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狹谷伏擊③
北峰魔界雖距東北峰仙界不遠(yuǎn)，卻無直接山路通連，莫玄炎背負(fù)“青鸞之翼”而下，四女見她到來如遇救星，瑾畫道：“莫少界主，那日是瑾畫對您無禮，可教主他，教主他實(shí)在危險，還請您不計(jì)前嫌，救救教主?！?p> 莫玄炎淡淡道：“瑾畫姑娘職責(zé)所在，我從未放在心上，教主交代之事我已完成，四位妹妹告辭?！?p> 四女見她不分由說張開“青鸞之翼”，一言甫畢，身子已在十丈之高，再看晉無咎忽上忽下，忽近忽遠(yuǎn)，原地打轉(zhuǎn)幾圈，“鴻鵠之翼”竟自停住，整個人向下跌落。
四女嚇得整顆心臟跳出胸膛，沈碧痕叫道：“晉大哥！”
見四女眼中只有晉無咎，全沒留意身旁自己，心道：“叔叔在位期間，我多次于‘青龍殿’見到這四位姑娘，她們對叔叔只有懼怕服從，何曾有過發(fā)自內(nèi)心的關(guān)切？晉大哥終是離我越來越遠(yuǎn)，連玄炎都懂這個道理，我沈家折損更有過之，我卻還在癡心妄想甚么？”
想要忍住不看，余光中掠過一抹黑色，在半空疾速逼近，終于穩(wěn)穩(wěn)接住，輕輕嘆息，喃喃自語道：“能活著總是好的……”
晉無咎飛得歇斯底里，腦中所想盡是晉太極中伏之后，如何遭受夏氏兄弟百般折辱，不知不覺耗盡體力，待回過神時，驚覺難以維持平衡，他身在高處處變不驚，任憑下墜，暗暗聚力，只需一息回轉(zhuǎn)，以他今時修為，倒不至稀里糊涂摔成肉醬。
落至一半高度，正要提氣，一團(tuán)黑影飛速欺近，卻見一人黑紗青翼朝自己而來，普天之下也只白青雙翼得以如鳥飛行，省去不少猜疑，心道：“玄炎待我如此，我又為她做過甚么？”
他體力本已恢復(fù)些許，見莫玄炎到得快極，擔(dān)心雙翼于空中磕碰，橫生危險，他身負(fù)盤龍“無極”，無需動用雙手，已將“鴻鵠之翼”收束，感覺后領(lǐng)被莫玄炎提起，不免苦笑，自己好歹也是一教之主，卻被當(dāng)作小雞小貓一般。
他窮飛半晌，距離盤龍正峰已有些距離，放眼所見恰為正峰東側(cè)，一座冷光奪目的高椅背崖而懸，面前左右似石似玉堆砌兩排，不知臺階還是座椅。
后十五日夏語冰傷情好轉(zhuǎn)，他寬心之余，曾聽四女提及，此處名曰“朝陽谷”，一旦有教中大事，“青龍殿”與六界便在此處聚首商談，與“振音界”一外一內(nèi)，各有分工。
二人漸漸飛低，視線終為小山所阻，落地后衣領(lǐng)自然松脫，晉無咎道：“玄炎……”
莫玄炎道：“教主既已安然無恙，屬下告退?！?p> 右手忽而被他握緊，艷眉輕蹙，道：“教主請自重?！?p> 晉無咎道：“別出聲?！?p> 二人落足恰在二山相連之處，僅見山腰不見山腳，加之叢叢灌木積雪尚厚，這一日非但沒有陽光，山間更飄落零星飛絮，要說藏身之處并非沒有，可一望而去便只空谷幽香，莫玄炎不知他有否故弄玄虛，一只手被握于掌心，雖心底不愿，但看他聲色有異，只怕此舉關(guān)乎全教，姑且聽之任之。
莫玄炎一身上層陽力，所到處本該雪融冰消，卻見晉無咎左掌虛舞，又將經(jīng)過處全數(shù)封凝，終于來到山崖前一處灌木，想起蓬萊仙谷中藏形匿跡，于高處旁觀晉太極與夏蓬萊一戰(zhàn)。
眼前灌木雖只稀疏一叢，不似蓬萊仙谷漫山遍野，卻也禁不住睹物念人，回思萬千，莫玄炎見他目光深沉，不便打斷愁緒，靜靜觀候。
只一忽工夫，左側(cè)山道傳出腳步，從踏雪之聲辨得總共四人，步履輕快似為女子，莫玄炎心道：“這山間果真藏得有人，無咎內(nèi)力確已脫胎換骨?！?p> 她卻未及細(xì)想，晉無咎自來便如這般五感敏銳，遠(yuǎn)聽遠(yuǎn)觀之能為“蓬萊仙境”十年所成，倒非全是內(nèi)力之故。
只聽一個年輕的聲音道：“范師姐，那妖女差不多是在這一帶失去蹤影。”
那范師姐嗯得一聲，道：“妖女輕功十分了得，大家說話小心?！?p> 晉莫聽這聲音十分粗豪，同時心道：“若非先前那人叫她師姐，我還以為是個男子。”
說話間四人走入視線，人人一身白衣手持長劍，頭上臉上蒙著白布，僅留雙眼在外，與周遭雪色融為一體，所幸晉莫先候于此，否則未必辨認(rèn)得出，四人走到十步左右停下，當(dāng)先一人腦袋自左至右，緩緩轉(zhuǎn)過半圈，目光森然。
晉莫透過罅隙看得清楚，不約而同向灌木深處鉆入寸許，空間更是局促，晉無咎松開右手，與莫玄炎緊緊相貼，見她雙膝緊并，斯文跪于雪中，右手提也不是放也不是，遲遲不敢落在她的腰間，莫玄炎回頭見他右臂懸空，又面無表情留意動靜。
身后一人道：“范師姐，妖女武功高強(qiáng)，萬一撞見，單憑我們四個萬萬難敵，要不要稟報師父？”
當(dāng)先那粗豪嗓門的范師姐低聲道：
“不忙，既已追到此處，當(dāng)真撞見，再想回頭怕也遲了，只不過我們四條性命，妖女要來無用，若是當(dāng)真走漏風(fēng)聲，妖女想趕去解救那人，只消直接向西飛去，誰又能攔得了她？妖女故意在東邊露出蹤跡，不過是為吸引我們注意，好掩護(hù)同伙從西邊殺出，我們只當(dāng)甚么也不知道，妖女算計(jì)自然落空?！?p> 身后三人恍然大悟，連聲道：“范師姐高明，一眼看破妖女奸計(jì)，小妹佩服。”
晉莫聽得一頭霧水，甚么“走漏風(fēng)聲”、“解救那人”，二人不過無意間在此落足，可從她們表現(xiàn)來看，似乎西側(cè)正有同伙謀劃甚么，對方既知莫玄炎身份，又選在這個地方，自是為了對付盤龍教。
那范師姐極是得意，道：“妖女武功雖高，江湖經(jīng)驗(yàn)卻差得遠(yuǎn)，昨日擒住那人，我便瞧出一些端倪，加之妖女忽露行蹤，此舉欲蓋彌彰，我斷定魔教會在西邊有些動作，到底西南還是西北，暫時不得而知，好在我們?nèi)f事俱備，那人更由西北口精銳看守，出不了亂子。”
又一人道：“可妖女畢竟是個活人，怎會不明不白的消失？”
最先那個年輕的聲音道：“寧師姐不必?fù)?dān)憂，這里每座……”
見那范師姐回頭瞪視，登時住口，道：“小妹多嘴?！?p> 那范師姐道：“好了，都回去罷。”
待一眾人隱于來路，晉莫鉆出灌木叢，莫玄炎體表炎熱，雪遇之成水，晉無咎伸出衣袖，替她擦干小腿，又見幾處沾染泥草，小心翼翼將之拭去，抬頭見她正瞧向自己，目光一對又即移開，起身后朝旁走出幾步，遠(yuǎn)望天空，道：
“玄炎，我知道你已不屬于我，我做這些非是乞求甚么，說到底，不過是讓自己好受一些。”
莫玄炎只作不聞，走到與他并肩，道：“那幾個人在這里做甚么？”
晉無咎稍加思索，道：“我聽老幫主說，我教兩次派人傳信丐幫，都沒有回‘青龍殿’復(fù)命，難道便是那幾個人從中作梗？”
莫玄炎道：“她們口中被擒‘那人’，說的又是誰？”
晉無咎再沉吟片刻，道：“我們初入盤龍峽谷，走的便是西北口，昨日老幫主堅(jiān)持不要我們相送，又是去找丐幫弟子，理應(yīng)會走來路，難道……”
莫玄炎不語。
晉無咎道：“老幫主的武功，在江湖中可算數(shù)一數(shù)二，到底是誰？竟能擒得住他？”
莫玄炎道：“自從哥哥率領(lǐng)的前正道同盟決意封山，六界教眾聽從碧辰號令蟄伏谷內(nèi)，對外界可說全瞎全盲，老幫主這等身手都能被擒，西北口定已設(shè)好埋伏。”
二人相對沉默片刻，晉無咎道：“玄炎，小姐姐總說你比我聰明，這些事你能一眼看穿，我卻樁樁件件要你提醒，唉！其實(shí)小哥哥何嘗不是這樣？但是有小姐姐時時陪在身旁，我若也能……”
見莫玄炎退開三步，抬頭看向山頂，忽而回過神來，心道：“晉無咎，老幫主禍福難料，你還有工夫?qū)χ子懽焐媳阋?。?p> 莫玄炎卻不慍怒，道：“教主身上有沒有銀子？”
晉無咎見她獨(dú)自思忖，問出的卻是這個問題，他這時錦衣玉帛，早已今非昔比，遞上整袋金銀，道：“都在這里了，你想做甚么？”
莫玄炎道：“我身上何來放銀子的地方？”
晉無咎朝她看去，酥胸秀腿直比凝脂白玉，黑紗盈盈如舞，難承錢袋之重，遮掩處若隱若現(xiàn)，卻見她嘴角輕笑，張開“青鸞之翼”，已然飛去。
晉無咎心道：“我求而不得，現(xiàn)如今在玄炎眼中已和路人無異，越生欲念，越教玄炎瞧之不起，晉無咎，你好生記住了?！?p> 左右開弓，在雙頰處連扇四個巴掌，止住心猿意馬，提氣隨之而去。
這一通飛行，路徑甚是古怪，起初向東，二百里后折而向南，在空中繞轉(zhuǎn)好大一圈，再過百里折而向西，晉無咎漸行漸懂，莫玄炎大費(fèi)周章，是為躲開旁人視線。
秦嶺一帶并無小鎮(zhèn)，莫玄炎找準(zhǔn)一個村莊，盤旋三圈，選在相隔不遠(yuǎn)一個僻靜之所降下。
二人收起羽翼，晉無咎四下看看，此處樹植密布不見蹊徑，用于藏身的確不錯，惟獨(dú)大雪過后放眼茫白，不免少些生機(jī)，道：“你的意圖我已大致明了，可我們整日不歸，倘若教眾出谷找尋，豈不打草驚蛇？”
莫玄炎道：“我教門禁森嚴(yán)，新任教主一旦即位，不得允準(zhǔn)，六道谷口無一放行，不勞教主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