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局勢
御史這回運氣總算不錯,沒被人趕出去,范俊豐恰好在家,聽到門房稟報,急匆匆地趕出來,一見門口的人就驚喜地喊了一聲:“德元?!?p> 孫成斌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總算這回沒白跑,他的臉上露出由衷的笑容來:“元亨?!?p> 范俊豐哈哈大笑著抓住他的胳膊:“哪陣風把你這大忙人給吹來了?不是在翰林院么?哦,瞧我這記性,該散館了吧?”
孫成斌金榜題名之后,考了翰林院的庶吉士,范俊豐是知道的,算一算,可不都已經(jīng)到了散館的時候。
孫成斌深知老友的脾性,跟著他往里走:“散館了,散館了,我這回來啊,可是出公差來著。”
“公差?”范俊豐停下了腳步:“你一個文人,到這里來出什么公差?啊,啊……”
手指頭點著他,環(huán)顧四周,壓低了聲音問道:“你不會去了都察院吧?”
孫成斌默默點頭。
范俊豐一拍自己腦門:“這事兒鬧的??欤瑫繑⒃挕!?p> 他的書房就在外院二門外不遠,落座之后先囑咐下人:“去往內(nèi)院說一聲,德元兄到了,讓夫人帶旭哥兒來見?!?p> 能讓自己的內(nèi)眷出來相見的,無不是世交,下人知道輕重,撒開雙腿到內(nèi)院報信去了。
這邊范俊豐屏退了下人,自己親自泡上茶來:“說說,你怎地沒去指揮使大人那里,偏偏跑到我這個芝麻小官這里來了?”
孫成斌嘆了口氣:“一言難盡,我這進了都察院才知道,敢情話本里頭說的都是騙人的?!?p> 范俊豐忍俊不禁:“你說你這個人,好歹也是學富五車的兩榜進士,偏偏就愛讀個話本。讀就讀吧,人家說什么你就信什么。孟子都說了,盡信書則不如無書,這么簡單的道理你怎么就是參不透呢?跟我說說,遇到什么事情了?”
孫成斌也是少年輕狂過的,和他作伴的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位狐朋狗友。只不過兩家大人管的都嚴,各自挨了幾頓家法之后老實了,一個乖乖去讀書科舉,一個乖乖去習武從軍,這才算是走上了正途,狐朋狗友也晉升成了至交好友??稍镜牡准殞Ψ教宄瑢O成斌也懶得瞞著,就把自己今天的糗事說了。
范俊豐聽說他讓軍營門口的官兵毫不客氣地給趕出來了,忍不住又是一陣狂笑:“該,知不知道因為你要來,我這都好幾天沒撈著個囫圇覺睡了?”
孫成斌斜眼看他:“騙誰呢?大白天的你在家干什么呢?”
范俊豐笑道:“忙活了好幾天,這才被長官開恩,放了一天假在家歇著,誰知道你這促狹鬼,好的不學,偏偏學什么話本里的微服私訪,撞破頭了吧?跟你說了別盡信話本里的胡言亂語,偏偏不信?!?p> “這回信了,真真地信了?!睂O成斌喝了口茶,想起來一件事:“對了,回城的時候搭了段順風車,說是你家砍柴的雜役,一個年輕婦人。我也不好問人家名姓,你莫忘了替我賞她?!?p> “不過是搭車而已,有什么好賞的。”范俊豐不以為意。
“不成,得賞,必須得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性,最是不愿意欠人情的,尤其是個婦人,還是個雜役,必須賞。你若不干,我自己去找?!睂O成斌犯了牛脾氣。
“成,成,賞她,定賞她。這事兒,我讓你嫂子親自去辦,如何?”范俊豐趕緊說:“別說這個了,跟我說說,京城里眼下是個什么局勢?”
孫成斌直了直身子:“你們家盤踞京城都多少年了?還來問我什么局勢?”
范俊豐郁悶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況,若不是祖母在,早就分了家了。好幾房人家湊在一起住,嫡庶子女一大堆,各有各的算盤,我跟誰打聽去?還不讓人把我?guī)侠锬?。?p> “也是,你家那些人啊,嘖嘖,太不省心。伯父又是個太省心的,萬事不管,也夠難為你的了?!睂O成斌熟知肅國公府的情況,忍不住先爆了個料:“你家大房的一個庶子,好像是排行第五的,最近就鬧出一件事兒來?!?p> 范俊豐哂笑道:“不奇怪,那個被他那得寵的姨娘慣得不知天高地厚,譜兒擺的比我這個正兒八經(jīng)的嫡子都大。說吧,又鬧出什么事兒來了?”
孫成斌咳了一聲,先看了看四周,見自己的小廝點墨也在外頭院子里站著,便小聲道:“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丑事,就是在點翠樓和三皇子左長史家的公子為了爭個姑娘打起來了,兩個人都直接上了手,都沒落到好?!?p> “蠢材!”范俊豐罵了一句:“點翠樓,我記得就是三皇子家的產(chǎn)業(yè)吧?”
“瞎說,那是教坊司名下。”
“還不都一樣?教坊司現(xiàn)在歸誰管著呢?”
“啊,那不是,咱們這位三皇子不學無術嘛,非得去管教坊司弄什么風花雪月,陛下被他氣慣了,他又非嫡非長的,母位也不顯,也就隨他去了?!睂O成斌漫不經(jīng)心地道,話說這位三皇子在京城眾位皇子之間,向來是以不學無術馳名的。
“陛下還未立太子?”這是范俊豐最為關心的。
孫成斌剛想說,就透過窗子看見院子門口進了一行人來,立刻停住了話音,站了起來。
范俊豐扭頭一看,是自己的娘子抱著兒子來了。
旭哥兒是去年冬天出生的,眼下不過七個月大,正是讓人看著喜歡的時候,再加上他長的圓潤可愛,陸夫人對這個長子養(yǎng)的又極是精心,看著便更讓人覺得心喜。
孫成斌一看就喜歡上了,立刻摘了身上的玉佩遞過去當見面禮。
陸夫人笑道:“哪有這樣破費的?”那玉佩潤澤如脂,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
孫成斌擺擺手:“不過就是塊玉,我這可是第一次見侄兒,身無長物,也就是這個能拿出手了。來,來,讓我抱抱,也沾沾你這喜氣?!?p> 范俊豐指著他笑:“還說他,我記得你可是成了親的?!?p> 孫成斌逗著懷里的小人兒,見他也不害生,還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心里更是喜歡,笑道:“成親是成了親的,可我沒你這福氣,頭一個是閨女,下一個還沒來投胎,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你那小閨女,今年多大了?”范俊豐文道。
“不大不小,到今日恰好半歲?!睂O成斌比劃了個六的手勢:“長的像她娘,極是好看可愛,長大了定是個大大的美人?!?p> 范俊豐指著他笑:“你個不正經(jīng)的,哪有這樣說自家閨女的?”
孫成斌沖著旭哥兒呲牙,把旭哥兒逗笑了:“我也就是跟你說說,外頭誰敢說我閨女半句閑話,我不參死他?!?p> 陸夫人抿嘴笑,覺得自家相公這個好友實在是有趣得緊。
范俊豐笑罵道:“知道你是個會參人的,可省省吧。”
轉頭對陸夫人道:“去弄幾個小菜來,我們哥倆兒幾年沒見了,須好好喝上幾盅?!?p> 孫成斌想起自己的事來,指著范俊豐道:“莫忘記打賞?!?p> 范俊豐點頭:“忘不了,忘不了?!崩^續(xù)對陸夫人道:“德元來的時候,遇上了咱家砍柴的一個雜役,搭了一段車,他是個不喜歡欠人情的,勞駕夫人想著賞那雜役?!?p> 孫成斌補充道:“是個年輕的婦人,說是外院廚房的,可莫要弄錯了人。”
陸夫人笑道:“定不會誤了大人的事。”
令旁邊的奶娘接過旭哥兒,自回內(nèi)院叮囑廚房不提。
這邊范俊豐和孫成斌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孫成斌嘆氣:“要說咱們的陛下,也是個雄才大略的明君了,可偏偏在這立儲的事情上猶豫不決,嫡子又太小,你道我為何到北關來?京城的水渾著呢,我且躲一日是一日?!?p> 范俊豐也跟著嘆氣:“大皇子占了個長字,二皇子占了個貴字,八皇子占了個嫡字,偏只有八歲。大皇子都已經(jīng)上朝多年了,自家兒子都有六歲了吧?”
孫成斌沉吟道:“針鋒相對之形已成,三角鼎力之勢未足,這趟渾水,還且得渾下去?!?p> “別的呢?”范俊豐問道。
孫成斌皺著眉頭道:“如今,朝中大臣,或者屬意大皇子,或者屬意八皇子,二皇子算是弱勢的,可這位仗著貴妃和太師的勢,也著實籠絡了不少人,朝堂上和大皇子事事作對,我看陛下都快讓他們擾得不行了。三皇子,三皇子,此人,元亨,我跟你說實話,此人我看不透?!?p> “為何?”
“你說他低調(diào)不爭吧?他還喜歡出風頭,不過就是出風頭的地方不對,都是些風花雪月的事,與朝堂無礙。你說他愚鈍吧?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就是在正事上不上心,陛下給他好幾件差事,做得都是稀里糊涂、無功無過。我這么琢磨著,竟是個走中庸之道的?又不太像。不好說,不好說?!?p> 范俊豐:“此人差就差在出身上,不過是個宮女生的,現(xiàn)在也不過就是個五品,也怪不得他不爭不搶,反正誰當皇帝,都免不了一個太平王爺做?!?p> “這倒也是,別的尚未成親立府,都還被圈著讀書,更是看不出什么來。你在外也好,免得被人纏上蹚渾水?!?p> 范俊豐自嘲:“我們家就是一大窩紈绔,多少年了,就沒進哪個貴人的眼,你且放心好了。”
孫成斌笑:“也是,你說你們家,這韜光養(yǎng)晦的本事也太厲害了些,這么多年了,你就算是個有出息的?!?p> 范俊豐佯怒:“怎么?我家就這么差?”
“不差,不差,若是差了,怎么能養(yǎng)出你來?”
一對老友對視而笑,幾年不見的距離感一掃而空。
書房里一對老友相談甚歡,去往內(nèi)院的陸夫人卻犯了難。午飯時辰剛過,還能弄些什么小菜?還有,他們家那個砍柴的婦人是誰?
她先去了內(nèi)院的廚房,撿著現(xiàn)有的素凈小菜安排了幾個,又灌了一壺從京城帶來的桂花酒。吩咐廚房趕緊弄出幾個像樣的菜來稍后端上去,見廚娘忙而不亂,這才稍稍放了心。
還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個砍柴的婦人是誰?是怎么讓孫御史欠了人情的?需得問問。
這件事得找吳媽媽,外院的具體人員安排陸夫人知道的不多,吳媽媽卻是清楚的。
吳媽媽一聽陸夫人問就笑道:“就是那個柴大娘子,咱們在晉中府雇過的采買。旭哥兒在夫人肚子里的時候……”
底下的話卻不說了,知道陸夫人并不喜歡人說旭哥兒是被一個下人的兒子給帶來的。
陸夫人想起來了:“原來是她,倒是難為她了,一個婦道人家著實不易。你且把她叫來,我問問。”
吳媽媽便派小丫頭去喊人,小丫頭跑得快,氣喘吁吁地趕到外院廚房的時候,高媛剛把馬車送回馬棚,正在廚房里喝水呢。
聽聞當家夫人喊她,高媛一愣,她來了北關小一年,還沒見過陸夫人呢。
小丫頭一問三不知,根本不知道為什么陸夫人要叫她,只是一疊聲兒地催著她快去。
高媛只好拍拍身上的土,跟著她穿門過戶地來到內(nèi)院,終于進入了陸夫人平時理事的花廳。
陸夫人也不說話,只是坐著喝茶,讓吳媽媽問她的話。
高媛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今天順手捎來的兩人大有來頭,就把自己如何遇到兩人的事情說了,連自己給人家?guī)讉€包子的事情都沒落下。
陸夫人掩嘴而笑,對著吳媽媽道:“拿上等封兒賞她?!?p> 自己轉身走了。
吳媽媽笑著讓高媛等了一會兒,自己離開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拿了個荷包給她:“你今日做的好,莫要到處聲張去,免得孫大人臉上不好看。這是孫大人賞你的,也不用去謝賞,只管去吧?!?p> 高媛莫名其妙地接了荷包,入手還挺沉,又莫名其妙地回去了。
自然有人問,夫人為何叫她,高媛想了想道:“吳媽媽說我做的好?!?p> 不管別人怎么問,就這么一句話。次數(shù)一多,別人就知道這是不能說的,便也不再問她了。
高媛等回了自己的小院,才滿意地把荷包從空間里弄出來,倒出來一看,圓滾滾亮瞎人眼的一個銀元寶。
柴文道一看就知道這是大戶人家常用的賞銀,不由問道:“嫂娘,這是誰給您的?”
高媛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從頭到尾又說了一遍。
柴文道皺著眉頭苦思冥想,這是誰啊?
“嫂娘,那人姓甚名誰?”
高媛:“?。课夷睦镏??”
得,嫂娘啊,您還是砍您的柴吧。這些事情,我自己琢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