?p> 明芄雙手盤在胸前,挑釁道:“就算沒有資格,也一同修煉了許久了,不差這一天。”
說著她就要硬闖,沒想到卻硬生生被那幾個狗腿子給絆住了腳。
徐紹榮趾高氣昂:“我告訴你,這是掌門親自下的命令,從此以后,你再也不能踏足蒼穹派校場,掌門首徒林大師兄,也不會再見你了?”
“你說什么?”明芄又驚又怒:“掌門?掌門怎么會來管我一個小角色?”
徐紹榮仿佛聽說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諷刺道:“哎呦喂,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啊,咱們掌門能來收拾你,這可是八輩子都求不來的面子啊?!?p> 明芄不想與他浪費時間:“大師兄呢,我要見他。”
“你別叫了,大師兄不在里面,就是因為被你禍害,大師兄被掌門關了禁閉了。”
明芄簡直怒發(fā)沖冠:“你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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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華殿之后,是蒼穹派祠堂,里面供奉著歷代先輩的靈位。仙門世家,雖力求超脫世俗,但畢竟還是生養(yǎng)于人界,無法割舍盡這些凡塵俗禮,還是保留著祠堂以供每年的祭祀。
此時,林逸正跪在上百塊漆黑森然的靈位前,閉目反省。
門外響起了沉穩(wěn)的腳步,掌門岳夷君停在他身后。
林逸起身,但只是轉頭對著岳夷君又跪了下去:“師尊,徒兒知錯?!?p> “你何錯之有???”
雖在認錯,可林逸的臉色卻看不出一絲羞愧之意,只有萬年不變的漠然,只不過,面對師尊,又加上了十分的恭順:“弟子不該耗費精力去提點一個外門弟子?!?p> 岳夷君皺起了眉,意味深長道:“只是這樣嗎?”
林逸聞言,一時語塞,待要細細分說,岳夷君卻不給他機會。
“你以為,鯨胎缺損,藏劍閣失劍,這些事本座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你以為憑你十幾年的修為閱歷,就真的能做得天衣無縫,瞞天過海了?你以為我把大半個蒼穹派交到你手上,就真的不問世事,閉塞視聽了?”
林逸驀地俯首磕頭:“弟子不敢。”
被師尊責罵,對他來說本是痛苦萬分的事情,但林逸沒有料到,自己此時竟然有一絲慶幸,幸虧掌門師尊沒有發(fā)覺玄幽草的事,若是知道了明芄不知死活地偷盜玄幽草,那恐怕……
岳夷君見他這樣,竟然嘆了口氣,對著自己最寄予厚望的徒弟,在別人面前隱藏地結結實實的一絲疲態(tài),也顯露了出來。
“你從小就聽話懂事,天賦又高,我說什么你就做什么,沒有任何弟子能讓我如此滿意,你會被一個冥頑不靈的小子蠱惑,怪為師沒有教你識人之術。如今見識過這些人的嘴臉,以后就不會失足了。你既已知錯,那就起來吧。”
岳夷君知他已跪了兩天之久,罰也罰夠了,給他個臺階下,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可林逸卻只是抬起了頭,淺藍色的眸子不卑不亢地直視著岳夷君,固執(zhí)而堅決。雙腿仍舊是跪著,沒有半分挪動的意思。
岳夷君見狀,瞇起了幽深的雙眼,默默俯視著他,等待著一向順從的徒弟會有何驚人之舉。
“弟子有惑,請師尊解答?!?p> 良久,岳夷君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雙眼轉而看向靈臺上數百塊祖宗牌位,挺了挺胸膛,又恢復了那副不怒自威的樣子:“說來聽聽。”
“師尊所言的“識人之術”是何意?”
岳夷君:“自然是認清他人真實面貌,分辨善惡美丑,再與志同道合的人結交?!?p> 林逸鼓足了勇氣,第一次挑戰(zhàn)師尊的威嚴:“可弟子看到的,并非是這樣。”
岳夷君喝道:“你看到的?就憑你一個未及弱冠的小輩,能懂什么?”
林逸壓低了聲音:“弟子看到的所謂“識人之術”,是只與真君長老們的高階弟子相識,只與仙資出眾者結交,只與別派掌門候選人交好。而對其他人……卻唯恐避之不及……”
“你放肆!”岳夷君聽他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語,一時怒極攻心,儀態(tài)盡失。
“這些話,都是哪里聽來的,是不是,是不是那個外門雜役告訴你的?”
林逸卻半分也不懼,正面回應:“這不是任何人告訴弟子的,而是弟子出關以來親眼所見。師尊難道沒有發(fā)現嗎?在蒼穹派,內門的精英有師夫教導,丹符寶器,仙劍靈草供應不絕,但幾百位外門弟子卻被內門欺壓侮辱,門派能用上萬靈晶去鋪設藏劍閣的穹頂,卻不能拿出一點鯨胎來全力救治外門弟子的殘腿,他們好似無足輕重的人界奴仆……您剛才,不也把安修門的人叫成了“雜役”?”
他說著說著,聲音還是低了下去,只是兩眼依舊直視著岳夷君。
岳夷君終于知道了他在為何所擾,態(tài)度卻不再是先前那樣憤怒不堪。
“你能看到這些,說明這陣子是用心在管理門派的,只不過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些。蒼穹派千年基業(yè),不都是這么過來的嗎?怎樣對待安修門弟子,為師都是依照祖宗之法,并未有絲毫輕視之意。只是你竟然用這些片面之見,質疑先祖定下的規(guī)矩,你還是需要在祠堂好好反省幾天。相信以你的絕佳領悟,定能獲得祖宗的啟示?!?p> 說著,岳夷君轉身就走出了大門,步履沉穩(wěn)坦蕩,恰似他方才進來一般。
而最后一句警告,則是岳夷君通過靈力傳送,直接進了林逸的耳里,好像是刻意不讓列祖列宗聽到一般。
“若再讓我發(fā)覺你與那位安修門弟子有任何交集,那蒼穹派就不再有她的立足之地。”
祠堂的大門,緊緊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