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為山九仞②
周子魚緩笑兩聲,上前一步,想到晉無咎于牟莊“快語廳”中顯露的詭異身手,終是心有余悸,退回一眾弟子中,道:
“到了這個時候,晉教主還執(zhí)著于這嘴上便宜,我和你不一樣,我從不否認(rèn)自己武功遠(yuǎn)不如你,但整個盤龍魔教能教我擔(dān)心的,也只你一個人,‘剝復(fù)雙劍’雖教正道同盟聞風(fēng)色變,卻未必是我的對手?!?p> 沈碧痕道:“呸!我爹要是在這里,早已斬下你的狗頭?!?p> 穆飛道:“碧痕,我敬重你是個好姑娘,你再怎么對我,我沒有冒犯過你,但你若再對周盟主無禮,我立刻點你啞穴?!?p> 沈碧痕道:“碧痕也是你叫的么?有本事一掌打死我?!?p> 卻也不愿啞穴被點,一句說完扭頭不理。
晉無咎道:“你若覺得,我教沒了我,便只有‘剝復(fù)雙劍’,那便等著看罷,你一旦踏入我教地界,有得是驚喜等著你?!?p> 沈碧痕芳心黯然,默念道:“晉大哥說出‘青龍殿’高手,只會教周子魚更生防備之心,于事何補?罷了,我們命在頃刻,周子魚自己風(fēng)燭殘年,還管他是死是活?!?p> 周子魚笑道:“晉教主,要說‘青龍殿’十大護法和十二洞洞主,我也略有耳聞,不瞞你說,他們武功雖高,以一敵一,未見得便能勝過我身旁這兩位穆家高手,而這位汪沐陽先生,我們都是見過的,便是十大護法齊出,他一個人也足以應(yīng)付?!?p> 晉無咎心道:“爺爺曾說,他以‘四象太極’能和十大護法打成平手,汪前輩身負(fù)‘七星太極’,若當(dāng)真聽命于周子魚,則‘青龍殿’無人能敵。”
道:“你為何會對‘青龍殿’了如指掌?那個盲仆果然是你派來的奸細(xì),周子魚你這個卑鄙小人,我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稍一激動,身子不住顫抖,不住抓耳撓腮,每一抓沙沙作響,恨不能連肉帶骨一并扯下。
周子魚見他自眉顴至額頰再到頭皮,正是毒素擴散的表征,道:“要說奸細(xì),你盤龍魔教也曾派人潛伏丐幫,更冒充正道中人,引得佛道兩家開戰(zhàn),怎么到了我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卻成了卑鄙小人?”
晉無咎道:“你!”
周子魚等了一會,見晉無咎啞口無言,道:“晉教主,沒別的事,我便送你上路了?!?p> 晉無咎長嘆一氣,道:“我虎落平陽,沒甚么可說的,動手罷?!?p> 沈碧痕道:“晉大哥,你先走一步,他們制得住我一時,制不住我一世,我只要能動,第一件事便是來陰世找你?!?p> 淚珠滑落,又道:“你放心,即使找到你們,也只與你續(xù)兄妹之情,與玄炎續(xù)姐妹之情?!?p> 晉無咎聲音轉(zhuǎn)柔,道:“不必了,九月初三,盤龍峽谷燃為焦土,過萬教眾下來陪我,他們既然肯放過你,你便好好活著,有朝一日手刃仇人,告慰我們在天之靈。”
周子魚一凜,見對側(cè)兩名弟子已在晉無咎腦后,各伸一掌,準(zhǔn)備從他天靈蓋落下,道:“等等!”
兩名弟子道:“是,掌門?!?p> 周子魚道:“晉教主,你說九月初三,盤龍峽谷燃為焦土,是甚么意思?”
晉無咎道:“沒甚么,多謝你給我教三個月的時間,讓六界弟子在正峰布滿干柴,九月初三全教上下必誓死捍衛(wèi),真要不敵,則過萬教眾焚山殉教,也算得上轟轟烈烈,不枉我教創(chuàng)教龍祖師一番心血。”
周子魚大驚,五臺門窮百年之計,總算于他接掌時功成,率領(lǐng)正道同盟攻陷盤龍峽谷,所為者只在于“青龍殿”至高無上的武學(xué),哪料得晉無咎自己一人死了還不罷休,更鬧出甚么焚山殉教,一旦盤龍絕學(xué)被毀,則五臺門百余年的努力盡數(shù)化為泡影,自己鬧得天下大亂,到頭來全無收獲。
見晉無咎說得漫不經(jīng)心,忍不住心道:“他這番話,是臨終前無意說出,還是夏語冰教他說的?”
石洞內(nèi)鴉雀無聲,晉無咎道:“你們?nèi)四??都走了??p> 周子魚道:“晉教主,你該知道,前正道同盟盟主卓凌寒定下的‘三不妄殺’,我向來深表贊同,你作惡多端,總是沒了活路,但五臺上下人人禮佛,文殊菩薩在上,凡我五臺弟子,無不慈悲為懷,誠如我對沈姑娘一般,只要你手下教眾愿意投降,我并沒有打算屠盡全教老幼婦孺?!?p> 沈碧痕道:“你做夢,我才不會向你投降?!?p> 穆飛提高嗓門,道:“沈姑娘?!?p> 晉無咎道:“是么?這么說來,你竟還愿意放他們一條生路?”
周子魚看他一臉譏諷,語氣卻明顯放軟,暗暗得意,道:“我看晉教主關(guān)心沈姑娘,便知你良心未泯,命上萬教眾為你一人陪葬,并非你的本意?!?p> 晉無咎第四次抓撓已至頸項,一邊不住哈哈而笑,笑聲中又是凄厲,又是無助。
周子魚待他笑聲漸止,道:“晉教主,你笑甚么?”
晉無咎搖頭笑嘆,道:“我笑你明明出于私心,卻拿文殊菩薩作為借口,還自顧自說得興起,以為我甚么都不知道。”
周子魚道:“哦?晉教主知道甚么?”
晉無咎道:“你當(dāng)著這么多弟子之面,當(dāng)真要我說出來?”
周子魚道:“我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晉教主不必故弄玄虛,妄圖引得我五臺上下人心惶惶。”
晉無咎道:“我知道你處心積慮謀奪盟主之位,為的根本不是甚么為江湖除害,你的目標(biāo),從來都只在我教武學(xué),可惜啊?!?p> 周子魚瞳孔一張,事關(guān)盤龍武學(xué),的確不該于人多口雜處深談,但他畢竟覬覦多年,聽晉無咎說得意味深長,脫口道:“可惜甚么?”
晉無咎道:
“那盲仆為你死心塌地這許多年,難道從未告訴過你,‘鰲擲鯨吞’、‘白駒過隙’、‘強筋健骨’、‘化整為零’、‘化零為整’、‘陰陽任督’、‘髓道周天’皆被參破武學(xué)的先人拆毀,你空有‘盤龍?zhí)珮O’、‘天地靈氣’、‘日月精華’,實是沒有半點用處,我教武學(xué)的秘密,全天下便只我一人知道?!?p> 周子魚大怒,道:“一派胡言!”
抽出沈碧痕腰間“冰夷劍”,架在她的頸旁,道:“你死到臨頭,還敢當(dāng)著五臺門人之面詆毀于我,你到底有沒有身為階下囚的羞恥畏懼之心?你不是很關(guān)心這臭丫頭么?我便先割下她的頭顱,教你生不如死!”
穆飛見他一瞬間面目猙獰,雙膝下跪,道:“求周盟主……”
周子魚喝道:“住口!”
沈碧痕一臉敵視,道:“你這不要臉的老東西,來??!動手??!殺了我啊!”
只聽清脆一“啪”,沈碧痕忍不住啊的尖叫,卻是穆飛在她臉上落下一個五指痕印,道:“不得對周盟主無禮?!?p> 他一巴掌打得響亮,實是出于一番好意,眼見周子魚被晉無咎激怒,只怕一劍下去,沈碧痕便要香消玉殞。
晉無咎聽見沈碧痕的叫聲,又如喪心病狂,十指連續(xù)兩抬,卻始終無法催動“復(fù)歸龍螭”,沖到鐵籠前,對準(zhǔn)欄桿猛烈捶敲,口中不住咆哮道:“放開她!放開她!”
周子魚道:“給我打!”
一眾五臺門弟子齊聲道:“是?!?p> 沈碧痕視線為數(shù)不清的人身阻擋,偏生一掌一掌清晰入耳,晉無咎雙手緊握欄桿,起初死死不放,直到挨了足有五六十掌,終于虎口松動,重重摔落在地。
值此境地,沈碧痕欲哭無淚,雙目呆滯如同不死僵尸。
一眾弟子見他倒下,這才各自退回原位,周子魚見晉無咎如爛泥般倒在血泊之中,道:“晉無咎你給我聽著,我命弟子退下,是擔(dān)心他們年紀(jì)尚輕修為不夠,受你這魔教妖人蠱惑,可不是怕你毀我清譽?!?p> 向眾弟子道:“你們都下去罷。”
眾弟子齊聲道:“是?!?p> 自洞口小道紛紛離去。
圓形空地除晉無咎與沈碧痕,終于只剩周子魚、汪沐陽、穆氏一家。
周子魚冷笑道:“晉無咎,你以盤龍武學(xué)為借口,不就是想求一條活路?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哪里還有一教之主的風(fēng)范?”
晉無咎看似奄奄一息,一時卻不得死,雙手撐在地上想要坐起,撐到一半又撲通落下,非但不悲,反而有氣無力的哈哈大笑。
周子魚道:“你笑甚么?”
晉無咎道:“我笑你道貌岸然支開門下弟子,終于要進入正題了。”
周子魚被他說中,道:“你想說甚么?”
晉無咎緩緩道:“想必你清楚得很,我教創(chuàng)教龍祖師本是五臺門人,歷任五臺掌門不忿于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自立門戶,而將我教武學(xué)視作本該五臺所有,可知在旁人眼中有多荒唐?你說若是文殊菩薩知道你的所作所為,會不會降罪于你?”
周子魚道:“原來你不是一無所知,龍劍閣生是五臺人,死是五臺鬼,他創(chuàng)出的武學(xué),自該歸五臺所有,我眼下所做一切,是替五臺拿回本該屬于我們的東西,有甚么問題?我自接掌五臺以來,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五臺,文殊菩薩豈能不知?”
晉無咎又是大笑,再轉(zhuǎn)連聲咳嗽,道:“那你注定要失望了。”
幾句話過后,似乎恢復(fù)一些氣力,艱難支起上半身,挪到欄桿邊倚靠坐定,口中呼哧呼哧喘個不停。
周子魚視線始終不離,待他安頓下來,方道:“晉無咎,既然你我知根知底,那也不必拐彎抹角,你說出盤龍武學(xué)的秘密,我饒沈碧痕和盤龍教眾不死,怎樣?”
沈碧痕道:“晉大哥,不可以!”
周子魚“冰夷劍”指她喉心,道:“沒你的事,住口!”
沈碧痕道:“晉大哥,這周子魚根本就是禽獸不如,他的話哪里信得?”
周子魚道:“你再說一個字,我便劃爛你的衣衫,將你赤身露體掛在山頭供人觀賞?!?p> 沈碧痕妙目終露驚恐之色,萬料不到周子魚身為佛家掌門,竟能說出這番污言穢語,她倒不懼一死,可若慘遭這般羞辱,比死更煎熬千倍萬倍,瞋目瞪視,不敢再吐一字。
圓形空地如死一半寂靜,良久,周子魚道:“你考慮得怎樣?我可沒有太多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