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手里握著一把氣球,經(jīng)過顧長安和夏恪的身邊,手一松,氣球飛向空中。
顧長安停住,緩慢地抬頭望飛翔的氣球,說:“這些氣球會飛到哪里去呢?”
“算了,無論飛到哪里,都是我們看不見的地方。”
“遠方?!毕你≌f。
“那在遠方,是不是有一排圍觀著我們生活的人,掌控著我們的生活?”顧長安瞇著眼睛,冬日的天空暗得很早,現(xiàn)在夕陽只剩下地平線上最后一縷光輝,漸漸消散了。
天空成為湛藍色,游樂園的燈光也隨之打開。噴泉、摩天輪、旋轉(zhuǎn)木馬,所有的游樂設(shè)施都亮起來,甚至連孩子們手上的玩具,都在黑夜中亮著光,五光十色,閃爍著繽紛的色彩。
“我是不是知道了不應(yīng)該知道的?”顧長安苦笑,低下頭,“鼴鼠當時就告訴過我們,真相并不會帶給世界轉(zhuǎn)機。當時我覺得他不過是在恐嚇我們,現(xiàn)在想想,他只不過早一步把事實告訴了我們??墒俏覀儏s不閃不避,走上了這一條不歸路?!?p> “你如果不愿意繼續(xù),可以在這里停下?!?p> 夏恪和顧長安兩個人坐在游樂園的長椅上,不時有情侶和吵吵嚷嚷的孩子從他們身邊跑過去。
顧長安看著手里拿著熒光棒的孩子,說:“我有什么選擇的權(quán)利呢?!?p> 他不知道,自己的時間只剩下一年。他比自己要樂觀,總覺得一切還有解決的方法,一切都沒有結(jié)束。
顧長安心中無端生出一種孤獨和悲涼,好像一個人走在繁華鬧市,耳邊卻只剩下徐徐的風(fēng)。
他們之間差了一個命運。
一個被選擇的命運。
迷途傘選中的命運,究竟是偶然,還是必然?她像是進了一個牢籠,反反復(fù)復(fù)地在墻上書寫,演算——那把傘遞給她的一瞬間,一切已經(jīng)被注定好了,她的命運,他們的結(jié)局,都被定死了。她不相信,她試著想要逃,但是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逃脫不了。
顧長安不再躲避,認真地看著夏恪的臉。
夏恪蔥蔥的睫毛這樣漂亮,他眼中的世界好像是整個星球。
“你有選擇的權(quán)利,”夏恪看著她的眼睛,“坐摩天輪,走嗎?”
顧長安對于這個邀請沒有拒絕,也沒有很快同意,就在這么短暫沉默的瞬間,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包括一年之后,這里會不會還是這么熱鬧,會不會也有飛上遠方的氣球,還有這些人,會不會再次來到這個地方?
她如果消失了,夏恪還會回來這里嗎?
夏恪看她沒有應(yīng)答,也沒有失去耐心,他先一步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后伸出手:“沒決定好的話,先去排隊。”
看顧長安有些呆愣的表情,夏恪看了一眼摩天輪向她解釋:“晚上摩天輪可是熱門項目,早一些去排隊,如果到我們了,你不愿意,我們再走也可以?!?p> 顧長安沒有說話,安靜地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夏恪握住了她的手。
兩個人就像真正的情侶,走向亮著炫目燈光的游樂設(shè)施。
果然如夏恪所說,游樂園的隊伍很長,夏恪牽著顧長安的手,站在彎曲的隊伍中間,說:“就去坐個摩天輪,別緊張?!?p> 顧長安笑:“我沒有緊張?!?p> 我只是舍不得現(xiàn)在的時光,這些東西太過美好,甚至讓我有一瞬間想要沉溺。但是當我知道昌娜的對我說的那一句話,我就清醒了。我知道我不能一直做夢,夢境永遠無法成為現(xiàn)實。
有幾個叔叔阿姨攀著隊伍的欄桿,兜售閃光的頭箍和玩具。排隊的有很多情侶,這些商品都很暢銷,不多時,前方的隊伍已經(jīng)是閃亮一片。
大叔很快發(fā)現(xiàn)了這一對的商機,他兩只腳踩在欄桿下方的鐵柱上,伸出兩只閃閃發(fā)亮的發(fā)箍。
“怎么樣,來一對兒吧?”
顧長安第一反應(yīng)就是拒絕:“我們……”
“好,拿兩個?!?p> 顧長安看著身旁果斷付錢的男生,臉上的表情有些僵?。骸百I這個干嘛?”
“好玩?!毕你”人?,伸出雙手幫她戴上,“很合適?!?p> “是嗎?”顧長安得到夸獎,莫名地有些開心,但是話里仍然口是心非,“這個在黑暗里面看不見人臉,只能看見頭上的角,不是蠻嚇人的嗎?”
夏恪摸了摸顧長安頭上兩個熒光藍色的角,說:“不嚇人,很好看。在黑暗里更好看?!?p> 顧長安躲避夏恪的手:“別讓我一個人尷尬,你也戴上?!?p> 夏恪準備逃脫:“其實我們倆只要有一個人戴就可……”
“可什么可,你買的兩只?!鳖欓L安不由分說地拉過夏恪,那力氣很大,夏恪被拽得一個趔趄,倒是不自覺莞爾,然后乖巧地低下頭,等著顧長安幫他戴上。
顧長安摸著他毛茸茸的頭發(fā),感覺像是在摸一只狗狗的毛,忍不住又揉亂了幾分。
“這是在幫我設(shè)計新發(fā)型嗎?”夏恪任憑她在自己的頭發(fā)上上下其手,好半天才開口。
顧長安理直氣壯:“你不相信我的審美?”
夏恪投降:“當然是相信的,來了,我們先上去吧?!?p> ……
他們坐上摩天輪,摩天輪緩慢地上升。
摩天輪里比排隊的時候還要亮堂,兩個人都有些局促。
“要不,咱們聊聊天?”顧長安看著窗外咳了一聲,“我們剛剛一直說話,到這里突然安靜,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那從什么地方聊起呢?”夏恪靠著摩天輪的一側(cè),“你來開個頭吧?!?p> “我……”顧長安的聲音在只有兩個人的空間里回蕩,語氣的暫停和猶豫更加明顯。她還沒想好有什么合適的話題,只好看著窗外。
摩天輪升高了些許,趴在窗子上的顧長安朝下看,排隊的人群只剩下一片黑壓壓的腦袋,但是頭上的發(fā)箍確實晃眼。
看著看著,她忍不住開口:“夏恪,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夏恪本來覺得自己無論什么問題都能應(yīng)對自如,但是聽到這么直白的問法,他還是有些不自然。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當然有啊?!?p> “你呢?”
“我?我以前喜歡過一個人?!鳖欓L安誠實地說,“當時我覺得他特別帥,成績也好,就開始暗戀了。”
“那時候我們學(xué)校很多女生都喜歡他?!鳖欓L安說,“那時候的我還是對于愛情很憧憬的青春期。無論是上學(xué)還是放學(xué),我總是能遇見他。我覺得,或許這就是上天的安排?!?p> “我覺得我們特別有緣,哪怕是我放學(xué)打掃衛(wèi)生遲了,也剛好能碰到他剛好打完籃球??赡苁且軠y和想象越來越多,我也越來越喜歡他。他在我的頭腦中被我勾勒得越來越完美,哪怕他看我的一眼,我也能自己杜撰出一篇很美的故事來。”
“后來呢?”
“暗戀往往都是無疾而終。”顧長安看著玻璃窗,窗子被擦得很干凈,可以把外面的風(fēng)景看得一清二楚。
摩天輪升到了圓盤四分之一的高度,下面的人越來越小,視野也越來越廣闊,可以看到臨江繁華的高樓和播放著廣告的大屏。
“我表白了?!?p> 這一句出口,夏恪不動聲色地攥了攥手指。
“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表白應(yīng)該沒有成功?!?p> “說對了。”顧長安回憶起過去,不由自主地為自己的幼稚勾起了唇,“畢業(yè)之后,我直接找到了他的聯(lián)系方式,我說我喜歡他。但是……”
她笑笑,低下頭:“他問我是誰?!?p> 夏恪“嗯”了一聲,手指漸漸松開。
“我自然是不死心。小孩子的一腔熱情實在是很難被一盆冷水澆滅。那時候家里正巧有一盒國外帶回來的巧克力,我很高興,想借著這個送巧克力的由頭見他一面?!?p> “后面的故事就沒什么意思了?!鳖欓L安說道。
“你既然說了,就把故事講完吧?!?p> “我坐在公交車上,給他發(fā)著消息,問他現(xiàn)在在哪。剛剛準備和他說,我想給他送巧克力?!鳖欓L安說,“這一句話還沒來得及發(fā)出去,他就說,你來找我干什么?”
“那架勢就好像……就好像我是什么瘟神一樣,像是狂熱的私生飯,要時時刻刻追著他的影子。我夢里的那個他,就像是肥皂泡一樣破碎了。我就坐在公交車上,戴著耳機聽音樂,在夏天等著手里的巧克力慢慢化掉。我的初戀也就像那個巧克力一樣,融化在那個夏天了。”
“很可笑吧?”顧長安笑,“所以我自那以后決定,不管是以后別人喜歡我還是我喜歡別人,都要好好地對待,哪怕是拒絕,也要好好地拒絕?!?p> “沒想到你還悟出了人生的哲理。”
“畢竟這也是人生的經(jīng)歷,對我來說可以當是一個教訓(xùn)吧。”顧長安看了夏恪一眼,又看向窗外。
多年之后再見譚安陽,就像是那時候的記憶再次復(fù)蘇,那種懵懂真摯的情感,再一次出現(xiàn)在她的身上。她揣著那么一絲絲僥幸和喜悅,站在他面前。
但是他脫口而出的第一句,仍然是陌生的語氣。
甚至,給了她那把決定她命運的迷途傘。她想象不到,兩個人的距離如此遙遠,他卻要拿起弓,用淬毒的箭,射中她的心臟。
融化的巧克力,早就應(yīng)該扔掉了。
她抬起頭,問:“那么你呢?你準備什么時候向我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