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痕對這兩個笑聲均不陌生,一者沉緩從容,為五臺門掌門、新正道同盟盟主周子魚,一者輕快無邪,為周子魚患有腦疾的貼身護衛(wèi)、正道同盟第一高手汪沐陽,除此之外,穆氏四人寸步不離,更有不下百名五臺門弟子,將鐵籠一圈圍得水泄不通。
五臺門擅掌,一眾人中除汪沐陽七條細長鐵索,周子魚與穆笛各持一根機關(guān)拐杖,穆飛一柄折扇外,余人手中空空如也。
沈碧痕“刷”的抽出“冰夷劍”,扯下頭盔隨手一扔,淚眼含笑,道:“晉大哥,今日我能與你一起死在這里,實是說不出的歡喜,惟獨苦了玄炎,唉!”
狹道那日,戚南通與熊泰行見穆氏四人臉色陰沉,未敢對他們多言只字,五臺門中無一善劍好劍,飛雪兄妹又始終對沈碧痕十分維護,周子魚不好明目張膽折辱于她,全因這三層理由,“冰夷劍”始終在她腰間垂掛,半時未曾離身。
穆笛與穆心彤忽從一眾弟子頭頂越過,居高一棍一掌同時落下,沈碧痕下意識揮劍斬去,她武功原本不及,加之囚禁二月有余,手足酸軟無力,穆笛只棍棒輕旋,已將“冰夷劍”打落。
穆心彤單掌來到胸口,突變?yōu)橹?,不費吹灰之力將她點倒,見飛雪兄妹擠出人群,在沈碧痕癱軟嬌軀上輕輕一推,道:“接著。”
穆飛眼疾手快,將沈碧痕攬入懷中,穆雪則拾起地上“冰夷劍”,回入她腰間劍鞘。
晉無咎厲聲道:“放開她!”
張牙舞爪沖出幾步,為鐵籠欄桿所阻,六名五臺門弟子快步上前,一人一掌打在他胸前腹部各處,晉無咎吐出一口鮮血,發(fā)狂似的撲上,連聲喝道:“放開她!放開她!”
沈碧痕見他如瘋似癲,芳心大亂,無奈動彈不得,哭道:“晉大哥,你別這樣?!?p> 周子魚與穆氏四人回想起被擒時的沈碧痕,再看看這時的沈碧痕,終于雪亮,都說她與奚清和情投意合,原來自始至終獨鐘不忘的,便只晉無咎一人。
六人再出一掌,晉無咎退出兩步,一跤向后仰倒,起身后深吸一氣十指齊出。
上百五臺門弟子曾聽少林寺歸來的飛雪兄妹提及晉無咎的武功,知他能以十指之力操控十條索刃,內(nèi)力驚人招式絕倫,又是驚惶又是好奇。
“復歸龍螭”毫無動靜,六條明索空有輕微擺動,全無揚起跡象,晉無咎十指朝天許久,復又成爪,抖動漸劇,于黑布上下額間雙頰處狠狠抓撓。
眾弟子見他滿臉血絲,齜牙粗喘,咧嘴干吼,無不駭然。
周子魚對穆氏一家維護沈碧痕向來大不以為然,他手握正道同盟,早已想好攻陷盤龍教后,還有頗多要務須得四人出力,見他們一個沉迷兒女情長,三個全力相助配合,不免誤了大事。
最后幾日料定晉無咎要來,暗中命弟子安置暗箭,實是對沈碧痕動了殺心,想好到時逼那弟子服下啞藥,穆飛悲怒交疊,盡管找這個不會說話的弟子索命便是,乍見沈碧痕平安走出,萬料不到晉無咎既有準備又有手段,還道是那弟子辦事不力。
他對晉無咎的武功實在忌憚,穆氏四人不由分說全體出動,令他萬般難安,待見晉無咎中毒已深,內(nèi)力全無,更被麻癢折磨得生不如死,重石落下一半,卻仍半點不敢大意。
也不知過去多久,晉無咎似得好轉(zhuǎn),垂下雙手,道:“周子魚,你對碧痕囚而不殺,無非是想引我上鉤,恭喜你處心積慮這許多年,終于擒住了我?!?p> 周子魚見他毀目之痛,又落入重重包圍,可說插翅難飛,卻能在短時間內(nèi)恢復平靜,一邊警惕提防,一邊暗生佩服,哈哈笑道:“是啊,晉教主武功既高,又得丐幫多番庇護,想擒住你,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p> 晉無咎道:“廢話少說,你身為正道盟主,該知碧痕是無辜的,你放了她,我任你處置。”
沈碧痕道:“晉大哥,你把我沈碧痕當甚么人了?你若想以自己換我一命,我立即死在你的面前。”
晉無咎喝道:“住口!”
沈碧痕柔聲道:“晉大哥,我雖是一界之主,家中卻冷冷清清,沒有爹爹媽媽,沒有哥哥,能與你死在一起,我求之不得?!?p> 穆飛見她躺在自己懷中一動不動,秋水雙眸中卻只晉無咎一人,道:“沈姑娘,你這是何苦?周盟主雖擒你來此,卻從未想過殺你,這晉無咎身為盤龍魔教之主,惡貫滿盈,早不該活到今日,哪里值得你為他這般付出?”
沈碧痕冷笑道:“他不值得,難道你值得?”
周子魚道:“沈姑娘,飛兒賢侄說得不錯,我從未對你動過殺心,我這飛兒賢侄武功人品無不勝那奚清和百倍,長得又是英俊瀟灑,你才貌雙全,在牟莊深得我正道同盟稱贊,只要肯棄暗投明,我保證不為難你,更愿一力撮合你和飛兒賢侄的好事,從此在正道同盟中人所敬仰?!?p> 穆飛道:“侄兒多謝周盟主成全。”
沈碧痕更是失笑,道:“你們這一老一小兩個瘋子,趁早死了這條心罷,痛痛快快殺了我,本姑娘但教今日活著走出這間石洞,保管教你們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穆雪道:“沈姑娘,人活一世不易,你一心求死,怎對得起生你的爹爹媽媽?我們都是女子,你相信我,哥哥真的很喜歡你,我也很喜歡你?!?p> 沈碧痕聽她說出前面一半,差點有些心動,又被后面一半弄得作嘔,道:“呸!你們這對兇殘成性的兄妹,居然有臉當著我們的面說出這種話來。”
晉無咎又是一通狠抓,周子魚深知沈碧痕座椅中的毒水藥性,正該如這般陣陣麻癢,錐心難熬一次勝過一次,至死方休。
少頃,晉無咎雙手伸前,摸至鐵籠欄桿,道:“穆飛穆雪,我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老實作答。”
穆飛張開折扇,笑道:“我知道你要問甚么,多虧千齡師弟相告,我才得知,原來漢水河畔,被我嚴刑拷打押回穆莊的,竟是令堂蕭瓊羽?!?p> 晉無咎直如被晴空霹靂砸中頭頂,魔界與莫玄炎成婚當日,他已確認三年以前,那個斷腿后仍對自己千般依戀萬般不舍的女子,便是自己的生母,卻因武林中翻天在即,遲遲不敢往深處想,直至此刻聽穆飛親口說出,極度悲涼涌上,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如注噴出。
眾弟子趕緊朝兩邊避讓,第二排居中兩名弟子稍有分神,眼前忽變開闊,躲得慢了一步,被鮮血沾到雙眼,又痛又癢,哇哇大叫,伸出手指又揉又摳。
周子魚見狀,知道晉無咎毒入血液,露出一抹不為人知的陰笑,道:“帶他倆去藥房,焦師爺會替他們解毒。”
四名弟子道:“是?!?p> 領(lǐng)著二人離去。
晉無咎眼淚瞬間浸透黑布,更源源不斷流下,雙手各抓一根鐵欄,任憑千般切齒萬般發(fā)力,終不得破籠而出,只以腦袋一下一下向前猛撞,發(fā)出震耳欲聾當當之聲,不住嘶吼道:“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沈碧痕同樣證實所想,怒目而視飛雪兄妹,道:“你們這對狼心狗肺的男女,一定不得好死!”
見晉無咎情緒失控,反而平靜下來,道:“晉大哥,你別這樣,我們但教一口氣在,便還有報仇的希望?!?p> 話雖如此,知道已是窮途末路,嘴上說著報仇,心里反而希望眾人立即動手,也好早一刻解脫。
周子魚唉得一聲,道:“晉教主,你天賦過人,神功蓋世,本該成為正道同盟在下我麾下最杰出的人才,卻自甘墮落,勾結(jié)卓凌寒在先,更投靠盤龍魔教在后,落到今日這般田地,你對自己犯下的大錯,到底有沒有一絲悔意?”
迂久,晉無咎止住哭聲,緩步后退,退至另一側(cè)邊緣,坐倒在地,雙手圈住膝蓋,沈碧痕見他如犬喪家,心若刀絞,只恨不能待在籠中,陪他死不分離。
晉無咎凄然笑道:“周掌門,正道同盟攻打盤龍峽谷之日在即,五臺弟子不在谷口沖鋒陷陣,你身為盟主不在外圍指揮作戰(zhàn),卻怎會還在五臺山?”
周子魚道:“我早知道,晉教主不問個清楚明白,便是死都不得瞑目,這也難怪,晉教主年少輕狂,總以為只要武功高強便可橫行天下,卻不懂得一個道理。”
頓得數(shù)頓,始終不見晉無咎追問,只得自顧自續(xù)道:“這世間絕不是所有事情,單憑勇武之力、血氣方剛便能解決,晉教主和卓凌寒都是犯了一樣的錯,才會招致一敗涂地?!?p> 雙方相對沉默半晌,周子魚又道:
“不錯,身為年輕人,晉教主已足夠沉得住氣,想來這其中也是卓夫人的功勞,五臺山和盤龍峽谷相隔遙遠,便是快馬加鞭,也至少需要五日,我給你們九十日期限,你選在第八十五日前來救人,以你的武功,我這石洞再怎么精心布置,沒有足夠的人手實力,終是留不住你,你強行救走沈姑娘,趕在我們前頭,飛回盤龍峽谷主持大局,晉教主,你是這么想的罷?”
晉無咎不答。
周子魚見他默認,道:
“可惜啊,只要晉教主你一日不出現(xiàn),我便一日沒有打算在大戰(zhàn)之日露面,盤龍峽谷左近終究太過危險,相比之下,我這五臺山則要太平得多,你武功再高,內(nèi)力再強,招式再妙,終究只一個人,況且你在明而我在暗,這五臺山處處都是我的屬下,任你多么神通廣大,又如何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晉無咎將頭埋入雙膝,復又探出,咬牙道:“你身為正道同盟統(tǒng)帥,卻如此貪生怕死,慧寧師太、衛(wèi)掌門、覃掌門,還有那么多正道同盟中的大人物,知道自己跟了你這么個縮頭烏龜,不知道他們會怎么想?”
周子魚道:“這就不勞晉教主操心了,我說了,晉教主不來五臺山,則我不去盤龍峽谷,既然你已被我擒獲,這五日的路程,我即刻出發(fā)還不算晚,不是么?”
晉無咎一拳砸中鐵欄,忿忿道:“周子魚,我教高手云集,總有人能取你性命,我看你能得意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