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會已經(jīng)結束多時了,青梧那丫頭早早地就回了鳳棲山。話說,這丫頭的變化是真的不小,一場法會下來,別人至多提升一層境界,她倒好,直接升了三層境界,入了化神。
四海八荒有一個境界階梯,從低到高依次為筑基、靈元、半仙、化仙、上仙、金丹、元嬰、化神、上神、化境、鴻蒙、虛空……
不過四海八荒能夠達到化境的人都不多,更不要說鴻蒙境界了,虛空更是一種只存在于傳說的境界。
鳳棲山水草肥美,尤其是下過雨后,煙雨空蒙,最是清幽,也格外適合種花養(yǎng)草。
枕君回來,途徑山腳,見不遠處的坑洞中有個漆黑的腦袋在攢動。令人胃里翻騰的腐臭氣味如同有意識的靈蛇直接往人的鼻翼里鉆。枕君下意識地拂袖掩去了腐臭的氣味。
青梧聽見聲音,從土坑探出一個腦袋,像極了伸頭的王八,鼻孔中還塞著兩團紙。原來她也知道臭哩!
這坑洞是她平日扔尸體漚制肥料的地方,現(xiàn)下她拿著鏟子,拎著簍子,貌似是來取肥的。
枕君的第一反應是覺得她傻,說什么都信,第二反應是嫌棄她臟,第三反應是覺得她竟單純得有些可憐。
“君君,你回來了!”她站起來,用滿是泥土的手擦了擦鼻子,弄得滿臉都是泥。
怕她身上的污穢弄到自己身上,枕君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幾步:“你這是做甚?”
“我在種花啊?!鼻辔嗟哪X袋忽然消失又忽然探出來,手里還捧著一堆奇形怪狀的種子,“你看,這些種子都是天宮種花的那些女仙姐姐給我的。我要將鳳棲山都種滿花,等到春天來了,漫山遍野都是花,是不是很漂亮?”
這些五彩斑斕的種子枕君自是認識的,這些可不是什么好花。能把這種花當寶貝種的也就只有青梧這個傻子了,她遂挑眉問:“你可知這是什么花?”
那些個女仙也沒同她說這花叫什么名字,她皺著眉頭思考了一下,覺得自己腦中也實在是搜尋不出這花的名字,便撓頭道:“我也忘了,反正漂亮就行了!”
這可是她特地挑的,當時在天宮花海的時候,這種花被人種在角落里。不過即便是被種在角落,還是逃不過她善于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
這花通體潔白,花蕊是黃色的,摘下來后會變成紅色,非常漂亮,就像九天的仙女一樣。當時她可是一眼就看上了,而且她問那些女仙要種子的時候,她們還糾結了許久,問她是否真的要這種花的種子??梢娺@種花的珍貴程度。
枕君見她是真的不知道,也不忍心點破她,種點這種花其實也無傷大雅,大不了她以后繞路走便是。
這花名為君子醉,常被人用來制作催情的藥物。就是靠長得漂亮吸引人,用花的媚態(tài)叫人迷醉,不管是正人君子還是奸邪小人,只要聞見此花的氣味就會難以自持,故才叫做君子醉。不過這種花只有在被摘下來變紅后才會發(fā)出氣味。
這種媚花,也就對青梧這種擁有至純天地靈氣且毫無邪念的家伙沒用了。
但凡是有點邪念的,分分鐘便可被這花折磨得欲仙欲死。
對于她這種惡貫滿盈,對男女之事了解了個通透的,她還是繞道而行最為妥帖,否則指不定那日就中了招,想哭都沒有眼睛水兒。
撥云見日,陽光充沛,著實是個種花的好日子。
“生而為人,怎會沒有罪惡?只不過我惡貫滿盈罷!”枕君側臥在美人榻上,灌著酒,笑著人世蒼涼。
鳳棲梧桐,曾經(jīng)傲視群雄的古鳳凰一族,自以蔑視天下蒼生之態(tài)立于四海八荒的不敗之巔,最終不過是化作塵埃中的一捧黃土罷。失故土亡了家國,就連一身枯骨都被人當作材料做了收藏品。
修長的手指劃過案上放置的有些發(fā)黃的骨扇,眼底除卻薄涼的麻木不仁,還有笑看螻蟻的戲謔玩味。
“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渺小,真的渺小。
一口濁酒斷盡紅塵浮華,一襲紅衣傾盡天下芳華。
踏煙過水,萬丈無痕。
繡鞋輕點,步步生蓮,所過之處,纖塵不染。
迷醉之態(tài),恰如三世煙火綻放在絢爛穹蒼。
涼薄之情,恰似望斷一世人間迷離。
莫說他人看不清枕君是怎樣一個人,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自己究竟想著什么。她的內(nèi)心好似迷霧森林,自己都能迷失在內(nèi)里,更肖說他人了。
曾有無數(shù)人罵她“瘋子”,說她是天生的魔頭。
后來她執(zhí)劍殺了那些辱罵她的人,而她也遂了所有人的意成了天生的魔頭,后來啊,也就沒人敢當面罵她了,除了鳳棲山的那群長毛雞。自以為插著金燦燦的羽毛就了不起,實則連瑤池都無法越過,還需用兩只竹葉爪子在地上奔走,無趣。
她的手落在了黃色最深的那柄扇子上。原本這塊骨是最為白皙的,而且骨質透徹,格外漂亮,可惜放了千年,竟比那木制的扇骨還要難看。
是該感慨流光逝水今非昔比,還是感慨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不知怎的,那和尚從小嬰兒慢慢成長的情景竟浮現(xiàn)在了她的腦海中。那一瞬間她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沒抓住,第一次,她果斷地帶著酒水下了凡塵。
正是凡塵的夜,月色皎潔,流光微涼,似在沖刷白日的浮躁。
她在禪院的石桌落座。禪房里熟睡的貪酒和尚聞著酒香推門而出,打了個哈欠,用惺忪地眼睛瞧著院中熟悉的人。
枕君自是知曉他是為何而來,不過惡俗的性子讓她忍不住捉弄他:“你這和尚半夜不睡覺看著我作甚?”
檀恒很直接地從她手中拿過酒水,旋即坐在了禪房走廊處的矮圍欄上:“好酒自是要與人分享的,謝了!”
枕君哂笑,這和尚倒是自來熟得很:“你一個出家人,整日酒池肉林,莫不怕壞了道行?”
“佛道所求乃是四大皆空,六根清凈。貧僧心本凈,不過是口腹,又與這道行有何聯(lián)系。莫不是你們這些得道神仙,也要齋戒?”他朝她舉起酒壇敬酒,“若真如此,不得道也罷,民以食為天,若無食者,豈不苦哉?”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這和尚竟是滿口悖論?!?p> 檀恒笑了笑,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帶著不明的意味看著拱門處的荷花,他問:“你覺得那荷花美嗎?”
枕君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她還真以為他在問她那一朵綻放在水缸里的荷花美不美。于是乎,她看著那朵帶著頹靡色的荷花道:“不美?!?p> “可我卻覺得甚美……”
枕君回頭看著對著荷花笑的檀恒,她知道他的話沒有說完,可是啊,他卻不愿繼續(xù)說下去了。若是平日有人話沒說完她定會逼問到底,可不知為何,此刻她偏生又不是很想知道了。
快入秋了,水缸里的荷葉盡數(shù)枯萎,獨立的荷花捎帶著頹靡,可有那么一瞬間,她卻仿佛看見了垂死掙扎的不甘?;秀遍g,她似乎想明白了檀恒未說完的話是什么意思……
這世間太多的身不由己,可即便處于逆境,依舊傾盡全力綻放自己的最后一絲芳華。這卻也是蚍蜉之所以要撼樹的緣由罷。
耳畔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回頭,卻發(fā)現(xiàn)他竟抱著酒壇倚在柱子上睡著了。于是乎她笑罵:“還真是一睡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