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蓮火亂凈武
三名不速之客雖借著夜色潛行,看似悄無聲息,可身后綴著的林行遠早已看得清楚那身上鮮白艷紅的衣袍顏色,故而也不難猜出這幾位客人的身份。雖與那火蓮教少主周焱只在晉陽街市上遠遠見過一面,但其面白之如銀錦,男身卻帶著女相,著實讓人印象深刻。少主在此間活動,韋家兩個老怪也當在不遠處候命,于是林欠只得倍加小心,墻角藏身側(cè)耳,不敢隨意冒頭張望。
幾起幾落,這一隊潛入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摸索了一會兒,方來到女眷居所,想來是為要尋那鄭家娘子。雖說幾人都是高手,身法極快,可一路走來,不見半個巡夜衛(wèi)士發(fā)現(xiàn)異狀,林欠心中也暗罵這風(fēng)陵關(guān)守備不嚴??v然危機之際,只需鼓勁呼救,估摸著也可及時得以援手相助……
別院里較為清幽,少夫人專門收拾出來供女客居住,平素鮮有外來之人留宿。鄭末雪此時面對長夜,也無心睡眠。自荃兒北歸后,身邊更無一位親近之人說些體己話,因此她只得坐在窗前,對月空嘆,正哀愁婉轉(zhuǎn)幾聲,忽聞耳邊飄來一句靡靡之音戲道:“……小娘子何故深夜寂寞,獨守空房?不如讓本公子吟詩頌曲一番,以解寡歡之苦?”
鄭末雪閣樓扶著窗臺,她初時還以為是白日勞累,心生幻聽,四下張望幾眼,才發(fā)現(xiàn)窗下真有三人佇立,尤其夜色中也似能清晰看見那說話之人“血”衣,眼瞳頓現(xiàn)驚懼,心下生出一片寒意,竟未及反應(yīng)呼救……
周焱見樓上女子只是盯著自己,滿臉畏色,卻未驚呼……再細看其韶華年紀,花容月貌,自帶一股清幽蘭質(zhì),又如走投無路的嬌弱獵物,倒是激起這火蓮教少主的游獵之心,遂欲一展風(fēng)流公子本色,笑道:“安家哥兒倒是沒有看錯,確是難得的美人胚子……又有這番家世出身,怪不得勢要納你入門,搞得本圣子也是有些心動了……這樣吧,若娘子不欲與那安家四郎結(jié)好,不若考慮一番,跟隨在下,我江南第一教也不算墮了你這北方武林美人兒的名聲……如娘子允懇,說服四公子之事,交予本圣子便可,哈哈哈……”
鄭末雪本欲呼救自保,但看著那男子雙眼深邃,煞是好看,連著他這番狂言,也似覺得有些道理可講,心中竟突然陣泛起投身跟隨這位白面公子的沖動……
“果然外教傳承,會的奇門異術(shù)真是不少。這小白臉好似也身懷一番不俗的惑人本事,怪不得將那些個良家女子弄得個五迷三道的。若非這鄭家小妞有些內(nèi)功修為,算著早就投懷送抱了……”林欠在旁邊探著場中兇險,也未第一時間打斷那公子的魅惑之術(shù),而是根據(jù)其所施展的修為,隱隱掂量了一下雙方實力,這才計上心頭道:“此時以少敵多不算明智,那小白臉功力不弱于我,再加上那兩名幫手,小爺出去這遭可不劃算……只是若周旋一二,鬧出動靜,引得前堂來人,倒是不在乎讓鄭家欠下這份恩情,就此在人前占個理兒……”
見場中諸人精力均不在自己身上,林大郎轉(zhuǎn)換了藏身所在,靠得更近了些。這邊他摸出飛石,想要先照著兩名護衛(wèi)弟子打去,若運氣上佳,當可使他二人負傷,更有利于對敵施展游斗。只是情勢忽見變化,周焱對著兩名護衛(wèi)打了個手勢,旋即運出輕身功法,瀟灑登樓,欲與美人親近。他手下也從懷中取出一件物什,以內(nèi)力將之擲向高空約五六丈處,不久便煙生火起,響動異常,數(shù)里可見,卻是一枚“煙竹”弄出的把戲。
突遇變故,林欠驚嚇一聲,不小心踏錯一步,弄出了動靜,引得周焱三人立馬環(huán)視戒備。待發(fā)現(xiàn)身后丈外竟有一道黑影閃過,恐另有埋伏,便隨手甩出剩下的煙竹,想要通過焰火爆炸將之逼出。
這硝火煉化之術(shù),林少也見識過一二,知其雖常用作江湖傳信之用,若使明火配之,更是威力極大,因此不敢怠慢,忙繞場躲避。念著這幾下定會招來后續(xù)幫手,他可借機渾水摸魚,遂決定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飛身下場,對方也當投鼠忌器,不敢咫尺間輕易用煙竹等物。待祭起腰間障刀,使出連套刀招攻向兩名護法弟子,力要爭取時間……
周焱分心關(guān)注著這橫生異數(shù),一時竟忘了身后窗臺還有一人。鄭末雪剛回神過來,再看清面前這男子,立馬羞怒之心壓過懼意,接手一式單掌探出,直取對方面門要害。
可火蓮教圣子實是修為不俗,腦后聽風(fēng)辨位,埋首讓過,接著一掌對出,帶著熾熱掌力,正是之前一招擊敗蕭涵文的招數(shù),火蓮教鎮(zhèn)派七法之一的《沸水掌焰》。此掌與《伏火元功》等同出于《火蓮寶鑒》,源于歷代教主對傳到中土的拜火教“七幻”絕技的改進而來,據(jù)傳專化人氣血?!捌呋谩狈譃椴椒?、掌法、刀法、指法、拳法、爪法、內(nèi)功,各有精深奧妙,當世火蓮教圣王——周北煌亦只敢稱兼修并用,其子周焱也算小輩中天資不錯的習(xí)武者,已精熟四門絕學(xué)的法門。
只此一招掌焰,毫無花俏,純以內(nèi)力勝出,將鄭末雪三、兩下間逼退。見拳腳不是敵手,鄭家娘子忙閃身回房取出佩劍,祭出本家劍法對敵。只是這《沸水掌焰》卻是不俗,周焱竟可憑一對肉掌硬接白刃而不傷,還不斷趁機調(diào)戲玩耍記下,就算多了林欠攪局,也像是全不把這等小變數(shù)放在心上,更對前面來人支援毫不擔(dān)心似的……
原來這時前廳亦非風(fēng)平浪靜。說來李晟和皇甫翱正夜談公事,香兒在偏廳忙些雜事,皆同時聽見后面的響聲,立馬警覺。正想要前去查看,就見兩道身影從瓦頂上落下,皆身著蒙面夜行黑衣,一人背負雙手而立,另一人一手負后,一手托舉單刀,散發(fā)著懾人氣場,攔阻在前。
皇甫翱先是一驚,因為二人出現(xiàn)之突然,他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氣息示警,如果不是自己中毒麻痹感知,那么只能說明對方功力高深,已可瞞過自己的知覺。再看二人裝束外表,應(yīng)該年紀也大于自己,于是先禮后兵,上前一步說了聲“辛苦”,接道:“兩位前輩深夜造訪風(fēng)陵衛(wèi)府,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當。我兄弟二人奉家主之命辦事兒,請少將軍行個方便,改日再由家主登門向上將軍問候……”此人話雖客氣,但言語間別意直道未將他皇甫翱放在眼中,只是因其父之聲威,才給了幾分面子而已。
李晟趁機打量二人,一眼瞧見那造型特異的血月鉤,馬上便猜到對方身份,上前喝道:“凈武衛(wèi)乃天子密衛(wèi)、風(fēng)陵關(guān)更是官家要部,擅自闖入乃重罪。帶刀的是火蓮教韋護法吧,若無要事,請速速離去,否則只有依律逮捕二位了!”
韋家兩位見此,也不再隱瞞身份。就見韋莫聽摘下面巾,直笑言道:“哈哈哈……家兄這不肯卸刀的習(xí)慣,實太容易暴露身份……既如此,今天俺兄弟二人也不想以大欺小,只需少將軍莫插手多事,等本教圣子辦完要事兒,自當告辭……再說,憑貴府手下這幾人,想來還留不下我兄弟,若不知輕重動手,只能是平添傷亡的份兒,哈哈哈……”
衡量場面上雙方勇武,似按照韋莫聽之言,倒算個皆大歡喜之局??衫铌尚哪钪嵞┭┤绻隽耸虑?,事后不好向鄭家交代,故而默默抽出子母雙刀,只等皇甫翱令下,便搶攻而上。
皇甫大郎雖不為鄭氏一族擔(dān)憂,但對方欺上門來,甚是小覷自己,他又何曾受過如此窩囊氣?管他來人是龍是虎,皆要斗上一斗,于是對身后一招手,呼道:“來人,布陣!”便見早已候在院中的十數(shù)名軍衛(wèi)陳兵列隊,于此同時還有不斷召集而來的人手,看著是免不了惡戰(zhàn)一場……
這衛(wèi)中常用的破軍弩雖不比那《天策榜》中《奇門暗器譜》首位的“神機弩”,但也是天下有數(shù)的利器,不然前次也不能一時逼退韋莫言。隨著少將軍口中“放”字吐出,衛(wèi)士們各自架弩端射,那力道強勁的箭矢鋪面而至,相距不到二十步,一呼一吸間就飛到了兩個老怪身前。這時韋莫言卻先于兄弟發(fā)難,似要專門立威,突然拔出了左手托著的血月鉤,又見夜空中乍現(xiàn)一抹赤血,灼熱刀氣劈出,叮當幾聲就將箭矢全數(shù)擋了下來……
香兒提劍趕到,看見丈夫正以一輪箭雨和敵人交鋒,輕快幾步便來到他身旁,作聯(lián)手對敵之勢。皇甫翱對枕邊人人囑咐了句“小心”,當下不再猶豫,朝著身后下屬高吼道:“上前七位兄弟,合同我三人布‘天羅大陣’,余者繼續(xù)填裝硬弩戒備!”說著以自己為首,成九宮陣型排開,接著傳令道:“二賊功力遠高于我方,陣法合力牽制,弓弩策應(yīng),以守為主,避免傷亡!”
韋莫聽雖不能聽明,可精通唇語的他觀其口型變化,哪還能不知道皇甫翱發(fā)下的消息,高聲笑道:“看來皇甫家少主也對得起自己武林世家出身,果見識不凡。這番臨敵策動,還算能拿得出手的,就不知道真動起武來又是如何?嘿嘿……就先讓老爺一雙鐵拳驗驗爾等成色!”
李晟明白此等強敵不能任其施展,故而搶占先機之心最盛,當下向前沖鋒,運使雙刀寨《子母刀法》,單騎突入?;矢Π恳膊桓势浜?,一手灑出隨身鷹羽鏢,如紛飛鱗甲,追擊敵身,正是之前林少常用那《周天飛羽》的暗器手法。其余眾人各自配合,待填裝完弩箭,進行又一輪的箭雨掩護,雖是人數(shù)眾多,仍章法不亂,確是軍衛(wèi)日常操練之功勞。
面對如此陣型殺到,韋家兩兄弟心有靈犀,自分攻守。韋莫言再次抽出血月鉤來,刀花碎瓊,一陣叮當亂響,電光火石之際就將暗器打落,這手刀法之穩(wěn)準狠辣,讓對面眾人皆暗自佩服心驚。而下一刻,韋莫聽就直接運功而上,勁灌雙拳,面對子母雙刀的刀刃毫無懼色,兩下交鋒只聽“當、當”兩聲,李晟就被震回原位。隨后左右各揮出一拳,擋住了兩名協(xié)同發(fā)難的橫刀,剛猛無比的拳勁一吐,當即將雙刃震斷,逼退了兩名隊衛(wèi)。
李晟兵器雖無恙,虎口卻也生疼,致使雙手隱隱顫抖,不禁一臉驚疑地看著對方變得赤紅的肉掌。他這雙寒鐵子母刀也能在那《利器譜》上記有一筆,并非凡品,其空拳能隨意接擋,只能表明無論招法運用還是內(nèi)力精純自己皆遠遜對手。
韋莫聽極擅這套鎮(zhèn)教的《滅生拳勁》。此門武學(xué)需內(nèi)功修為高深者才能掌握,拳勁有成者,可透體三分而不散,堅硬似金鐵。雖變化不足,但比之《沸水掌焰》更加剛猛,尋常武夫拿之毫無辦法,算是火蓮教絕技中兇名最盛的功夫了。
香兒見之倒是平靜,似早有領(lǐng)教過,知曉尋常兵器或內(nèi)力平平之人,根本無法與之對招,遂替夫君急令眾隊衛(wèi)退下后,再開檀口,言道:“夫君,李將軍。此賊拳勁至剛至陽,厲害得緊,不可硬碰!妾身當試以本門心法專心化解,二位見機配合便是!”
韋莫聽看那美貌少婦踏步上前,肆虐興起,更是催動真氣,越發(fā)張狂笑道:“哈哈哈,這粉潤的娃子拿來練拳養(yǎng)血,定是效果極佳!”說著順勢就朝少夫人方向揮拳而去。數(shù)步距離,哪怕那弩箭,飛鏢再次打來,又都被血月鉤干凈利落地擋開,所以也不阻韋莫聽身法快捷半分。
眼見拳罡已至身前,一眾人心驚膽寒之時,香兒默念師門心訣,抽出腰間蘭紋佩劍,寒芒頓起,疾點向罡氣中心處,使得正是名震江湖的《越女劍法》。就見劍鋒方一遇上阻隔,并未突進,香兒就抖腕回手,又以純陰內(nèi)力刺出第二劍來,竭盡運使這招“冰肌玉骨”,化解極陽攻勢。只是內(nèi)力修為之距,猶如云泥,她只能再退一步,本門綿掌探出,方敵住那韋老怪一拳之威,卻于相持間,不及回氣接下左手搶攻……
兩名同陣高手勢不會讓她涉險過深。事關(guān)嬌妻性命,皇甫翱亦親自抽刀出陣,左手有擲出幾枚鷹羽鏢,右手挽個刀花,全力抵擋韋莫聽另一只斗大鐵拳。李晟更怕二人有失,抓住背心空襲,運起子母刀再上,幫忙分擔(dān)壓力……
雙方一陣好殺,掩得月色無光。小輩們借越女劍派功法之妙,竟生生與此等兇惡平分秋色,纏斗二十合,未分勝負,倒讓韋莫聽激起的煞性怒火,為之更增幾分功力。此時他怒極反笑,胡亂嚷罵道:“哈哈哈……你他娘的,痛快、痛快!這是李家老娘皮所傳的‘幽蘭劍’?《御虛踏蓮》輕功?你這小娘皮原是那惡道姑的弟子?哈哈哈……不是冤家不聚頭,正好今日清算一下舊賬,就給你的俏臉上印一記火勁,看你家夫君以后還怎生疼愛你這小娘皮!”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