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我意識到事情不對。因為聽腳步聲那并不是一個人,而是至少有三人。
不是冷言。那么,恐怕是鎮(zhèn)南王的人找到這里了。
我從床上翻起,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取下了床頭的劍。透過戳破的窗紙,我看見三個蒙面的黑衣人在院子里潛行,朝冷言的房間去了。
我望了望主屋。不知道朱琦醒了沒有。
待黑衣人進了冷言的房間,我掠身到主屋的門口。
“朱琦”,我用極小的聲音喚道。
很快朱琦出來,將我拉進去關上了門。
我見朱琦穿戴整齊,手上握著他的家傳寶劍,便知他也早就醒了。
“是鎮(zhèn)南王府的人嗎?”我低聲問。
“看裝扮,不像”。朱琦說。
除了鎮(zhèn)南王府,誰還會找到這里?難道是燕王的人?還是朱琦和冷言的仇家?
這時,我們從窗戶的洞窺看見那三人出來,向我們這邊逼近。領頭那人的身形看起來似乎有些熟悉。
只是沒時間細想,我就被朱琦拉著躍上了房頂?shù)臋M梁。我們屏息扒在上面,只見門開了,三人探了進來,四處查看--門后,床底,衣柜--一無所獲之后,準備撤走。
最后一人到門邊的時候,卻頓住了。他突然回頭,警覺地向梁上望來。
不好!我與朱琦同時暗叫。我們立即從梁上躍下,趁那人未及反應,向他直接下殺招。
可那人的身法卻快得很。他閃身避過我的攻擊,又格開了朱琦的劍。見此變故,門口兩人也退了回來,三人與我們執(zhí)劍對峙。
“來者何人?”朱琦冷聲問道。
那三人沒有回答,忽然執(zhí)劍攻來。兩人圍攻朱琦,一人專攻我。
我與那人纏斗間,察覺他的劍法仿佛有些熟悉。奇怪的是,他的劍法迅猛,力道卻不怎么樣。我應付得還算輕松。
朱琦卻那邊卻情況十分不妙。這時兩個黑衣人已經(jīng)聯(lián)手將他逼到了角落。
我心下焦急,用盡全力將面前的人逼退了幾步,趁勢飛身到朱琦身邊,與他一起抵擋。于是擋我的那人也加入混戰(zhàn)。因余下兩人都是高手,且對方占了人數(shù)的優(yōu)勢,圍攻之下,我與朱琦很快落了下風。
朱琦一時大意露了破綻,一個黑衣人的劍即刻從他的右肩穿過。朱琦吃痛悶哼了一聲。
“朱琦!”我忙移到他身邊,合力將那人擊退。可三人仍沒有要停手的意思,趁朱琦受傷,采取更猛烈的攻勢。
“冷言”。
朱琦突然開口,聲音是少見的絕望、沉郁。
領頭的黑衣人怔了一下,忽然停了手。旁邊的兩人見狀,也停了下來。
“竟然是你,冷言”。
朱琦厲聲道。他眼中閃著寒光,執(zhí)劍的手握緊,正在不住的顫抖,不知是因為肩上的傷、還是心中的驚怒。
我驀地轉頭去看領頭的那人。映著從窗外流進的月光,我看清了他熟悉的眼睛,此刻卻滿是疏離的冷色,如同站在他面前的是兩個無關痛癢人。
“冷言...”
我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大腦嗡了一聲。
怎么會是冷言...怎么會是他?
我驚恐地看著他的眼睛,只見他垂下目光,沒有說話。他方才與我交手時,分明在隱藏自己的劍法。我將目光下移,看見他手上執(zhí)的是一把普通的劍。
看來,他并不想被我們認出來。可朱琦與他相交多年,對他的身法極其熟悉。任他如何偽裝,都逃不過朱琦的眼。
一個黑衣人開口道,“你認識他們?”
“不算認識”,冷言道。
我只覺心臟如受重擊,沉了下去。
“‘不算’認識,那就是見過面咯?”黑衣人道,“你不是想徇私吧?”
冷言看了我一眼,神情疏離,“自然不會。”
我的心又沉了三分。不會徇私?他們是要抓我,還是要殺我?
我腦海里忽然回響起熊貓的話:“他黑化之后,遇神殺神,遇佛殺佛?!?p> 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我在心里重復著。難道,我和朱琦竟是擋了他路的神佛?怎么可能?他明明對我那么好,從未欺瞞傷害過我。
怎么可能?
只聽這時朱琦向冷言開口:“玄旗營要我?還是要她?”我轉過頭去,只見朱琦捂住的右肩滲出許多的血跡,漸漸將衣料染紅了。
我心下一絞,轉眼看向冷言,他的神色卻沒有絲毫的波瀾。
玄旗營?這就是收容培養(yǎng)冷言的黑暗組織嗎?
我看向另外兩人,回想起他們對敵的策略與冷言十分地相似:以攻為守,同時耐心等待敵方的破綻,抓住時機,一劍致命。這大概就是玄旗營一貫的風格。
只是方才冷言分明留了余地,而這兩人的身手和眼力不如冷言毒辣,所以才只傷了朱琦的右肩。
“要她”。冷言回答著朱琦的問話,聲音清冷而空洞,分辨不出情緒。
我怔怔的望著冷言。要我的什么?命么?
朱琦深吸了一口氣,臉色寒得徹骨?!八贿^一個弱女子,于你們能有什么利用價值?你們要什么,只需沖我來?!?p> 我又木訥地將目光轉向朱琦。
冷言沒有答話。
一個黑衣人不耐煩了,喝道,“跟他們廢話做什么,執(zhí)行命令就是了。”
說著,其他兩人撇開冷言不管,動手朝我們襲來。
這兩個黑衣人似乎達成了默契,專向朱琦猛攻。朱琦右肩劇痛,勉強提劍迎戰(zhàn)。而我心神不寧,身手自然也大打折扣。
很快,我二人不敵,朱琦腰上又中了一劍。
我強穩(wěn)了心神,奮力將朱琦護住,抵擋下兩人又一輪的攻擊。
焦急之下,我喊道,“冷言!”
冷言還是站在一邊,窺然不動。
兩個黑衣人繼續(xù)猛攻,我只得收心,專心迎戰(zhàn)。
纏斗見,忽聽門外傳來一聲巨響,似乎是什么爆炸的聲音。
兩個黑衣人停下攻擊,見朱琦已經(jīng)重傷,向冷言拋了一個眼色,飛身去門外查看了。
趁這時,朱琦從袖中掏出一個黑色的小丸,用力砸在地上。一時間房內白霧彌漫。我頓覺腳下一空,與朱琦一起掉進了一個地下的空間。頭頂?shù)哪景鍘缀趿⒖瘫粰C關合上,將我們與上面三人隔絕開來。
我聽到那兩人回到屋內,嗆咳了一會兒,厲聲問冷言,“人呢!”
“逃了”,是冷言的聲音,仍然平靜無波,“追”。
于是三人從窗戶躍出去,很快沒有了聲音。
地下室沒有一絲光線。我無力地坐在地上,心神狂亂。
“要她”。冷言的聲音在我腦海里回響著,周身抑制不住地戰(zhàn)栗。
從昨夜之后,冷言就消失了??磥恚蟾攀且恢贝谛鞝I的。
那么這個玄旗營到底是什么?軍隊?還是特種兵?為誰賣命?玄旗營要我,是因為知道了我燕國暗探的身份?而我的行蹤,是冷言透露給玄旗營的?
我不自主地默念著:冷血、腹黑、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原來他其中一個要殺的,竟然是我么?
為什么?
他分明知道我不是風亭晚...難道在他的心中,我始終敵不過這個虛幻世界中的執(zhí)念和仇恨?而他的執(zhí)念是什么?仇人的又是誰?
我憶起冷言那夜坐在屋頂上的身影,在那時看來是那樣的孤高桀驁。如今想來,卻讓人聯(lián)想起一頭夜行猛獸,隱匿在黑暗之中,只待時機取人性命。是了,他打獵的時候,從來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一招斃命,從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我每每對他的高明手段嘖嘖稱嘆,卻沒想到,這次他的獵物,是我。
過了許久,沒有人再回來。只聽見朱琦虛弱地咳了一聲。
“你怎么樣?”我點燃隨身的火折子,照亮了朱琦的臉。只見他臉色蒼白得不正常,還隱隱有些發(fā)青,同時額頭上有許多的冷汗?jié)B出。
我忙查看他左肩和腰部的傷口,卻見這些都不是要害。我又握了他的手,發(fā)現(xiàn)涼得厲害,還在微微地發(fā)抖。
“怎么會這么虛弱?你怎么了?”我心下忽然升起一種可怕的預感,緊張起來。
他氣息微弱地開口,“劍上有毒”。
我只覺腦中一聲尖鳴,沖得我一陣暈眩。我顫著手去碰他的額頭。越來越?jīng)隽恕?p> “什么毒?你有解藥嗎?我去拿!”我抓緊他的手臂,急切地望著朱琦。
他的眼睛乏力地垂下來,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玄旗營用的,定是極厲害的毒...咳咳”。他突然吐出一口血來。
“朱琦...”我攥緊了他的手,聲音顫抖了起來。
難道書里的結局,他終究是躲不過嗎?
怎么會,我明明已經(jīng)不是風亭晚了,他為什么還會中毒?為什么還是因為我?我不知所措地望著朱琦,眼睛漲得發(fā)痛。
朱琦見我如此,卻釋然地笑了一聲。
“阿數(shù),沒事”,他緩緩抬手捧住我的臉,“多謝你。從前我都是遠遠地看她,從來沒有機會親近。那天你愿意跟我走,我開心極了。”他虛弱地笑了笑,“后來我漸漸發(fā)現(xiàn),你跟她太不一樣了,就像是兩個人?!?p> 朱琦又劇烈地咳了一陣,我顫著手不停地撫他的胸口,他才慢慢緩過氣來,虛弱的道:“你告訴我實情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跟我在一起半年的,是你,不是她”,他嘆息了一聲,“那日我才明白過來。我心里喜歡的,也早就不是她了?!?p> 我頓住了手上的動作,愣愣地望著他。
“阿數(shù)?!敝扃业难劬?,“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昨夜我聽見你們說的話,看見你們...我嫉妒極了。那時候我清楚地意識到,我喜歡你,想占有你。我想教你練劍,陪你打獵...咳咳...”他忽然又開始急促地咳嗽。
“不要再說了...”,我的眼淚抑制不住地掉下來。
他拂在我臉上的手忽然微弱地顫抖起來。
“你親親我,阿數(shù)。”他努力抬著眼,哀切地看著我。
“好...好...”。我顫聲應道,攬住他,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他的睫毛顫動,神情中的落寞卻不減。
“也好”,他嘆了一口氣,光彩漸漸從他的眼睛里流失。
我心下絞緊。在他眼神完全渙散之前,我笨拙地吻上了他的唇,一絲血腥味從我的嘴里蔓延開來,懷中的身體卻越來越?jīng)?。我松開他,看見朱琦慘白的、微笑著的臉。
“阿數(shù)...去找冷言...”勉強說完了‘言’字之后,他合上了眼睛,頭無力地向后仰去。
“朱琦...”我泣不成聲,“你不要死...”
我輕輕地搖晃他,他卻再也沒有回應。
我摟著他,直到他的身體僵硬,沒有了半絲溫度。
跟書里一樣,他還是中了毒,在我的懷里死去了。
我竭盡全力改寫他的命運,卻終究沒有改變他的結局。
只是這次,兇手不是文淑,而是他最信任的摯友,冷言。
我親手將朱琦埋在院前的林子里,回身望著院子,望著我半年來的回憶。曾經(jīng)我們三人習武論劍,言笑宴宴的院子,如今空蕩蕩的,沒有了人氣。
我心知,從這個時刻起,一切都將改變。
一夜之間,我失去了兩個最親近的人,多了一個...敵人。
將院門落鎖后,我默念著朱琦最后的話,目光沉了下來。
“冷言,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