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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安處便是你

第十三章 情之厚如斯,百世如一矣

我心安處便是你 二拾七棧 2330 2020-06-26 09:02:11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我正準備進去,下意識地往里面一看,忽然就怔住了。

  清晨的電梯里并不擁擠,只有兩個戴著口罩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男人,隔在他們中間的是一張醫(yī)療床,上面躺了個人。

  只是那人頭上蒙著預示著死亡的白布。

  我心里一緊,覺得有些頭皮發(fā)麻,一只腳已經(jīng)邁出去了,出也不是,進也不是。

  身后突然有人拽了我一把,將我拉出來,朝里面的人點點頭,看著電梯門重新合上。

  “江醫(yī)生,我....那個........”我向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著,覺得有些丟臉。

  畢竟是醫(yī)學院校畢業(yè)的,上解剖課的時候大體標本也看過不少,只是那會兒是本著求知的心態(tài)在老師的帶領(lǐng)下進的實驗室,現(xiàn)在猝不及防地遇上了,到底還是有些怯懦。

  他沒有在意,臉上溫溫和和的,“我知道,第一次真正接觸死亡時,不管之前做了多少的心理建設(shè),也還是會有些不自在的,你只是經(jīng)歷的比較少,并不是一個不合格的醫(yī)學院學生?!?p>  他很自然地提過我手里的保溫桶,帶我往樓梯口走去。

  “我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你所畏懼的,我都比你更早地嘗過一遍?!?p>  很久以后,我想起這事,問他怎么就那么巧地覺得我會怕,還打了電話過來。

  他說那個逝者是凌晨五點多走的,天剛亮家屬就過來認領(lǐng)了,一些簡單的告別儀式后,推著醫(yī)療床從電梯里送下樓,他坐在辦公室里寫材料,不知道為什么,潛意識里就想到我可能會乘那趟電梯。

  “大概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他懶洋洋地笑著,來回勾著彼此交疊在一起的手指。

  七點過,林阿姨從賓館趕過來。我們進了病房,把奶奶攙起來半倚在床頭簡單地擦洗一遍身體。

  因為病痛的折磨,她整個人都瘦脫了形,我摸到她弓著突起的肩胛骨,忽然有些想哭。

  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心情,病痛從來是人世里最殘酷最無奈的,生命是一粒一粟,脆弱到不行,從掙扎里去看,從不會有哪一刻會像現(xiàn)在這樣有如履薄冰的感覺。

  林奶奶意識清醒了些,任由我把溫毛巾放在她臉上輕輕地撫擦一遍,她靜靜地看著我,眼神里有些空洞。

  “奶奶,餓啦?”

  她點點頭,伸出手扯了扯毛巾。

  “乖,再忍一下,做完手術(shù)就能吃飯了好不好?”我哄她。

  林阿姨聽見動靜,從陽臺走進來,俯下身,很輕地替她整理著鬢角邊的碎發(fā)。

  “媽,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有哪兒不舒服嗎?”

  奶奶搖搖頭,一字一頓地喊她,“楠....楠......”

  我不忍去看,偏過頭極快地抹掉眼角的淚。

  病房外有人推了門進來,是兩個很年輕的醫(yī)生。個子較高的那個,手里抱著一沓材料,走近問了些東西,往紙上寫了什么,交代幾句話后就出去了。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等在手術(shù)室外,頭頂上的白熾燈很亮,旁邊走過的人好像都會不由自主地放緩步子,生怕一個動靜就打擾到里面的生死時速。

  我和林阿姨各坐在兩邊的長椅上,都是看向那扇緊閉的玻璃門,沒有交流,也不敢交流。

  三個多小時侯后,玻璃門被打開,穿著綠色隔菌服的醫(yī)生走出來,摘了口罩,滿臉都是疲憊。

  還有半明半暗的失望。

  手術(shù)順利地做完了,但,沒有預期里的成功。

  并沒有太多的意料之外,甚至于,這樣的結(jié)果其實是早就知道很可能會發(fā)生的。

  在術(shù)前談話中,風險系數(shù)就是極高的,有時候?qū)幵富ㄙM所有的精力、財力,哪怕明明知道結(jié)果極有可能會一場空,但還是會想在確定的零里,賭上所有去拼一個百分之幾的概率。

  情之厚如斯,百世如一矣。那種割舍不斷的血緣關(guān)系,那種為了至親不惜窮盡畢生力氣的執(zhí)拗,經(jīng)歷過的人,自然會懂。

  林奶奶留院觀察了半個多月,住在ICU里,身上插著各種管子,每天靠著那些花費高昂到令人絕望的儀器支撐。

  最后幾天,林阿姨的丈夫從臺灣趕過來,和她輪流著守夜。

  有一次我下班早,走到病房區(qū)的時候,看見她一個人站在落地窗前發(fā)呆。我從她身后繞過去,把手里沒打開的飲料遞給她。

  “媽媽今天醒了一會兒,”她知道是我,沒回頭,繼續(xù)從窗戶中看大樓下面街上的車水馬龍,“她說不想住在醫(yī)院了,想回家?!?p>  “奶奶她...現(xiàn)在只能保守治療.....”

  其實能不能治好,我們都心知肚明。說穿了就是用大把的金錢去延長她的生命,能拖一天是一天。

  “我和大同商量了一下,決定去辦出院,帶媽媽回家?!?p>  大同就是林阿姨的丈夫,一個民營企業(yè)家,他們感情很好,也支持彼此的所有決定。在來之前,他賣掉了積攢半生才打拼出來的公司。

  我覺得手腳有些發(fā)涼,已經(jīng)是十二月的季候了,夜晚的天氣里全是凜瑟。

  生活里無可奈何的事太多了,比如死亡,比如窮困,哪一樣都能令人窒息。

  若不是真的走投無路了,我不知道她是承受了多少痛苦才能做出這個決定,活著的人往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要留一點狹隙,才能照得進光來。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農(nóng)歷冬月初九,那一天是冬至,冬至日太陽直射地球最南端,白晝最短,再往后,“冬至一陽生”,白漸長,夜?jié)u短。

  林奶奶過完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個節(jié)日。

  滿屋子的人,進進出出,有奶奶生前的舊友,有前單位的同事,有附近的鄰居。

  我坐在大廳的木凳上,看見父親手里捧著一個鞭炮從里屋走出來。林奶奶是從隔壁縣市搬來的,按照老家的習俗,人走后親屬要點上一筒鞭炮。

  林奶奶不是個愛熱鬧的人,骨子里偏沉靜,按老人家的意愿,葬禮一切從簡。

  前來吊唁的人很多,意外的,我在一群穿素色衣服的人群里看見了江拓。

  一連幾天,要忙的事情有很多,我極力克制自己難過到快要奔潰的情緒,可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在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我忽然很想不管不顧地哭一場。

  他走過來,變魔術(shù)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巧克力遞給我,

  “看你在那兒站一上午了,連口水都沒怎么喝過?!?p>  我伸手接過來,問他什么時候到的。

  “昨天晚上七點多從家里出發(fā),大概凌晨一點多到的吧?!彼D了頓,像是想到什么,又道,“許如意也來了?!?p>  我狐疑了好一會兒,按理,他們和林奶奶交集不多啊,特別是如意姐,在我印象里,她好像根本不認識林奶奶吧。

  視線來回轉(zhuǎn)了幾下,可他卻恍若未聞,不做解釋。

  我點點頭,撕開巧克力的外包裝,咬了一口,麥芽味道的,絲滑甜香,是這一個多月來的唯一一點甜,是他給的一點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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