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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盛世

第十九章 祥瑞橫行(十一)

天禧盛世 夜半鬼讀書 3162 2022-04-06 12:52:23

  宋初,百官長春殿問天子起居,多按部就班的走走過場,就算每五日一大起居,也不會超過兩個時辰,如今卻已邁向第三個時辰。

  等在文德殿的常參官又冷又餓……一人直挺挺倒地。

  誰都不會拿自己前途開玩笑,雖然常參官不厘實務(wù),但每當(dāng)朝堂、地方有職務(wù)空缺,總會近水樓臺先得月,上層官員舉薦大多也由此出。

  殿外廊下有帷幔遮風(fēng)擋雨,醫(yī)官在此診治暈厥官員,毛巾敷面、暖湯入口之后,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來回奔走的胥吏帶來一驚人消息。

  宰相呂蒙正在長春殿痛斥鹽鐵使王嗣宗蓄養(yǎng)家奴、居心不良,就差指著鼻子罵“小兒膽敢造反!”

  宰臣均已赴長春殿議事,文德殿無人押班,常參官們也就毫無顧忌的議論紛紛。

  法不責(zé)眾,維持秩序的殿中侍御史無力回天。

  宰臣君前彈劾重臣,要么重臣去職,要么宰臣罷相,沒有第三種可能。

  就算中書人事向來如流水,一年三換宰相,還是容易惹來非議,給人以國朝不穩(wěn)的印象。

  所以,王嗣宗必然去職,人人均有可能再進(jìn)一步,那鹽鐵使可是一個肥得不能再肥的差遣。

  如果說,良賤籍制廢除,形勢戶是廟堂之下的最大受害者,鹽鐵、度支、戶部三司就是廟堂之上的最大受害者。

  大量官私奴婢發(fā)賣是趙宋財政體系鐵打收入之一,如果良賤籍制得以廢除,意味著今后以身抵役、抵賦不再可行,各路轉(zhuǎn)運(yùn)使的職事也會難上許多,這還沒把民亂和犯禁的奴婢發(fā)賣計算在內(nèi)。

  同為狀元出身,王嗣宗比呂蒙正早兩年登科,資歷更深。在他看來,廢除良賤籍制根本就是中書想奪三司財權(quán),當(dāng)仁不讓的下場硬抗呂蒙正。

  向來以穩(wěn)重著稱的呂蒙正鋒芒畢露,當(dāng)廷彈劾王嗣宗蓄養(yǎng)家奴、居心不良,完全是一副快刀斬亂麻、誰反對參誰的架勢。

  滿殿皆驚,王嗣宗只能伏地待裁。

  李沆心中存疑,既不支持,也不反對。先逼走張齊賢,若是再把呂蒙正逼走,絕不會有好下場。

  向敏中樂見于此,卻礙于風(fēng)向未明,不愿表態(tài)。

  畢士安、王旦則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默默看著手中笏板計算個中得失。

  趙恒尚未明確表態(tài),給了百官駁斥勇氣,度支使、戶部使輪番上陣,從各個角度說明良賤籍制的優(yōu)越性、必要性、重要性。

  王欽若選擇聲援呂蒙正,貌似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大多數(shù)人對此保持沉默,關(guān)鍵還是己身不正。

  良賤籍制若是廢除,不僅意味著殺人要償命,且仆役亦不再予取予求。

  此外,還有兩點顧慮。一方面覺得呂蒙正后手未出,不便表態(tài)。另一方面覺得呂蒙正太過獨斷,倉促行事,一點風(fēng)聲都不放,令人無所適從。

  趙恒雖然傾向呂蒙正,但因此造成的財政虧空必須完美解決,這樣才不會影響國家財政體系運(yùn)作。遂命重臣逐個表態(tài),有李沆做表率,眾人答案雖不盡相同,卻四平八穩(wěn),隱隱中立之際,又指出需從長計議。

  趙恒不愿直接從既得利益階層口中奪食,惟有寄望于呂蒙正由下往上推動,關(guān)鍵時刻順?biāo)浦邸?p>  但這需要時間醞釀。

  百官目光又集中到了靈武地形圖上,針對樞密院的應(yīng)對措施暢所欲言。

  直到午前方形成共識:遣使赍國信冊命西涼府六谷首領(lǐng)潘啰支為朔方節(jié)度使、靈州四面都巡檢使,并賜錢絹、器械、鎧甲,并以咩逋族首領(lǐng)、錦州團(tuán)練使泥埋領(lǐng)鄯州防御使、充靈州河外五鎮(zhèn)都巡檢使,暫時以此牽制黨項諸部,待河?xùn)|河北稍安,再徐徐圖之。

  余下改日再議,王嗣宗留身獨對,并非恩寵禮遇,而是去職前的安撫。

  呂蒙正奮不顧身,趙恒不可能完全坐享其成。

  這個時候的劉緯很無聊,宋貴平走后另一呂蒙正親隨陪坐,不管問什么都答:“小郎君大才?!?p>  劉緯頗有自知之明的閉嘴,專心打量四尊以階梯狀排列的漏壺。

  一滴滴清水標(biāo)注出光陰價格,當(dāng)?shù)蔚吻逅诘撞磕亲鹇叵嗑蹠r,成就當(dāng)今世界最精密的計時工具-漏刻??碳龖腋∮诘撞柯刂校㈦S水位浮動,共計一百二十刻,刻盡則一日盡。

  正當(dāng)劉緯癡癡呆呆感慨古人智慧無窮時,喝道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

  那親隨邊往外走,邊有些后怕的來了句:“漏刻出自司天監(jiān),銅制鎏金?!?p>  這是怕我鉆進(jìn)錢眼了?

  劉緯莞爾一笑,提袍抬腿跟進(jìn):“一寸光陰一寸金,愿用千金換光陰?!?p>  “小郎君大才?!蹦怯H隨側(cè)身攜劉緯跨過門檻之際放低聲量,“家有一女,不知能否隨小郎君啟蒙?”

  “幸甚!”劉緯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有點木訥的親隨比宋貴平更加和善,像是代表這個世界敞開懷抱。

  呂蒙正乘椅轎直入中書西廳,劉緯按照拜見宰相禮儀在中書聚廳外的長廊下候見。

  宋貴平雖然無影無蹤,另一呂蒙親隨卻一改先前沉默寡言,拉著劉緯進(jìn)了一遮風(fēng)帷幔內(nèi)交談。

  其名劉乾,是呂蒙正生母劉氏族人,沒什么讀書天分,只能跟在呂蒙正身邊鞍前馬后,爭取將來謀個好一點的恩蔭出身。膝下無子,僅一掌上明珠,年方七歲,雖然嘴上說啟蒙,心里怎么想,誰也不知。

  劉乾作為親隨,比誰都清楚呂蒙正的身體狀況和求去心態(tài),最多不過一年,必然樹倒猢猻散,正是各籌前程時。他的資歷比不了呂蒙正發(fā)妻妻族宋貴平,上縣不敢想,偏遠(yuǎn)中、下縣又看不上,打算求一京師肥差。

  劉緯因為劉乾掏心掏肺省去不少麻煩,那些同樣等待過堂的官員只能隔著帷幔望而興嘆。

  宋初,地方官、京朝官請見宰相一般在中書聚廳,都堂(相當(dāng)于中書辦公室)是較為正式的場合,宰臣私寮(相當(dāng)于個人辦公室)的接見則較為私密、漫長,往往涉及具體事宜。

  五品以上“待制”(值守中書、備天子顧問的詞臣)見宰相無須繁文縟節(jié),只需朱衣吏口宣“請某某”,五品以下官員則需趨拜。

  日近中天,等待才到盡頭。

  朱衣吏高聲唱贊:“夷陵童子劉緯請見?!?p>  劉緯快步前行,待那朱衣吏一聲“屈躬”之后,兩手先一捻袍衫,再抱于胸口,左腳跨過門檻彎腰急趨,停在六尺主案前。

  呂蒙正抱拳于頜下:“童子有禮?!?p>  朱衣吏又一次唱贊:“屈揖。”

  劉緯應(yīng)聲深揖,而后挺胸抬頭:“夷陵童子見過呂相公。”

  “好一個翩翩少年郎?!眳蚊烧⑽⑾蜃髠?cè)首,“這位是臨江軍(江西新余)王參政?!?p>  劉緯再次深揖,“夷陵童子見過王參政?!?p>  王欽若笑的分外和煦,“有志不在年高,童子京師之行,必是千古佳話?!?p>  劉緯榮辱不驚:“呂相公、王參政勵志在前,末學(xué)后進(jìn)才有奮發(fā)向上之心?!?p>  “咳咳……”呂蒙正以帕捂嘴,輕喘數(shù)下,直接將話題拉上正軌,“童子熟讀孝經(jīng),哪章最有感觸?”

  一介白衣拜見宰臣,自然無座。那些跪坐一邊的刀筆吏揮毫潑墨,目不轉(zhuǎn)睛的注視著眼前盛事。

  劉緯抱拳昂首,朗朗上口。

  曾子曰:“若夫慈愛、恭敬、安親、揚(yáng)名,則聞命矣。敢問子從父之令,可謂孝乎?”

  子曰:“是何言與?是何言與!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士有爭友,則身不離于令名。父有爭子,則身不陷于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于父,臣不可以不爭于君。故當(dāng)不義,則爭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

  王欽若笑道:“相公料事如神,童子果然先詠諫諍?!?p>  呂蒙正搖頭輕嘆,“無用之身,僅剩這點清明?!?p>  劉緯畢恭畢敬道:“相公心寬德厚,童子日后登門求教學(xué)業(yè),不用擔(dān)心吃閉門羹。”

  呂蒙正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頗有深意的瞥了王欽若一眼,“王參政請。”

  王欽若蕭規(guī)曹隨道,“相公試孝經(jīng),下官便考論語,童子以為哪章為先?”

  劉緯毫不思索的脫口而出。

  子路從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

  丈人曰:“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孰為夫子?”

  “這就完了?”王欽若愕然。

  “論語全篇童子皆可朗誦,惟獨以為此篇可為畫龍點睛之章?!眲⒕曊f。

  王欽若忽然明白呂蒙正那別有深意的一瞥,合著童子喜歡為難考官?到底誰考誰?難怪種放、楊億落了個灰頭土臉,情有可原……

  “童子是在同情少正卯遭遇?”呂蒙正沉默片刻,輕飄飄的替王欽若解了圍。

  王欽若臉上微微一紅,心底駭然無以復(fù)加,士人從根本上質(zhì)疑儒家圣人乃大不敬之罪,同投水自盡有什么區(qū)別?

  “童子沒資格,也沒有那個能力去同情古人,只是覺得論語此節(jié)是在告誡世人,人無完人,人人可為圣人,圣人也是人,白玉微暇并非錯?!敝赡弁舴路鹛焱鈦?,似在為昨日崇政殿輕狂而懺悔。

  “經(jīng)義就到這吧,再試下去,顯的中書無容人之量,王參政以為如何?”呂蒙正再次釋出若有若無的善意,略去十篇朗誦,“老了……年近古稀,沒那個精力重解先賢經(jīng)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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