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定在一周后的某個上午,因為風險太高,一連幾天,一群經驗豐富的老醫(yī)生浩浩蕩蕩地過來做一長串的檢查。
有幾次,我和林阿姨站在一邊看他們擰著濃眉嚴肅地交流著更細的方案,因為本身是醫(yī)學專業(yè)的,我保持著高度的敏感豎著耳朵聽他們不時地交流幾句。其中有幾個專業(yè)名詞聽得我膽戰(zhàn)心驚的,攙著林阿姨,看見她眉眼間愈加深刻起來的皺紋,沒敢告訴她。
手術前一天,林阿姨被喊到醫(yī)生辦公室里,活了五十幾年的人,大大小小的不順逆境也經歷過不少,第一次直面著各種不可控的術中風險,直面著那份需要簽字的術前協(xié)議,還是咬緊了唇,半天沒敢下筆。
我陪著她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隔著落地窗,外面的夜空漆黑而又遙遠。
“我提起要跟著丈夫嫁到臺灣的時候,媽媽是反對的,”大概在這樣的情形下,人的思緒會被放大數(shù)十倍,平時偽裝起來的堅強會崩塌,會想找一個可以傾訴的同伴,或者只就這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
“那是我長到這么大,第一次跟她吵架。她氣急了,把我趕出門,”林阿姨無奈地扯著嘴角,停了一會兒又道,“我那時候以為,只要自己過得很好,有能力了再把她接到身邊一起生活,她就不會反對了。可是她不愿意離開這里,我想不通,在電話里質問她,她只說哪里都不如老家好?!?p> “這么多年沒在她身邊盡過孝......”
有液體忽地滴在地上,細如蚊蠅的聲響,卻沉得令人發(fā)慌。
第一次面對長輩的眼淚,我不知該怎么安慰她,只能無聲地輕拍著她的肩膀。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很難平衡的,隔著生死,隔著未知,你不知道要怎么做才算是不留遺憾,越往下走,一直在舍棄,也一直在后悔。
如果我們能在八十歲的時候出生,早一步預見那些會后悔的事,避開它們,然后再慢慢走向十八歲,那生活一定會幸福無比。
可惜,世人只在十八歲的時候開始觸碰世界。
晚上九點鐘,走廊上已經鮮少有病友經過。
林阿姨陪床了一整天,這會兒體力已經有些撐不住了。我想了想,問她,
“阿姨,您先回賓館休息吧,這里我來守著?!?p> 因為要避免打擾病人休息,醫(yī)院規(guī)定夜間只能留一名家屬陪護。整個晚上,護士會定時進來查探,她一連幾天地連軸轉,晚上但凡有點動靜就會神經高度敏感,眼窩凹進去大片。
堅持了幾下,終于是勸服了,我陪著她走出住院部大樓,再回來時,這么巧的就在樓梯間里遇到江拓。
他們一群人說說笑笑地從電梯里走出來,走前面的是幾個實習生,其中有個是同社團里的同學,交集不多止于認識,我們朝對方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一回頭,江拓停在離我半米遠的地方,“今天晚上你留下陪床?”
“嗯,阿姨這兩天比較累,我讓她先回賓館了?!?p> “我今晚值班?!彼鋈徽f了句。
我以為他會再說什么,沉默了一秒鐘,才呆呆地點了頭。
簡單的寒暄過后,再回到病房門口,往里面探一眼,隔壁床的病友已經睡下了,我坐回長椅上,繼續(xù)望著夜空發(fā)呆。
正是大腦放空的時候,江拓不知從哪兒走了過來。
“在想明天的手術?”
我聽見動靜抬頭與他對視著,聲音有些發(fā)脹,“嗯,睡不著。”
其實也不全是,腦子里亂亂的,還有剛剛林阿姨的滿臉悔意。
他沉吟不語了一會兒,坐下來,右手搭在大腿上,食指一下一下地輕點著。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他干凈修長的手指,這雙手拿起手術刀應該是靈敏而利落的,即使不的話,彈鋼琴也不錯。
突然有兩聲咕嚕咕嚕的聲音響起,在這個寂靜的走廊夜晚,尤為清晰。
我大窘,尷尬地朝他笑笑,“呃.....晚上忘記吃飯了.....”
江拓了然,臉上笑意淡淡,抿著唇沒說話。
近一分鐘后,扭頭沖我翹翹嘴角,“今天立冬,食堂有煮餃子,”停下,抬起手臂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這個點.....應該還有賣夜宵,去看看?”
我遲疑了一會兒,點點頭,跟著他往醫(yī)院食堂走。
近十點,食堂里依舊是燈火通明,來吃夜宵的人很多,大多是留下來陪床的家屬。一個晚上的隨時待命,就像是打一場無硝煙的殘酷戰(zhàn)爭,確實很消耗體力。
江拓點了兩碗豬肉白菜陷的餃子,結賬時,我忙著付錢,他伸手一攔,低頭在我耳邊輕聲說,
“醫(yī)院每月會給餐補,我用不完,你當幫我多花一點兒?”
我一怔,看著他把餐卡遞給收賬的員工。
“我小時候跟著鄉(xiāng)下姥姥姥爺過的,那邊風俗氣息濃厚,大大小小的節(jié)日都要鄭重地搞出點儀式感來,在冬至,家家戶戶都會煮上這么一鍋餃子,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熱氣騰騰的,挺好?!苯財囍肜锏娘溩樱悬c無奈,“冬至不是法定節(jié)假日,出來工作后就沒有時間回姥爺家吃一頓餃子了。”
“至少,食堂里有賣啊!”我知道他在意的是那句“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但不知道該怎么說,想了想還是決定跳過這句,將關注點放在“餃子”上。
他忽地目光深沉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要說什么,但想了想,還是繼續(xù)吃餃子。
餡料有些油膩,吃完后我提著一袋鮮橙去操作間里洗好切開,拉著江拓坐在電梯間的長椅上。
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想,他請我吃了一碗餃子,那我就請他吃橙子好了。
只可惜椅子還沒坐熱,他揣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應該是科室里打過來的,他沖我點點頭,示意抱歉,然后飛速地往樓上跑去。
隔天一早,碧空上泛起魚肚白,我轉醒后睡不著,索性估摸著時間下床。簡單地洗漱完后,提著保溫桶往外去買早點。
手術排在上午九點鐘,我邊走邊掏出手機,往前撥半個小時定好鬧鐘。
江拓的電話忽然打過來,我看了眼時間,這么早?有事?
狐疑了一會兒,接起來,“江醫(yī)生?”
他似乎很急,應該是在走路,聲音里帶著微微的顫動,
“醒啦?打算下樓買飯?”
“是呀,江醫(yī)生有什么事嗎?”
他沒答,像是一路小跑起來,“走樓梯還是坐電梯?”
我很不解,“江醫(yī)生有事嗎?”
“現(xiàn)在到哪兒了?”
兩個人就這么互相問來問去的,誰也沒答誰,我有些好笑,走到電梯門口,按下按鈕,回答他,“在等電梯了?!?p> 話剛說完,電話就掛斷了。我看著陷入黑屏的手機愣了又愣,一大早上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問這個?我對他這一迷惑的行為著實是不解。
二拾七棧
第一次在網(wǎng)站上寫小說,文筆不好,但是很認真地想寫這個故事,希望會有人喜歡。 端午節(jié)啦,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到這段話,希望大家端午節(jié)快樂,萬事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