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重元離開后,谷穗對著那倆人中的一個說道,“你給我找?guī)讉€丫頭來,哦,記得帶桶,盆什么的?!?p> 耶律重元回來時,谷穗正坐在草地上,雙手抱著幾十年的老蒲公英的根,吃力地往上拔。丫頭們有的刨蒲公英根,有的向瓦罐里擠蒲公英根部的汁液,風風火火的。
“你這是在做什么?”
“拔蒲公英啊”,她一面用力拔,一面歪頭回答他,他身邊站著位美婦人和一位姑娘。蒲公英根還是沒有出來,她的臉憋的通紅,便把鞋子里的匕首拿出來刨。
“你挖這些做什么?”耶律重元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笑起來。
“逃跑用的?!?p> “逃跑?”
“我說的是別的逃跑,你放心,我是不會逃的,這兒這么好,我怎么舍得走呢”,她一面說,一面用匕首刨土。
“你等等……”美婦人說道。
谷穗坐在那兒,歪著頭看她。
“給我看看?!?p> 她接過匕首,看了看耶律重元,又看了看谷穗,半響不語,“匕首哪兒來的?”
“他的”,谷穗指著耶律重元。
“他的?他是誰?”
“他?他就是他啊?!?p> “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不過姐姐你是誰?。吭趺撮L的這么好看?”
“姐姐?”
耶律重元和身后紫衣姑娘笑了起來,那美婦人‘嗯’了一聲,那紫衣姑娘咬著嘴唇偷笑。
“你這孩子,甚是沒有規(guī)矩”,那美婦人語氣輕柔地嗔怒,欲把匕首還給谷穗,待谷穗伸手去接,她停住了,問道,“你用它來刨土,你知道這匕首的意義么?”
“我知道,貴重的很,鑲了紅寶石呢?!?p> 那美婦人笑了,看了眼身旁的耶律重元,還是把匕首還給了谷穗,“它是我兒子的?!?p> “那姐姐你是誰?”
“你這小鬼真是找死,還不站起來,她可是當今圣母皇太后?!弊仙姥绢^說道。
谷穗愣了幾秒,蹭地站了起來,這次蒲公英的根倒是拔了出來。谷穗左手拿著蒲公英,給這位婦人施禮,根上帶著的泥土連同蒲公英白絮飛起。
這婦人忙不失迭地去遮臉,谷穗看了看手里的蒲公英,丟到地上去了,說道,“太后恕罪?!?p> 谷穗抬頭看到遼太后滿頭白絮,咬著嘴唇,怕笑出聲來。紫衫丫頭一面偷笑,一面去摘太后烏發(fā)上的白絮。
耶律重元說道,“你要是說出個所以然來,母親便可饒你?!?p> “飛絮滿腹愁緒,舍不得離開?!惫人氲拖骂^,緊咬著下嘴唇。
耶律重元當然知道她滿口胡言亂語,他擔心母親生氣,一怒之下要殺她,說道“為何滿腹愁緒?”
“有詩詞為證,白鷗問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道無人愁似我,今暮明,有飛絮,似我愁?!?p> 蕭太后喜愛漢學,詩詞歌賦雖不精絕,也是說的過去,今兒聽了谷穗的詩詞,很是喜歡,看著她說道,“你倒是個聰明的?!?p> “太后謬贊,我實在愚鈍的很?!?p> 蕭太后對身邊紫衣丫頭說道:“我們回去”,她又看了谷穗一眼,方才轉身走了。
谷穗咬著嘴唇笑,終于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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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一望無際地蒲公英,想著要多請些人手才是,她不自主地打起匕首上紅寶石的主意。
谷穗像個土財主一樣巡視自己的領地,懷著欣喜的心情,朝著遠處的羊群牛群走去,細長的身影在晨光中形成一道剪影,漸行漸遠融入其中。
突然,一道嘶喊聲在曠野中連連回響,那細小的影子旋風一般狂奔過來,后面一條黑色的牧羊犬窮追不舍。
折回的耶律重元示意她不要跑,見她還是拼了命地跑,忙奔了上去。抱住撲上來的身子,輕拍她后背安慰道,“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谷穗腦袋埋在耶律重元的懷里,良久轉過頭去,見牧羊犬已經被牧羊人收服了,還氣喘吁吁的伸著舌頭,谷穗這才哭了出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我……我……以為……是牛?!?p> 耶律重元忍不住的笑了。
“你笑什么”,說完又在他肩上蹭了蹭眼淚,說道,“你撒手?!?p> “你撲上來了,我怎么撒手?”
谷穗才瞧見手臂正掛在他脖子上,頓時撒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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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穗整日忙于蒲公英,似乎已忘了逃跑這件事,自從她得知這個契丹人是財勢兼收的遼國王爺后,她就毫不客氣地使用他所有的,做起自己生意來。
當然她賣掉了那顆紅寶石,那是她躲在角落里,摳了好久才從匕首的黃金刀柄上摳下來的。
這些日子,她忙著烘干加酸后固化的蒲公英乳液,又花了好些銀子打發(fā)人送回霸州。
耶律重元時不時帶著她四處打獵,還有幾條獵狗和鷹隼作伴。谷穗一眼便瞧見那日飛過的稚鷹,她通體雪白,甚是討人喜歡,她便拿肉喂它。
鷹隼伸出嘴來,耶律重元頓時面色如土,那鷹隼還生野的很,恐是要啄谷穗,不料卻是親昵的挨了挨谷穗的脖子。
自此以后,谷穗管她叫飛天,叫妹妹,叫小美人。高興的時候摟著脖子撒嬌,不高興的時候摟著脖子嘰咕一陣子。
谷穗坐在樹丫上時,它便停在樹枝上;谷穗躺在草地上,它便一邊捉兔子,捉老鼠,捉小松鼠;一次谷穗帶了臂釧,飛天停在谷穗左臂上,谷穗一下子撲騰掉下了馬背,摔的咕咚一聲,又爬了起來,飛天終是停了上去,不一會子工夫,手臂竟是抬不起來了。
早上醒來時,耶律重元已經不見了。琉璃兒進來了,備了些面食,大塊燒烤。谷穗撕了塊肉下來,問道,“他去哪里了?”
“您說王爺?王爺和七王爺一起出去了?!?p> 谷穗瞧了這丫頭生的乖巧伶俐,饒是日頭毒,金黃的皮膚里透著些紅,手指粗硬,皮膚濕潤,應是有好長日子不做粗重的活計了。
谷穗吃飽喝足,出了帳篷,瞧見不塵還在,樂出了聲,“我?guī)泸T馬玩去?!?p> “奴婢不敢。”
谷穗躍上馬背,彎腰拉她上馬。不塵一躍而起,如蛟龍般奔出,蒼茫天地間回蕩著清脆的馬蹄聲,奔向一望無際的原野。衣袍被風吹起,嘩嘩作響,像長了翅膀。
不塵在一塊高高隆起的平地前慢下來,太陽正在冉冉升起,一片霧氣朦朧,又朝氣蓬勃,遠處的炊煙被風吹散了,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個東升西落,不知道有多少時空的人在這里看到過。
谷穗大聲喊道,“我來了,我來了……”,聲音在曠野里持久回蕩。
前面一片小花,兩人下了馬,走到跟前,谷穗暗自笑了,挖蒲公英的時候怎么就沒找見呢,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那是幾株散落的曼陀羅。
谷穗伸手去摘,琉璃兒上前阻止,“有毒,莫要碰?!?p> “你認識?”
“這是鬧羊花,若是吃了會死?!?p> “我只是看看,不吃”,她隨手摘了一朵下來。
谷穗躺了下來,敲著二郎腿,看著天空,見她還站著,要她躺下來。
周圍似有似無的香味,蟲鳴,晨光,微風撫摸,琉璃兒竟是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谷穗喚了她兩聲,沒有了回應。便撿起琉璃兒腦后的那朵曼陀羅,綁在后馬蹄上,回頭看著大帳的方向。
她還惦記著蒲公英,忽又咬了咬下嘴唇,下定決心,毫不遲疑地翻身躍上馬背,直向南面奔去。
跑了半晌,已滿頭大汗,日頭又毒了起來,又怕不塵累了,只得放慢了速度,漸漸迷糊起來,趴在馬背上,不知何時,馬兒停了下來。
她惺忪著眼睛,抬頭瞧見明晃晃的日頭下幾匹黑色高頭大馬橫著拉成一排,攔住了去路,正中間一馬弛出,正是耶律重元。
他面無表情地來到谷穗跟前,把她拎起來,放下去,命人綁了她的雙手。
谷穗仰著頭,“你綁我做什么?”
他不語。
“我迷路了?!?p> 他嘴角牽動,還是不語,轉過臉去,手握繩子,牽著她一路回去了。谷穗本就體力不支,被繩子拉著走的咧咧嗆嗆,繩子也隨著一松一緊。
不幾時,繩子扯不動了,耶律重元回頭瞧見她蹲在哪兒,想著她是不是生了病,又想這丫頭詭計多端,花樣百出,緊了緊繩子,看她好端端的站了起來,便繼續(xù)走了。
過了一會兒,韁繩松了,也不見那丫頭埋怨,扭頭過去,那丫頭早不見了蹤跡,繩子被齊齊的割斷了,身邊的侍衛(wèi)忙的四散找去。
耶律重元看著一望無際的草原,哪里有什么躲藏處,看到前面的幾棵樟子樹。一路奔了過去,瞧見這丫頭正低頭耷拉腦袋地在樹下坐著。他下了馬,沉聲問道,“怎么不跑了?”
“跑不動了,你瞧瞧我的手都破了?!?p> 耶律重元見她委屈地伸出手,擼了袖子,細細的手腕上已經勒出了紅紅的一片,好似是破了皮一般,胸口的怒氣頓時沒了,便把她抱了起來放在馬背上,一路回去了。
待回到帳篷時,才知道琉璃兒還睡著。原是耶律重元近衛(wèi)飛烈見谷穗不見了蹤影,找尋去,卻看到琉璃兒已經被迷暈了,急匆匆的報了耶律重元。谷穗不認得路,跑了些冤枉路,才被耶律重元趕上了。
谷穗咕咚咕咚地喝飽水,耶律重元給她的手腕上了藥。從她靴子里摸出匕首,又從自己懷里掏出紅寶石扣到刀柄上,復塞到谷穗的靴子里,說道,“莫要再拿出去賣了?!?p> 谷穗只顧著吃東西,忙里偷閑的‘嗯’了聲。
吃飽喝足,扯著他的袖筒擦了嘴,方才想到,眨了眨眼睛,問道,“咦……,你是怎么弄回來的?難不成你是買主?”
重元瞧著她,并不答話,他不自由地想去擦她額角的汗,卻生硬地停下了。
谷穗笑嘻嘻地等著他回答,卻被,“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不該貪睡”打斷了,琉璃兒醒了。
谷穗忙地扶她起來,琉璃兒一看谷穗,高興起來,笑著笑著便哭了,“奴婢睡著了,奴婢還以為公子……”
谷穗給她擦眼淚,一面說著,“又哭又笑的”,一面端水給她。
琉璃兒不敢接,看了耶律重元,方才接下。
琉璃兒正歡喜地看到谷穗還在,有人進來了,他全身玄衣,左臉頰處似彎月的疤痕讓他這張俊美的臉顯的兇狠,他附在耶律重元耳邊,低聲說了些什么。他點了點頭,對谷穗說道,“有人來看你了?!?p> “嗯?”
“公子”,巴童進了大帳。
谷穗半日的疲勞一散而盡,她一躍而起,抓著巴童的手臂,問他渴不渴,餓不餓,又問他怎么找到的?
耶律重元出了大帳。
“主子,沒藏黑云傳來消息,元昊并沒有得到其他部族的支持,只有本部人馬,元昊挑不起戰(zhàn)事已成定局。她說……”耶律重元的近衛(wèi)九乘說道,“她說想見你一面。”
耶律重元臉色沉了下來,嘴角抽動,浮現(xiàn)微笑,他的微笑總是讓人都怕了,就如同他笑起來,人都愛了他。
“現(xiàn)在不是時候,元昊狡詐的很,要她小心應付。”
“是?!?p> “她送回霸州的那些個東西可查出做什么用的?”
“已問過南朝來的大夫,蒲公英根部可入藥,但是公子這般處理后,留下的連入藥也不能了。”
“南朝可有什么動靜?”耶律重元指的是北宋。
“據(jù)傳回來的消息,南朝皇帝病了,多日不臨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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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楨端坐在寶座之上。
衣著紅色錦袍黑色鑲邊,白色方心曲領,腰間垂著團龍黃色緞帶,腦袋上頂著天藍色底金色修飾卷云冠,耳邊垂著天藍色緞帶。
“自江淮報錢荒以來,朝廷已增發(fā)銅幣四十萬貫,還是沒解決問題,反倒變本加厲起來,市面上的錢用著用著就不見了。眾愛卿可有話說?”
戶部侍郎吉言上前,“啟稟陛下,臣以為應立即增發(fā)錢幣,否則錢更值錢,對百姓不利?!?p> 韓琦上前,“臣反對,采銅成本高,且高于物價,增加貨幣只會加重銅錢從市場流失現(xiàn)象。”
一時間朝廷議論紛紛,各執(zhí)一詞。
司馬光上前,“延州守將范仲淹上奏,說大遼,西夏,還有小的藩屬國多用南朝銅錢,視為寶物,只進不出,導致很多流了出去。不如先行關閉貿易榷場,一來也可緩解銅錢短缺,二來也有利于查清緣由?!?p> 王珪上前,“臣附議,中斷貿易,才是“拔本塞源”之道?!?p> 吉言上前,“不可,昨年貿易收入就一百萬兩白銀,若是關閉榷場,誰來補這一百萬兩的空?”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怎么辦?”
富弼上前,“臣以為,關閉貿易榷場不妥,宋遼兩國和平已久,若是單方斷了貿易的道理。則必起戰(zhàn)事,若是遼和西夏一起攻打我朝,順黃河而下,誰人去守?怎么守?”
“那以富大人之意如何?“
呂夷簡上前,“陛下,此事甚為蹊蹺,若是因貿易走私,也不應該在江淮等地,不如先行查明,再做計策。”
司馬光上前,“說的好,可是眼下百姓怎么辦?總要有錢才能買賣,才能生存?!?p> 王珪上前,“那你說怎么辦?!”
“就是……”
……
集英殿里頓時喧囂嘈雜一片,各持己見,臉紅脖子粗的,卻沒能拿出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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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趙楨真的病了?”
“傳來的消息是氣病了,百姓私下里敬香為禱告。副相晏殊被派去做了巡查大吏,朝中由呂夷簡,文彥博主持大局。”
“那些老夫子無論什么事都可以說出一千個反對來,就是誰也拿不出個主意”,他皺著眉頭,“或許南朝另有打算?!?p> “宮里的人說他滿口胡話,上不了朝了。”
“邊關可有異動?”
“無異動,雖有黃德和那種草包鎮(zhèn)守延州,但他手下有劉平這種沙場老將,還有種世衡駐守延州東北,與范仲淹成犄角之勢?!?p> “讓黑云去查青銅?!?p> “主子是說元昊跟此事有關?”
“主子,宮里派人來了,說是有緊急事宜,要王爺火速回京”,飛烈來報。
“可有說什么事?”
“沒說什么事,來的是蕭感?!?p> 耶律重元低頭思索片刻,“立即拔帳?!?p> 飛烈稱喏下去。
“另外,把南朝皇帝病重的消息,散布出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