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淵哈哈一笑,道:“教主,此內(nèi)功消耗雖大,學(xué)來卻不復(fù)雜,今日療傷之時,還請教主容許屬下代為引導(dǎo),明日起痕兒依此路徑而行,便可獨立為之?!?p> 晉無咎道:“如此甚好,我還道今日你要回去傳授,至少明日才幫得上忙?!?p> 沈墨淵道:“碧痕陰寒體質(zhì),此法對她傷害極大,還望,還望教主每日療傷過后,容她在‘青龍殿’熱池中浸泡回溫,屬下會派人接她下山?!?p> 晉無咎微微一怔,知他所言非虛,鬼界棺室之中,沈碧痕是將陰寒內(nèi)力送出,可接下來要她主動吸入,道:“碧痕,若非小姐姐性命攸關(guān),我絕不……”
沈碧痕搶道:“教主不必多言,為救沈家滿門,碧痕責無旁貸?!?p> 晉無咎輕嘆一氣,道:“我雖不滿你沈家所為,卻知碧痕無辜,多年來對她感激之心不變,這便命人在二層收拾房間,小姐姐療傷期間供碧痕入住,日常起居也可有人照料,二位意下如何?”
沈氏父女對視一眼,均自意外,過得片刻,沈墨淵道:“多謝教主厚待痕兒,可如此一來太過招人耳目,請恕屬下不能領(lǐng)受?!?p> 晉無咎心想確是此理,道:“也好?!?p> 又道:“沈墨淵,我雖答允饒你兄弟二人不死,卻有一事須得言明。”
沈墨淵道:“屬下只要教主不將此事泄密,不曾另有它求,至于性命,教主留則我幸殺則我命,屬下并未放在心上?!?p> 晉無咎見他視死如歸,倒也生出幾分欽佩,道:“我留你生路,只說過去的事不必你們償命,除此并無過多承諾,此外若你二人不知悔改,仍如從前那般嗜殺成性,那就休怪我容不得你們。”
沈碧痕想要開口,沈墨淵一個眼神制止,道:“屬下謝過教主?!?p> 一陣沉默過后,瑗琴道:“昨日教主至晚方歸,我們未及稟報,廉總管原將療傷之處設(shè)于南殿‘鳳凰池’中,到時命人于池水下層生火,一來可確保室內(nèi)暖熱,二來療傷后卓夫人可與沈少界主一同入池浸浴,未知教主意下如何?!?p> 晉無咎道:“很好,就這么做?!?p> 午后,一眾人早早護送夏語冰來到南殿“鳳凰池”,此處與東殿“戲水塘”肖似,為貴客沐浴之所,入內(nèi)后卓凌寒道:
“這‘青龍碧蟻’果如瑗琴姑娘所言,我昨日調(diào)息,便覺內(nèi)傷盡愈,師父創(chuàng)口也好得差不多了,無咎,你午前來去匆匆,我們不及相告,清晨我和師父商議,自今日起,三人一同為冰兒療傷?!?p> 晉無咎得此強援,為之一振,道:“事關(guān)小姐姐,我便不和老幫主小哥哥客氣了?!?p> 果如姚松柏所言,夏語冰體內(nèi)寒氣較前一日更勝,初初難見其底,但室內(nèi)霧氣蒸騰,班陸離與卓凌寒內(nèi)力雄渾,晉無咎以盤龍“無極”轉(zhuǎn)為陽力,果見遙處一道細縫,陰寒氣流正自徐徐導(dǎo)出。
十余度催勁過后,終有冰山消融之勢,待救醒夏語冰,雖仍體虛氣促,比起前一日竟微有好轉(zhuǎn),身上寒意盡可抵受得住,反是沈碧痕全身劇顫,兩排牙齒格格作響。
晉無咎大是疼惜,向四女道:“我不認得去‘戲水塘’的路,你們中有一個帶引足矣,余下的留在此處照看小姐姐和碧痕?!?p> 出浴后回到二層臥室稍稍打坐,從三女口中得知沈碧痕回溫更慢于夏語冰,后在沈墨淵陪同下蹣跚而去,心下萬分不忍,卻知舍此再無它法。
去“梧桐居”時,夏語冰已然安睡,將姚松柏喚至廊上,因立誓在先,惟有旁敲側(cè)擊言語試探,得聞寒氣自生終難遏止,雖在意料之中,仍忍不住失望,哀嘆一聲黯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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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連兩日,晉無咎除了吃睡療傷,便是入“壽山不系”練功,兩日間將“天地靈氣篇”練得大半,他內(nèi)力雖已沖破“太極”之境,但這“天地靈氣篇”有諸多精妙之處,便是盤龍“無極”如他亦不可自悟所得,練至百式已自覺小成,練至二百式時,竟在兩個時辰內(nèi)恢復(fù)元氣,心道:
“以‘無極’聚熱,看似霸道,可要聚十分熱,必先自損八分,我照圖修練僅兩日,竟能以減半之事,達增倍之功,我教武學(xué)果然博大精深,也難怪那么多人覬覦這‘青龍殿’師尊之位,我雖有此福分,卻不求天下無敵,只盼能多撐幾日,便謝天謝地了?!?p> 喃喃道:“也不知二位護法有沒有見到姚千齡?!?p> 有這“天地靈氣篇”,每每療傷固然真元耗損,最初兩日透支感卻得大減,自知不是因為夏語冰傷勢好轉(zhuǎn),而是所學(xué)內(nèi)功效用非凡,反是沈碧痕一日冷似一日,只協(xié)助三次療傷,整個身子瘦了一圈。
晉無咎愧疚生憐,幾日下來他已熟悉慣走之路,命四女全數(shù)留下,獨往“戲水塘”時心不在焉,對滿頭燈籠視若無睹,只在想著如何報答才好。
申時房中打坐完畢,晉無咎又想去“壽山不系”,瑾畫道:“教主,今日除夕,卓幫主請沈少界主留下吃頓年夜飯,您不與他們一起么?”
自入“青龍殿”后,晉無咎幾乎不聞殿外之事,這時才道:“是啊,難怪‘青龍殿’中張燈結(jié)彩,我廿六來此,今日第五日正是除夕?!?p> 又道:“碧痕答允了?”
瑾畫道:“沈少界主沒有點頭,卻也沒有搖頭,她正在‘梧桐居’中,教主要不要前去看看?”
晉無咎來到“梧桐居”,果見姚松柏與隨侍丫鬟均不在內(nèi),沈碧痕端坐火盆前,雙手支頤神情木然,便如當日卓府共處一室,走上一步,一時不知說甚么好,卓凌寒見他出現(xiàn),道:“無咎,我未和你商量便擅作主張,你不介意罷?”
晉無咎道:“小哥哥客氣了,我自比誰都更想碧痕留下,只不過,沈家會否不悅?”
瑗琴道:“請教主放心,墨淵先生說沈少界主已是大姑娘,一切遵從她本人意愿?!?p> 晉無咎道:“那就好。”
想得一想,又道:“碧痕替小姐姐療傷之事如此隱秘,這么做不招人耳目么?”
沈碧痕道:“不勞教主費心,我自有正當理由取信于人?!?p> 夏語冰身子虛弱,上下樓多有不便,好在晉無咎孑然一身,二層多有空房,家仆隨意挑選“梧桐居”相鄰一間“長庚軒”,設(shè)座席于內(nèi)。
酉時晚宴,晉無咎、沈碧痕、卓凌寒、夏語冰、班陸離五人共桌,上菜家仆源源不絕,四女隨侍一旁斟酒遞茶,晉無咎想讓她們同桌,四女連連擺手搖頭,晉無咎見她們誠惶誠恐,也擔心讓人背后議論,惟有作罷。
五人各懷心事,面對滿桌佳肴食之無味,班陸離時不時說笑幾句,又有夏語冰從旁配合,余下三人不過擠出一絲笑容,酒過三巡,沈碧痕見氣氛尷尬,向身旁晉無咎道:“我畢竟是個外人,再留下去,大家不得盡興,還望教主準我先行離開。”
晉無咎忙道:“碧痕你切莫誤會,這些日子大戰(zhàn)剛過大事未了,任誰不能這么快平復(fù)下來,可我向來視你為友,從未拿你當過外人,老幫主小哥哥小姐姐請你共進年宴,相信也是一片真誠?!?p> 卓凌寒道:“正是,不論你我兩家有何過往淵源,碧痕姑娘相救冰兒乃是以德報怨,在下銘感于心?!?p> 沈碧痕幽幽道:“我對這些所謂過往淵源半點不感興趣,只知哥哥因此丟了性命,我雖不忍心看卓夫人死去,可究竟該是不該,我自己也答不上來?!?p> 余人默然,均知沈家那些惡事半點與她無關(guān),到頭來她卻不得不面對,又不得不承擔,見她故作輕松一笑,又道:“其實是我飽了,另有一事相求教主。”
晉無咎道:“你盡管開口?!?p> 沈碧痕道:“往日哥哥只要身在谷內(nèi),每逢初十、二十、三十必入‘青龍殿’四層五層,如今哥哥去世,神界重擔遲早落在我的身上,從此我要繼承哥哥遺志,今日三十想要上樓觀摩各派武學(xué),望教主允準?!?p> 晉無咎聽她聲音輕柔,語氣堅決,稍加細想便即想明,這便是她日間所言“正當理由”,不過短短數(shù)日,一張俏臉再非初識時的無憂無慮,想她身為沈家獨女,本有父兄疼愛,沈墨淵與沈碧辰罪有應(yīng)得,卻終究牽連到無辜的她,一時不知如何安慰,道:
“我早已傳令下去,只要我一日為主,這‘青龍殿’你想來便來,無需另行請示?!?p> 沈碧痕道:“多謝教主?!?p> 辭別眾人而去。
晉無咎待她走遠,道:“老幫主,小哥哥小姐姐,今日除夕,我也想出去走走,你們不必客氣,盡管繼續(xù)用餐?!?p> 班陸離道:“那怎么行?不如我們也撤了罷?!?p> 夏語冰笑道:“班師父,您就多喝幾杯,好讓無咎去得安心?!?p> 卓凌寒本不知他想去哪,聽夏語冰說完立即明白,班陸離對兒女情長一竅不通,卻對愛徒這個古靈精怪的妻子深信不疑,道:“這……那老叫化子就不客氣了。”
晉無咎微笑離席,下至北殿,向四女道:“你們快去用餐,用過后早些休息,明早再來給我拜年便是?!?p> 四女各自抿嘴偷笑,齊聲道:“是。”
晉無咎原知瞞不過她們四人,微微一笑,出北殿后振翅而下,在北峰五百丈高處停落,五百丈高為魔界正中,除夕之夜并無值守,眾弟子各在其余各層房中聚餐,這一處僅有每屋梁上一盞燈籠,晉無咎悄然而至,整個魔界全無一人察覺。
晉無咎辨清腳下道路,沿那日十四“外相魔”前行,又一次于“貢高我慢”石碑前停下,癡癡看著那個“莫”字,笑容中滿是凄苦,輕聲自語:
“我已歸還‘帝嚳劍’,雖還背負‘鴻鵠之翼’,可這畢竟是魔界之物,我傷殘岳父大人,玄炎此生不會原諒,待她另嫁他人,我終不能據(jù)為己有,到時,到時能供我追念的,怕也只有這個‘莫’字?!?p> 五日前闖谷救人,他原本存著必死之心,死后萬事皆空,許多事反倒不必掛心,可如今危局已過,念及有朝一日,親眼看見莫玄炎出嫁,心頭一陣絞痛,下意識伸手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