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上午第三節(jié)課,張烊趴在桌子上,她的同桌在玩我的世界,張烊看著窗外嬉鬧的高一新生失神,玻璃窗透過夏天的溫度,熨帖著大理石窗臺都好像準備熱油的平底鍋一樣。張烊慢慢拉下窗簾,在看見英語老師進門的那一刻趴下睡覺。
“好了,我們開始上課,大家把導學卷翻到47頁……”
張烊知道自己再一次落在了后面,她感到疲憊,老師講的東西她不會,越不會越聽不進去,偏偏又沒人管她,她又管不好自己。
事情總是有因果的,差了什么大概都是走不遠的,張烊初中的每一覺都間接讓她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那些飛在前面的鳥知道遇到暴風該怎么躲,遇到雷雨該怎么飛,飛過太平洋上方的時候該怎么不停歇的闖過去??蛇@只落在最后面的笨鳥,什么都不會,連模仿都做不到。所有的鳥兒都太匆忙,它漸漸失去了方向,盡管知道目的地在哪,但它折騰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張烊精疲力盡,她總在想,當初那么多卵子,是不是如果自己錯過了,就會有一個和自己截然相反的嬰兒出生了,這自然是胡思亂想的,但現(xiàn)在她卻希望來到世界上的不是她,這不是無病呻吟,而是她的心理壓力真的有點大。
張小華買了一輛二手電動車,說來很巧,賣他電動車的人在好幾年前賣給過張小華牛車和一頭毛驢。張小華不知道什么原因,總愛買二手的東西,而且總買這個叫丁司帽這個人的。
張云華氣的夠嗆,她氣自己這傻弟弟,什么都買。
有了車,張小華便經(jīng)常帶著馬桂珍上街里,去給牛買飼料,去辦事,順便看看張烊。
學校的對面有一排超市,從早到晚開著門。
張小華打電話把張烊叫出來,三個人進了水果超市,張小華指著那一排應季水果說,“大閨女,你想吃哪樣,爸爸就買哪樣?!?p> 張烊聽了他的話低下頭看了一圈,哈密瓜、櫻桃、楊梅……都吃不起。
“爸,買個西瓜?”張烊看著張小華。
“好,我大閨女就愛吃西瓜”,張小華笑哈哈的從夾著當做公文包的大米袋子里掏出包的嚴嚴實實的零錢,“給我切一半就行,多了吃不了”
“哎,再給我切一下呢,切成塊方便我們一家三口吃”
張烊聽見張小華這話,看著那個賣西瓜的阿姨不耐煩的應了一聲,然后開始數(shù)著張小華給放在稱上的錢,當時正值中午,人挺多的,張小華一塊一塊的從方便袋里往外掏,張烊的眼睛敏銳的察覺到兩個同校生的戲謔目光。
“你那不有十塊的整錢嗎?”那阿姨一張張將一元錢疊起來,臉色很黑,語氣也不怎么好。
“嘿,我給你一塊的不是錢嗎?”
這真是令人不怎么愉快的中午,張烊和張小華、馬桂珍坐在水果超市門口水泥階上吃西瓜。
“這西瓜挺甜”
“嗯”
“咱們也不會挑,這西瓜買的還挺甜,你忘了我那年趕集買的那個西瓜,一點味都沒有”
“昂”
張烊漫不經(jīng)心的吃著瓜,馬桂珍拿著啃了半拉的西瓜,汁水都落在她的裙子上,張烊一皺眉,從校服上衣兜里掏出一塊衛(wèi)生紙給她。
“哎,一會去學校打排位啊”,兩個男孩子從三人面前路過,眉清目秀,身高挺拔。他們的目光刺痛了張烊,她埋下頭不知道該露出怎么樣的表情。
張小華把吃過的西瓜皮放在人家的臺階上,張烊一愣,“爸,你打算把西瓜皮扔這”
“不扔這,我還帶回家?”張小華一臉不解。
“爸,扔這人家肯定不讓,北邊不就有垃圾桶嗎?你把西瓜皮收了給我”
張烊已經(jīng)過了馬路,又聽見張小華喊她,“大閨女,把這剩下的帶到學校去,渴了吃。”
“不用了”,張烊喊到,她又不是吃不起西瓜,還要用手捧著,她才不丟那人。
電動車因為是二手的,凈些毛病,發(fā)動機的引擎聲像是天上飛過的大飛機,聲音轟隆隆的,引得好多人都看過去。
馬桂珍坐在車上,咧著嘴笑,張烊看過去的時候,她興高采烈的擺了擺手,這是馬桂珍從電視上學的再見手勢。張烊別過目光,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呀,烊姐,來了”
“你們?yōu)槭裁茨敲唇兴?,你不知道,她初中……?p> 這個稱號的復蘇多虧了班級里的幾個初中姊妹班校友。
張烊也就風平浪靜了最初一段時間,她不明白怎么總有人翻她的舊賬。
為這種事而感傷可能太矯情,可張烊就是那井底青蛙,現(xiàn)在欺負她的就是蛇蟲鼠蟻,這種欺負在她的立場上嚴重的不行,讓她天天難受的要死,無法釋懷。有人為她開解說,“你看挨欺負的任人多了,比你嚴重的也更多。你只是挨了點嘲笑,不痛不癢的,忍一忍就過去了,沒什么大不了。”
為什么我長的這么難看呢,張烊經(jīng)??粗R子喃喃自語。為什么這個世界對我一點也不友好呢,長的丑不是我的錯啊。
我是不是什么都干不成啊,只會給人帶來負擔。張烊在每次晚飯后都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坐一會,星星那么亮,路邊攤的香氣那么撩人,這世界那么好,為什么她偏偏感覺那么累。
“我寧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也不愿忘記你的眼睛”,她輕輕哼著歌。
“可能人都會有這一步,只要我長大了,這些煩惱就不攻自破了?”
“也許吧”
胡郁蘭又回來了,她已經(jīng)來來回回好幾次了,張烊記得最近一次跟她通電話是過大年拜年的時候,那時候老太太還說要在丹東常住,她說,“你大姨二姨都輪流讓我上她們家住,我待的可好了?!?p> 那現(xiàn)在為什么要回來呢……
姥姥這回回來并不順利,她下車的時候跌了一跤,摔壞了腿,本來這個老太太就有脊椎病,站不直,這下子真是要了命。
張烊放假的時候,姥姥已經(jīng)回來三四天了,正好當天過生日。張小華告訴張烊,她大姨二姨也跟著一起回來了。
張烊給馬桂珍梳好頭,帶著她高高興興去看胡郁蘭。
老太太當時坐在炕上,張烊的大舅正在喝酒,不知道說什么,屋里吵吵嚷嚷的,張烊隔著門都聽見聲了。
“姥姥,我?guī)覌寔砜纯茨恪?,張烊推著馬桂珍先進去,老太太樂呵呵的打開背包,拿出幾個油桃,用手娟擦了擦給了張烊和馬桂珍。
“你給她吃那玩意,這桌子上不是有大蝦,這可是好玩意,這讓孩子來吃點”,大舅馬長璽放下酒杯,給張烊遞了一副筷子。胡郁蘭也不出聲了,看著馬桂珍比比劃劃的樣子,笑著理了理她的頭發(fā)。
“張烊啊,你給你媽梳的頭啊,懂事了”,胡郁蘭笑著,“梳的還挺好”
“是啊,這張小華和桂珍也借了孩子的利了”,大姨二姨也在一旁夸獎道。張烊一時間有些心虛,她其實只是來混點好吃的,才帶馬桂珍來顯得名正言順。
“媽,牙沒了”,馬桂珍張開嘴,指著自己門牙位置的黑洞洞空缺。
老太太一看,臉黑了下來,馬桂珍當年也才49歲,還沒到兩顆大門牙掉光的年紀。
“這怎么回事”
“這是上禮拜我爸帶我媽去拉柴火,牛跑了把我媽摔下來磕的,就胳膊那還擦破了挺大一塊皮?!?p> “我操他娘的”,胡郁蘭心疼的罵了一句。
“桂珍還年輕,趕明讓張小華帶著鑲兩顆烤瓷牙去”,大姨開了口。
張烊吃飽了,才帶著大姨他們給的一大兜子好吃的往家走。
張小華問了一下姥姥大概說了些什么,聽到鑲牙眼睛一瞪,“鑲什么牙,哪有錢鑲牙。你這孩子一天天瞎啰啰,一點心眼都沒有,啥事都往外說。”
“到老了都掉光了,爸爸這一口牙都快掉光了,也舍不得去鑲呢”,張小華瞪著眼睛大聲道。
“你愛鑲不鑲”,張烊憋著一股氣。
反正我姥姥罵的是你。
后來張烊總會想,為什么張小華總要擺出一副委屈者的樣子,他要鑲牙就去啊,前幾年鑲牙明明不貴,可以一直用到老,他為什么就想不明白呢,總拿自己要上學的借口來說,張烊沒想他委屈自己啊,張小華為什么要活出一副累死累活、任勞任怨的樣子。
其實他高興了,一切好了張烊就沒有那么大心理壓力了,可他偏偏要以一副奉獻者的樣子,讓張烊日夜不安,她覺得自己像極了生物老師口中的水蛭——吸血鬼,要榨干父母的血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