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兄弟情
高媛一直認為，媒人只能女子擔任，沒想到男子也可以，有疑問就問是她的習慣，柴文遠見她和叔侄倆說了幾句話后恍然大悟，遇到她不明白的事情，她便由叔侄倆做主了。
或許便是如此，才讓兩個少年如此精于世故的吧？柴文道參與自己的婚事，柴伐北這個當侄子的也在一邊出主意，這事按說與禮不符，可見三個人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便知道這才是他們?nèi)说南嗵幹馈?p> 什么事情都讓孩子參與……
難道這就是她的育兒之道？如今滿京城的人家，哪個不想認識她？哪個不想從她這兒問些育兒之道？誰曾想，這婦人竟是任由兩個孩子做主的！若真的這般說出來，怕是誰都不相信吧？
柴文遠見自家兄弟特別仔細地給她解釋：“嫂娘，別人家要媒婆呢，是因為對彼此都不熟悉，只能靠媒婆一張嘴說合。咱們兩家又不一樣，呂相是我們的座師，便是他做主了我的婚事也是使得的，因此咱們兩家的媒人只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男女自然都無所謂。不過這事既然是呂相在皇上面前定的，自然找個男媒人更合適些?！?p> 高媛點頭：“哦，那納采的事情是不是就算商量好了？”
柴文道點頭：“對，嫂娘您別的都不用管，只管好酒好菜地招待華相便是。華相是蜀人，好吃辣的?！?p> 高媛笑：“那就更容易不過了，咱們家可不缺辣椒?！?p> 柴伐北道：“娘，接下來就該納征啦，就是咱們要給呂家送聘禮?！?p> 高媛問：“這個聘禮有什么講究？”
柴伐北撇撇嘴：“一點兒都不講究，叔父的品級在那兒了，一點兒都不敢逾矩的。娘您只管找倆五兩的銀元寶，拿紅色涂了就成了?！?p> “就成了？！”高媛簡直不敢相信，“沒有別的了？”
柴伐北非?？隙ǎ骸皼]了。”
“這，這也太寒酸了吧？”高媛道。
柴文道笑道：“嫂娘，伐北逗您呢?！?p> 柴伐北便哈哈地笑了起來。
“你個壞小子，又來逗我！”高媛輕輕地給了他后背一巴掌，“好好說。”
柴伐北道：“其實也差不多，《大夏家禮》上就是這么規(guī)定的，不過大家也都覺得很寒酸，所以就不怎么聽了而已。這個完全視女方的彩禮而定，呂相要想出五千兩銀子嫁孫女呢，咱們就準備兩千五百兩的東西就好了?！?p> “對半？”
“沒錯。”
“東西呢？”
“無外乎就是過日子要用到的東西唄，吃的喝的用的都成，娘您弄些瓜果桃李、買幾盒好點心，準備些綢緞就成了。要是嫌麻煩，還可以直接給銀子。這個好，娘，您就隨便辦幾樣禮，剩下的就抬銀子好了。呂相家定然是把聘銀直接抬回來的，到時候就給叔父啦?！?p> 高媛問柴文道：“這回他沒蒙我吧？”
柴文道笑道：“沒有，這個主意挺好的?！?p> 高媛便點頭：“好，那咱們要給多少銀子?。课宜阌嬛?，家里還有兩萬兩，應(yīng)該夠了吧？”
柴文遠差點兒被嘴里的茶嗆死：“咳咳，你，咳咳，你說多少？”
高媛看了他一眼：“兩萬兩啊，不夠?。俊?p> “夠，夠，盡夠了?！辈裎倪h無力地道，回過神來，“你，你是怎么掙的？”
這么多銀子，她還要拉扯倆孩子，怎么掙的？
“掙錢又不是多難的事兒，你只管說夠不夠吧？”高媛道。
柴文遠苦笑道：“用不了那么多，依呂相的家底，能拿出三千兩來嫁孫女就不錯了，他家人口多，你可千萬別拿兩萬兩的銀子當聘禮，否則呂相家就該賣房子了?！?p> 高媛笑：“哎呀，一不小心就成了富翁的感覺真不錯，成，到時候你問清楚了，然后給我個數(shù)就好?！?p> 柴文遠繼續(xù)苦笑：“我今天是帶了銀票來的。”
本來是想著她怕是沒錢娶兄弟媳婦，誰知人家居然是大手筆。
高媛豪氣沖天地一擺手：“不用啦，你負責跑腿就成了，銀子我有！”
柴伐北挪挪椅子，靠近他說悄悄話：“爹您不知道，我娘可會賺錢了。我從記事開始，家里就沒為錢發(fā)過愁。”
柴文遠沉默片刻道：“你娘……”
柴伐北立刻明白了他要說的話：“特能干是吧？就她那冬天能種菜的本事，可能賺錢了。我娘著急在京城開鋪子也是為了這個，不過她說不賣菜了，怕對我們倆名聲不好，要賣花，雅致?！?p> 柴文遠點頭：“好，你們?nèi)缃裰辛诉M士，我又盯得緊，那邊也不敢輕舉妄動了。你讓你娘只管放心開，我讓人盯著呢?！?p> 柴伐北繼續(xù)跟他嘀咕：“爹您這樣就對了，您發(fā)現(xiàn)沒？只要您不提您家里的事兒，我娘態(tài)度就好?！?p> 柴文遠懂了，立刻對著高媛道：“雖說你有錢，可他成親，我當兄長的不能不出錢。這銀票你還是收著吧，到時候給他添置些東西也好。”
高媛看了看金額：五千兩。
“你拿這么多銀子出來，沒事兒吧？”
柴文遠立刻道：“自然無事。”
高媛便拿了過來：“成，你自己的后院自己擺平去，等他成了親，這銀票我給兄弟媳婦，就當你給他們小兩口過日子的賀禮?！?p> 這樣也成，柴文遠不在意。
柴文道卻道：“嫂娘，您留著給伐北吧。”
沒等高媛說什么，柴文遠就道：“給伐北的我也已經(jīng)準備好了。文道，你放心，這點兒錢，你兄長還沒放在心上?！?p> 高媛想起來柴伐北說過的事情，趕緊問他：“我聽伐北說，瓊林宴上有人要搶他做女婿？”
柴文遠點頭道：“好幾家呢，不過你不是說要和你商量嗎？我都沒應(yīng)，只說你做主?！?p> 高媛便滿意地點點頭：“對，就該如此。伐北還小些，等過兩年再物色也不遲。等兄弟媳婦進了門，她認識的女孩子多，先挑孩子再挑大人，到時候你管挑大人，我來挑孩子?！?p> 柴文遠見她果然如柴伐北所說，十分歡喜，點頭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p> “只有一樣，不許跟那邊有任何牽扯，七拐八繞的親戚朋友同科同僚什么的都不成?！?p> “好，不牽扯，我也不放心?！?p> 已經(jīng)和離的夫妻倆在這一方面達成了共識，甚是滿意。柴文遠踏出院門的時候還不敢相信今天居然如此順利，想想兒子的話，不覺大為后悔以前的舉動來。
這么賢良能干的女子，自然是不可能委身與他當個低人一等的妾室的。只怪自己眼界太窄，以為天底下的女子都一樣柔弱無能，只能靠著男人過日子，對她失了尊重。
他去找了華相，一說要請他做媒人，華相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了，和那叔侄倆搞好關(guān)系很重要啊，他還打著柴伐北的主意呢。自家幼女今年十二，多合適！
而且，他真的很想見見那位養(yǎng)出狀元郎和探花郎的奇女子。他家夫人都說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給這位婦人下帖子才合適，找借口都不容易。
這下好了，只要他當了這個媒人，自家夫人再出面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兩個人便聯(lián)袂去了呂家，東西都是柴文遠預(yù)備的，華相看了之后直嘀咕，難不成這門親事是真武侯后娶的那個操持的？千萬別啊！
親事是兩家都已經(jīng)說定了的，呂相見柴文遠居然請了華正茂當冰人，不覺大喜，親自招待了二人在書房飲酒。
先說正事，果然不出柴文遠所料，呂相準備拿三千兩銀子嫁孫女，還怕對方拿不出那么多聘禮來，直說還可以往下減一減的。
柴文遠苦笑道：“不瞞呂相，我拿了五千兩銀票給我那前妻，她說用不上，倒是收了，只當給弟媳的賀禮便是。她不懂京中風俗，還擔心聘禮給少了不好看，準備拿出一萬兩來娶親。還是文道說這樣與禮不符，她才歇了心思。說……唉，說起來都是我這個當兄長的無用。她說家里預(yù)備了一萬兩銀子，不花在親事上也無妨，總歸都是他們小兩口的，就按禮數(shù)來成親便是，剩下多少就給弟媳多少，只當給他們小兩口以后過日子的?！?p> 沒敢說兩萬兩，折了個中，怕把呂相嚇著。即便如此，呂相也吃了一驚：“不是說她一個婦道人家拉扯倆孩子長大的嗎？怎地如此多財？”
柴文遠嘆氣：“我那前妻是個有本事的，兩個孩子是她養(yǎng)大的不假，銀子是她掙的也不假。若不是文道和伐北都這么說，我也是不敢信的?！?p> “真乃奇女子也！”兩位閣老不約而同地嘆道。
華相更是舊事重提：“侯爺，你給我個準話，探花郎的親事，真的要他娘做主？”
柴文遠點頭：“我家里的事情也不瞞兩位相爺，伐北是打死也不進我那家門的，文道也是。將來娶親都是跟著她住，自然是她說了算。”
“那，那你這兄弟、兒子都給人家了不成？”華相張口結(jié)舌地問道，這不白歡喜一場嗎？
柴文遠搖頭：“非也。我如今也是后悔莫及，當初不該輕看了她。高氏道這倆孩子自然還是我的兄弟骨肉，該姓什么還姓什么，對我也甚是恭敬。哎呀，今日回去之后，還要請華相到金堂巷坐坐的。”
華相眼睛一亮：“好，我必去的。我家夫人還說要給高夫人下帖子的?！?p> 柴文遠搖頭：“怕她不肯去，她在這京城，一人都不認識的。聽伐北說，在晉中的時候也是極少跟人交際，只管掙錢養(yǎng)家?！?p> 呂相道：“這個不急，慢慢來就是。等過兩天，我讓家里人布個小宴，就請高夫人一人，風華可請你家夫人作陪，這一來二去也便熟了。”
華正茂點頭：“就依建德兄，還是建德兄厲害，一下子就搶了個狀元郎來?！?p> 呂相哈哈大笑，此乃他得意之事，被人提起來便心情大好。
三人都是權(quán)傾四野的人物，說親事不過幾句，剩下的時間便都圍繞著朝堂上的事情打轉(zhuǎn)。兩位閣老以前對柴文遠不熟，通過此事倒覺得生了幾分親近。
等聊得痛快了，二人告辭，直奔金堂巷，華相對將要見到的高夫人十分好奇，等叫開院門，見來開門的居然是柴伐北，不覺笑道：“怎么是探花郎來應(yīng)門？”
柴伐北一面引著客人往里走，一面笑道：“前些日子忙著備考，家里下人還沒來得及買呢?！?p> “竟簡樸至斯?！比A正茂感嘆道，進了院落，只見狀元郎陪著一位婦人迎了上來。
華相見這位婦人打扮得極為簡樸，頭上只插了一根銀釵，身上穿的也不過是細棉布，不覺嘆了一句：“也不必這般小心?！?p> 大夏規(guī)定，非有品級之婦人不可佩戴金釵，可如今就連商戶人家的女眷，頭上也免不了插上七根八根的金釵玉釵，更何況她一個進士之母？
柴伐北笑道：“也不是小心過甚，是娘嫌麻煩，說不如這樣爽利。”
高媛一眼就認出了華相，誰叫他是唯一的陌生人呢？她蹲了蹲身子道：“為了我家文道的事，讓華相受累啦！”
華相便不由暗贊了一句，真是個爽利的婦人。見她雖然布衣銀釵，卻一絲拘謹也無，又暗贊了一句有氣節(jié)。
他便回了一禮道：“高夫人客氣了?！?p> 高媛便笑道：“家里簡陋，也沒來得及買下人，今日婦人我親自下廚招待貴客。聽說華相是蜀人，愛吃口辣的？可還有別的忌諱？”
華相笑道：“確實如此，并無忌諱，辛苦高夫人了。”
高媛道：“那就讓他們爺仨陪著華相喝幾杯，我先失陪了?！?p> 華相：“高夫人請便?！?p> 見高媛走遠之后，轉(zhuǎn)頭問柴文遠：“這，這是什么情況？你們果真和離了？”
這是和離夫妻的相處模式嗎？和離的夫妻，不應(yīng)該恨不得對方出門就摔一跤、喝水也得嗆幾口嗎？像這般和睦的樣子，倒像是一對恩愛夫妻，難不成在他這個外人面前演戲？這倒有可能。
柴文遠嘆道：“果真是和離了的，只是她為人極豁達，如今是當親戚走動著，倒也不像以前那般疾言厲色。華兄請進，不瞞華兄說，若不是今日托你的福，我連口飯怕也吃不上。”
柴文道笑道：“嫂娘為人極好，兄長也是多年未見嫂娘了，還不知如何相處。別的不說，但看嫂娘與兄長已和離，還操心我的婚事便知道了?！?p> 華相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可不，你們都和離了，按說這狀元郎跟人家沒關(guān)系了啊！”
柴文遠愣了愣：“我竟從未意識到，她待文道竟和以前一樣毫無二致！”
“果真奇女子也！”華相再次感嘆道。
高媛是拿著現(xiàn)代社會的觀念來處理和柴文遠的關(guān)系，卻沒想到自己這樣的表現(xiàn)在如今這個時代看來極為怪異。哪一對和離的夫妻不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這才和離的？親家從此變仇家，這才是和離夫妻的正常狀態(tài)嘛！
可這婦人，也太和常人不同了些。
華相就對高媛刮目相看起來，忍不住四處打量一番，想從蛛絲馬跡中對這婦人多了解一些，回家也好跟自家夫人多說一說，讓她囑咐幼女見了高夫人該如何表現(xiàn)。一見院子里的擺設(shè)先笑了：“怎么？狀元郎還是個文武雙全的？”
柴文道笑道：“文武雙全的人有，卻不是下官，是伐北?！?p> 華相驚喜道：“探花郎竟有如此本事？！”
柴伐北謙虛道：“不過是閑來無事的時候練練罷了，讓華相見笑了?！?p> 華相對掛在墻上的飛鏢盤極感興趣：“這是何物？一圈套一圈的，怎么還分許多顏色？”
柴伐北解釋道：“是小時候娘想出來給我玩兒的，以前在晉中的時候，院子里人多些，也沒這么大，這個是掛在屋里的。到了這兒之后，娘說和屋子里的擺設(shè)不搭，院子也大，就掛在了院子里?！?p> 柴文遠也是頭一次見，想來是剛挪出來的，好奇地問：“這個怎么玩兒？”
柴伐北只好去屋子里取了飛鏢，拿出一支來捏在手里，對著盤心擲過去，正中盤心。
柴文遠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好法子，也不怎么占地方?！眳s在盤算著是否要在錦衣衛(wèi)中推廣一二。
華相道：“和投壺有異曲同工之妙。”
柴文道點頭：“正是?！?p> 等進了屋子，華相又被中堂懸掛的一副工筆芍藥吸引住了目光，那芍藥不是別的，正是金帶圍。再看落款，正是柴伐北所做。忍不住又問：“那金帶圍可在？”
柴伐北回答：“在的，娘喜歡養(yǎng)花，都在后院里擺著呢?！?p> 華相不好意思張口到人家婦人居住的院子里去，只對著那副芍藥圖一個勁地瞧。柴伐北倒了茶，賠罪道：“娘一個人在后頭怕忙不過來，下官去瞧瞧，華相請便?！?p> 華相便點頭：“你且去，我跟你爹聊聊便是?！?p> 等柴伐北也走了，轉(zhuǎn)頭問柴文道：“探花郎還會下廚？”
柴文道搖頭：“這個真不會，我們倆頂多就是燒個火，幫著端個盤子洗個碗罷了。嫂娘聽人說若是身有殘疾，或長相不端就參加不了科舉，生怕我們臉上被油濺上留了疤，就連火也不怎么讓我們燒，只有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才容我們?nèi)兔Α！?p> 華相笑：“這般小心？”
柴文道：“我和伐北也跟嫂娘說過，臉上少許有塊疤也無礙的，偏她不信。”
“真是一番拳拳愛子之心。”華相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