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餐食
三個女人一臺戲，高媛所在的地方不過幾丈見方，卻有十來個女人，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將這臺戲唱得極其熱鬧。男人們早就先見之明躲得遠遠的，高媛身為女子，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卻是如魚得水，正好可以了解許多信息。
別人家要么是十年寒窗，要么幾倍的十年寒窗，從縣試開始一路考來，能考到會試的，都不是等閑之輩。對她這個渾水摸魚的就有些看不上，又帶著些奇異的優(yōu)越感，她偶爾提出些不解來，也有不少人熱心地指點。
比如有關主考官的問題。
“今年的主考官是呂相呢?！?p> “呂相為人最是公正無私，有真才實學的人有福氣了?！?p> 高媛就問：“我也沒買呂相的文集，你們買到了嗎？”
有人搖頭，也有人點頭。搖頭的就格外羨慕地看著那些點頭的，那些點頭的偏偏謙虛。
“也不知道有用沒用?！?p> “怕也沒什么大用，呂相這都當了多少年首輔了，這眼光文風什么的和年輕時怕也不一樣了。”
“正是，正是?！?p> “有理，有理?！?p> 再比如求神拜佛的問題。
“我年前的時候請了文昌帝君的神像，每天三炷香，也不知道夠不夠？”
“我沒請神像，倒是去了文昌閣幾回?！?p> “我家拜的是魁星。”
“我家也是，我還請了張魁星圖掛在屋里呢?！?p> 高媛：??？還有這么多說法，她就只知道一個文曲星，也不知道跟那個文昌帝君是不是一個？要不，她問問？
“拜文曲星成嗎？”雖然她忘了拜。
“也成，也成?！?p> “文殊菩薩也成。”
“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把這些神都請回了家，還掛了張孔圣人的。”
“喲，你請這么多？不怕神仙怪罪?。俊?p> “怪罪什么??？不是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嗎？我誰的香火都沒漏下，誰知道哪個神仙管用不是？要是都管用呢？一個神仙給點兒才氣，這好幾個神仙呢，總比一個神仙給的多?！?p> “也是??！”
“一會兒我就去請。你在哪兒請的？”
“文昌帝君是在文昌閣請的，魁星是在魁星閣請的，文曲星和文殊菩薩都是在相國寺請的，孔圣人是在夫子廟請的?！?p> 高媛：很好，她一個都沒拜，更一個都沒請。這么多，好像也拜不過來，最重要的是，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好多地方都不知道怎么走啊。
要說拜哪個神仙最管用，高媛傾向于文殊菩薩，別的神仙她不知道，可送她到這個時空來的是個小和尚，看來佛家的神仙還是有的。那她就去相國寺好了，而且相國寺聽起來性價比高啊，一個地方可以同時拜兩個神。
等考生們陸陸續(xù)續(xù)進了貢院，外面等著的人群才開始慢慢散去。高媛等了一陣子，身邊的人都走了好幾個了，才看到阿李阿王兩個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帽子也歪了，衣服也皺了，鞋面上更是沾滿了土，還有腳印。
“你們這是怎么了？”高媛驚訝地問。
旁邊有人呵呵地笑道：“定是擠到門口去，被門口的官兵趕了吧？門口不讓閑人靠近的?！?p> 阿王笑道：“可不正是?！币膊桓宿q解，敷衍過去就算了。
高媛看看天色，居然已近午時，這個時辰拜佛成不成？好像有什么講究吧？
她就問一直坐著的挺和善的一位夫人：“這位夫人，我這時候去相國寺，來得及嗎？”
那位和善夫人搖頭：“哪里來得及？既然是要拜文殊菩薩，總要沐浴齋戒的。沒有三天，也得一天?！?p> 高媛莊重地應了：“好，我先沐浴齋戒三天再去，那時候還沒考完，應該也是來得及的?！?p> 和善夫人指點道：“你不妨去拜拜孔圣人，夫子廟離這里也不遠?！?p> 高媛覺得人家說的甚是有理，謝過了之后先回家做了頓素飯，用過了午飯之后就說要去夫子廟拜拜孔圣人。
阿王阿李見她態(tài)度堅決，又是涉及兩位公子爺會試的大事，只好陪著她去?；貋碇蟾哝卤沣逶↓S戒起來，自己數(shù)著日子看什么時候才能湊夠三天，那一天是不是需要去接送倆孩子。
只是苦了阿王阿李兩個，小伙子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吃了兩頓素食之后，就覺得腹內空空，不到飯時就餓得慌，只好輪流出去到街上買些現(xiàn)成的肉食解饞，苦哈哈地盼著兩位公子爺趕緊回家，到時候夫人總不至于再像喂兔子一般喂他倆。
到了二月初十這一天，正是第一場散場的時候，阿王阿李兩人套了車去接，高媛不放心，也跟著去了。一直等到臨近巳初，貢院大門才洞開，第一批舉人邁步而出。這要比鄉(xiāng)試開門晚多了，看來大家對會試都格外重視些。
高媛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那一撥里頭的自家倆孩子，阿王阿李也看到了，跳著腳舉著胳膊喊公子爺。
柴文道叔侄倆快步走來，對著高媛道：“嫂娘怎么來了？在家等著便是?！?p> “娘，咱們快走，一會兒人就多了?！?p> 兩人精神還好，高媛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很是欣慰。話還沒說兩句就到了家，柴文遠給的這處宅子，對于考生來說實在是太方便不過。
阿王阿李想的沒錯，兩個考生回來了，飯桌上的菜色立刻發(fā)生了變化。除了兩盤素菜之外，其余的都是肉食，什么滑炒雞蛋、白斬雞、醬兔肉、酥鯽魚應有盡有。
柴文道叔侄倆見高媛只往素菜盤子里伸筷子，不由問道：“可是上火了？”
高媛?lián)u頭：“不是。我聽人說家有考生，家人要去拜菩薩拜文曲星拜圣人什么的，孔圣人我初八便拜過了，拜菩薩說要齋戒沐浴三天才顯得心誠。我算算日子，怎么著到十二那天也夠數(shù)了，你們倆那天考試，我去相國寺拜拜文殊菩薩去?！?p> 柴文道哭笑不得：“嫂娘大可不必如此，考試考的是才學，又不是看誰拜的神仙多。若是如此，還要讀書做什么？只管一年到頭往廟里送錢就是了，誰送的多，管保誰中狀元?！?p> 高媛道：“我也知道是這個理兒，只是為了求個心安罷了，反正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
柴伐北卻給她出了個好主意：“娘，我覺得您給我們準備的那個油條雞蛋就很好。神仙也是有門派之見的，您先用了別人家的法子，別的有志氣的神仙也就不理您啦?！?p> 高媛笑：“竟胡說八道。”她可是見過活生生的神仙的，只是那是個小神仙，不太靠譜罷了。咦，若是這樣的話，伐北說的也不無道理?。?p> 柴伐北見她面露猶豫之色：“娘您也覺得是吧？神仙也是人修成的，自然和人一樣?！?p> 柴文道點頭；“有理?！?p> 阿王：“正是。”
阿李：“沒錯?！?p> 怎么就沒有一個人同意她的意見呢？高媛有些動搖。
柴伐北再接再厲：“娘，就是我覺得吧，您那飯食得改良一二?！?p> 高媛：“??？要改成什么樣子的？”
柴文道趁機夾了筷子雞蛋放進她碗里，又夾了筷子酥鯽魚。
柴伐北比劃著：“我聽說啊，會試閱卷的時候，房官會在最好的卷子上畫個圈圈。今年考試的人多，房官也多，有多少個來著？”
阿王接話：“十八個。”
“對，十八個。娘您想想，要是能被十八個房官都在卷子上畫個圈圈，此人不是會元也差不多了。娘您還不如想想，怎么做些圈圈狀的飯食，還得比十八個多，還有主考官副主考官檢查呢對吧？”柴伐北繼續(xù)道。
“真的假的?。俊备哝聠柌裎牡?。
柴文道笑著示意高媛：“嫂娘快吃，該涼了。”
高媛看也沒看，就把碗里的東西吃到了嘴里，咽下去之后才覺得味道有些不對，低頭一看，嗯，反正都吃了一口了，剩下的不吃也浪費。
柴文道接著給她布菜，專門撿著肉食夾：“嫂娘不必如此費心，左右不過就是個心意罷了。求神拜佛也好，做飯食也好，都是求個心安，哪種都成的?！?p> 柴伐北繼續(xù)道：“所以啊，您還是弄些好吃的比較好，我在里頭關了這兩天，肚子都沒油水了。”
高媛立刻心疼：“好，我琢磨琢磨，你趕緊吃。吃完了也別看書了，院子里轉轉，洗個澡放松放松，明天還得去呢。”
阿王道：“我一會兒就去燒水?！?p> 高媛點頭：“對，趁著白天暖和，洗好了睡個午覺，起來再走走轉轉。院子里的幾株晚梅打花骨朵了，去看看?！?p> 柴伐北一番話，把高媛的注意力重新轉到廚房。先是包了各種餡料的湯圓，后來覺得十八個太多，吃了未免積食，只給他們倆一人吃了四個，據說會試一共有一個主考官和三個副考官，先把這四個人的圈圈占上。
阿王阿李兩個人吃得甚是滿足，他倆不怕積食，一人吃了十八個。高媛覺得這倆雖然是錦衣衛(wèi)，可在自己家也住了這些日子，總能算得上半個自家人，心里略有了些底氣。
到了第二日，飯桌上出現(xiàn)了一盤拌黃瓜片，中間被摳去了瓤，正是一個又一個完美的圈圈。這一盤拌黃瓜圈圈，總有幾十片，無論如何也夠數(shù)了。
等二月十三那天回到家的時候，飯桌上出現(xiàn)了比較奇怪的東西。做這個東西比較費勁，高媛都沒去接他們倆，就在家弄這個了。
柴伐北好奇地看著盤里的圈圈，大小不一，外面裹著面粉炸的，聞著挺香。
高媛不讓他們倆多吃，怕油水太大了肚子里膩得慌，一人就給了兩個，剩下的全都歸了阿王阿李，她在廚房的時候就吃過了，不想再吃。
叔侄倆好奇地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吃！外焦里嫩，咸中帶香，還有微微的甜味。這是什么?。吭趺闯圆怀鰜砟兀?p> 高媛笑瞇瞇地道：“洋蔥圈，我這兩天才想出來的，好吃嗎？”
“好吃！”
“配著粥喝?！备哝轮钢麄兌嗣媲暗闹嗤耄肜锏臇|西也很費力氣好嗎？
柴伐北拿勺子舀了一個面圈圈出來：“娘，這東西您是怎么做的？”
連粥都能做出面圈圈來，柴伐北有些后悔了，不該胡說八道騙他娘。
高媛道：“這個容易，我把面搟成一張薄餅，拿兩個竹筒，一個小的，一個大的，套著按下去就成了。剛開始費了些功夫，那面啊，老粘在竹筒上頭，還是阿李有主意，把那竹筒切成薄片，就好使多了。這個要是有模子就好了，我看人家做月餅的、做點心的都有模子，以后我得想法子弄個模子出來?！?p> 柴伐北愧疚地瞄了一眼阿李，見他正對著自己苦著臉，就知道這主意怕是也讓他費了不少勁。
柴文道老神在在地道：“嫂娘做的黃瓜片就很好，伐北今天跟我說了說他寫的文章，甚是妥帖?！?p> 高媛很喜歡：“好，那咱們明天還吃黃瓜片，那個最容易了，一根筷子就能搞定?！?p> 柴伐北乖乖地喝了粥、吃了洋蔥圈，到了晚上還吃了高媛的新主意：糖拌西紅柿圈圈和圈圈面餅，在院子里走了走消食，早早地睡覺去了。
到了第二天，吃完了高媛準備的圈圈雞蛋餅、拌黃瓜圈圈，又吃了倆洋蔥圈，溜溜達達地去了貢院。
他們倆去貢院考試去了，阿王阿李又吃了兩天各種圈圈圓圓的食物，總算挨到了會試結束。
高媛這些天琢磨這些食物也很辛苦，想著反正也考完了，剩下的事情全憑天由命，一反圈圈風格，桌子上除了長的就是方的扁的，只有湯圓還是圓的。
連柴文道都暗暗舒了口氣。
兩人痛痛快快地在家睡了一天緩過精神來，就商量著要出去走走散心。
高媛：“?。坎皇钦f還有殿試嗎？”
柴伐北苦著臉道：“娘，您就讓我們出去走走吧，我覺得自己都皺巴了。”
這是什么胡話？高媛嗔了他一眼，問柴文道，還是這個比較靠譜：“文道，什么時候放榜??？”
柴文道指著前頭道：“什么時候二進院里的那株杏樹開花了，什么時候就該放榜了?！?p> 二進院子里的那株光禿禿的樹，在前幾日終于有了動靜，長出了一粒粒小小的花苞。這個高媛他們就都認識了，正是杏樹無疑。
高媛看那杏樹的花苞才只有米粒大，想來等它開花怎么也得半個多月?？磧鹤右桓笨蓱z巴巴的樣子，有些心軟?？上肫瘃R上就要來臨的殿試，又有些猶豫。
“殿試什么時候考？”
柴文道愛莫能助地看了一眼侄子：“三月十五?！?p> 高媛嚇了一跳：“這么快！”
掰著手指頭算日子：“今天是二月十七，還有不到一個月？”
立刻虎著臉對柴伐北道：“不許去，在家里讀書！”
柴伐北哀嚎：“不要啊，娘，人家想去，一天，就一天成不成？一天之后，我保證在家里待著，哪里也不去?！?p> 柴文道見不得他那樣子，見侄子嚎得太難看，只好道：“就一天也無礙的，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嘛！”
高媛對柴文道還是比較信任的，這才是正兒八經的帝師樣子。像伐北這樣的，除了練功夫的時候像個有經歷的，性子上根本就看不出來，跟一般的少年人也沒有兩樣。
她痛快地決定：“那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