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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盛世

第四十六章 誤打誤撞

天禧盛世 夜半鬼讀書 3740 2022-04-19 12:37:21

  同為降臣,錢俶不戰(zhàn)而降,李煜力戰(zhàn)而降,兩人遭遇也就有著天壤之別。

  錢俶生前獲得趙光義完全信任,吳越錢家得以融入趙宋官場。

  李煜驚懼而亡,南唐李家則飽受欺凌,始終戰(zhàn)戰(zhàn)兢兢,出家為僧是少有能保全的方式之一。

  二十年白云蒼狗,懵懂少年先落發(fā)、后從蕃,如今已為譯經(jīng)高僧,半官半釋,總算有了立足之地,且能獨當一面,專證梵文。

  與生俱來的血脈卻揮之不去,一再惹來有心人注意,或獵奇,或另有所圖。

  趙元儼也是其中之一,先是送來幾本經(jīng)書,又經(jīng)非官方渠道傳話,想為近日微恙的李太后祈福。

  每三年一次的冬至南郊大祀在即,按慣例會大赦天下、大封宗親、犒賞諸軍、加恩文武百官及黎庶。

  鄭守均、施護有理由相信,趙元儼另有用心,避而不見為上,最起碼也得拖到郊祀以后。

  趙元儼卻不按常理出牌,遭拒次日便遣人來告,近來脾胃失調(diào),想試試傳法院廚子齋飯。逼得鄭守均和施護不僅客居開寶寺,還要加上閉關參悟這種拙劣借口。

  恰恰此時,劉緯一頭撞了上來。童子進士,當紅祥瑞,詩、詞、策、論樣樣出彩,弄的宰臣、樞密灰頭土臉,硬逼種放自辭歸隱,背后是宋太初、石保興這樣的龐然大物,和南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還跟皇城司第三指揮馬翰糾纏不清。

  趙元儼最怕什么?

  當然最怕成為焦點。

  大名鼎鼎的“二十八太保”同新科童子進士相遇,必是人間一段佳話。

  可這祥瑞十年之后,方能登堂入室。百官會做何想?二十八太保未雨綢繆?預建班底?再演兄終弟及舊事?

  鄭守均千算萬算,沒算到施護能和九歲童子相談甚歡,還較起了真,拉惟凈等僧作陪壯膽。他鄭守均原本只是想讓趙元儼知難而退,或者是單獨撞上劉緯,并不愿傳法院顯露出哪怕一丁點的惡意,萬一……趙元儼真能坐上那個位置呢?

  鄭守均擔心趙元儼不告而來,時刻關注院外,這才發(fā)現(xiàn)兩皇城司邏卒在附近徘徊。他不敢讓趙元儼誤會,一弄清原委,便軟硬兼施的逼迫邏卒離開,還是沒能逃過有心人視線。

  趙元儼剛進開寶寺就得知皇城司邏卒守在譯經(jīng)僧借住的院落外,還是那個從來不嫌事大的馬翰麾下。

  趙元儼心驚不已,敢于構陷宰臣向敏中(雖然馬翰不斷重申只是巧合),也不差一個天家骨肉,那位剛登基五年,誰知道所謂的仁厚是真是假?又或者……鄭守均和馬翰勾搭上了?

  趙元儼沒敢掉頭就走,思來想去,決定去福勝木塔轉轉,總得給出宮找個由頭。

  勝禪院偏偏臨時關閉。

  石康孫的地道官話、戴朝宗的江南軟語、楊信威的荊湖方言、素娘的西南蜀音此起彼伏,仿佛置身勾欄瓦肆之中。

  趙元儼年輕氣盛,容不下南人、蜀人在家廟肆意談論風月,默許侍衛(wèi)強行闖入,痛快盡頭是石康孫那張稚嫩面孔。

  兩人每年都能碰面,是那種不說話的一面之交。

  趙元儼以天潢貴胄自詡,不大待見紈绔子弟,看見石康孫的那一刻,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好你個鄧守均,竟敢構陷本公!”

  天可憐見,鄧守均是真不知道勝禪院會臨時關閉、更不知道趙元儼想要借登塔撇清,稀里糊涂的成為幕后黑手,而且有苦難言,這才有惟凈變相服軟之舉。

  劉緯深有感觸,起初可憐惟凈一表人才卻與青燈古佛為伴,現(xiàn)在則為其身世感嘆,憐心一起,怒氣自消,遂攜惟凈再上層樓。

  “法師好俊!”劉嬌奶聲奶氣的同胡氏交流,“嫂嫂說是不是?”

  “噗通!”

  惟凈失足,半跪在臺階上,若非雙手抓著木欄,定會鼻青臉腫。

  “童言無忌,法師擔待一二?!眲⒕晣樍艘惶姨澴咴谇懊?。

  第九層知客僧看不上劉緯那幾錢,畏于緋色官袍,還是怏怏下樓規(guī)避。

  “童子失禮,先前不知法師出身?!眲⒕曕嵵刂虑浮?p>  “奉禮郎言重,貧僧身心俱付我佛,善惡報應,禍福相承,身自當之,無誰代者。”惟凈合十回禮。

  “既然如此,何必要來?”劉緯勸僧還俗之心不死。

  “奉禮郎字字珠璣,不亞于佛前行走?!蔽﹥魺o人時更沉著。

  “佛前行走?”劉緯失笑,“京師內(nèi)外大小寺廟二百家,香火錢都去了哪?口惠而不實至……童子不喜。”

  惟凈無言以對,傳法院不是開寶寺,無任何香火可受,支取均有定制,油水根本不存在,偏偏開口就是錢,著實讓人為難。

  “顯教大師在想什么,童子多多少少明白一點?!眲⒕暣蟀髷垼翱赡苁桥杂^者清吧,童子亦有萬全之道,解傳法院當前困境,且永無后患。”

  惟凈眼前一亮,榮光煥發(fā),又多出幾分俊秀。

  “可是……擔這個干系,能得到什么?”劉緯又潑冷水。

  “貧僧只會給慈恩寺帶去麻煩?!蔽﹥魺o比落寞。

  “那不是法師該考慮的問題。”劉緯微微一頓又道,“法師個人去留也不在討論之列,童子愿和顯教大師互通有無,但有前提,清晨已就禪之道費盡唇舌,顯教大師以為禪是何物?”

  話題太重,所圖甚大。

  “那位以太后有恙為由,吾師避無可避?!蔽﹥艉唵谓淮痪洌鋈浑x去。

  劉惟本想著已在第九層,干脆登頂一觀,馬翰卻在這時到了,賴在第四層,死活不肯再上一步。

  下比上更艱難,好一陣叫苦連天之后,一眾婦孺在勝禪院借了間房休息。

  東京秋冬風沙較大,帷帽是標準裝束,達官貴人出行,通常會用黑紗把整個頭部遮的嚴嚴實實。

  馬翰就這樣鬼鬼祟祟的等在第四層,一大一小已成一根線上的螞蚱,沒什么可避諱的,張口就道:“那位可不是景龍門王家,千萬別碰?!?p>  “想長長見識,可惜沒碰到?!眲⒕暫喢鞫笠臄⑹鐾┳o之間的瓜葛,連蒙帶猜的說了個八九不離十,而后又問,“他為什么想見施護?”

  馬翰沉吟道:“年底事多,南郊大祀、承天節(jié)、正旦大朝,施護至少還要覲見三次,鄧守均管勾僧錄司,如今這個時間段很有發(fā)言權,甚至能影響百官禮秩……”

  “那位還說李太后有恙,是來祈福的?!眲⒕曈值馈?p>  “為太后祈福?他?不對!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馬翰猛的一個激靈,含糊不清道,“不說這個了,那位清晨出宮,拱宸門的記錄卻是正午時分補錄,摻和不得!”

  劉緯感慨萬千:“怎么跟個蜂窩似的……”

  “先帝厚愛諸子,置府于東宮內(nèi)居,眼下均已成家有嗣?!瘪R翰言語漸不可聞,“官家仁厚,登基六年,從未提過那幾位出宮別居一事,也沒人提,有想法……在所難免?!?p>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胡氏置辦了些冬衣安撫眾人。

  石保興半路趕來,并沒把石康孫偶遇趙元儼一事放在心上,強拉劉緯登船行樂。

  “容小弟更衣?!眲⒕暉o處說理。

  “為兄就是奔這身緋袍來的?!笔Ed單手提著劉緯登船,沖一幫為老不尊的花甲勛貴自吹自擂,“九品緋袍,只此一家,剛剛還在開寶寺同顯教大師論經(jīng)半日,爾等速速見禮,小唱(歌伎名角)娘子們,接客啦!”

  一身身翠綠嫣然,魚貫而出,個個玉面、蛾眉、紅唇,俱是二八年華,懷抱簫、笛、琴、瑟等樂器,齊齊萬福輕唱:“蓬生麻中,不扶而直,小女子見過奉禮郎?!?p>  “哪里小了?”有老者笑罵,“在我們面前稱妾身,現(xiàn)在成小女子了?這可是本朝祥瑞,褻瀆不得!”

  “累諸位兄長久候,緯愧不敢當?!眲⒕曄韧槐娎险咭姸Y,連揖數(shù)下,而后又面紅耳赤的回應一眾歌伎,“諸位娘子厚愛,容緯日后再報?!?p>  歌伎紛紛嬌笑回應。

  “擇日不如撞日?!?p>  “郎君莫要嫌棄。”

  “就今日吧。”

  石保興十分享受劉緯窘狀,旁觀片刻方道:“諸位娘子放心,我這兄弟只需在溫柔鄉(xiāng)泡上一泡,文思便能有如泉涌,上好詩詞不在話下?!?p>  “不用泡……”劉緯心如火燎。

  “奏樂!”石保興猛一揮手,執(zhí)筷敲向茶杯,老者們擊桌、拍腿、敲碗、哼哼唧唧的開始伴奏,歌伎胸前的簫、笛、琴、瑟依次響起。

  “滄海一聲笑……”

  放蕩不羈的粗獷之音,或順流而下,或逆流而上,或攜驚濤拍兩岸。

  豪情入耳,化作超然灑脫,隱有一絲蒼涼無奈,令人生出“英雄遲暮、空有抱負”之感。

  劉緯眼中再無那一片片雪白肌膚,深深沉浸在歌聲里,時光趁虛而去……

  “啦啦啦……”

  曲終人未散。

  “如何?”石保興仿佛又是少年時。

  “兄長大才?!眲⒕曎潎@不已。

  “放屁!”一老者佯作憤然,“讀書人花花腸子就是多,什么時候尋花問柳也能稱才了?”

  “別聽他胡說,幾位小唱娘子均是教坊大曲部、法曲部在籍樂工,這位是大曲部部頭秦方?!笔Ed攬著劉緯肩膀笑道,“兄長我的面子不夠看,她們都是慕名而來?!?p>  “失敬失敬,初至京師,太多失禮不周處,自罰三杯?!眲⒕曅挠杏喽Σ蛔?,一心求醉。

  秦放卻在劉緯一杯飲盡后按住酒壇,“奉禮郎年幼,酒易傷身,諸位貴人已見心意?!?p>  石保興捋須笑道,“那首把酒祝東風就是秦部頭重新作曲,才又多出幾分神韻,向來都是依曲填詞,詞先曲后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p>  劉緯沒敢再客套:“謝秦部頭,容緯醞釀一二?!?p>  “醞釀?是酒喝的少了吧?”一老者笑道,“石兄因疾忌酒,做弟弟的應該代一巡吧?我等愛幼,許你以詩為酒,先干為敬?!?p>  劉緯招架不住,苦笑著向條案走。

  “小女子字跡尚可,請奉禮郎成全。”抱笛歌伎搶先伏案。

  “先生請?!眲⒕曀餍愿目?,能在樂工體制內(nèi)稱小唱,不亞于后世國字頭藝術家,當?shù)钠疬@個稱呼。

  眾歌伎笑容淡了不少,感動油然而生,秀眸更添晶瑩。

  一干人等暗暗點頭之際,言語化墨,白紙黑字漸漸相得益彰。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p>  頗為應景,有人拍案叫好,有人細細回味。

  “不算!這不是罵我們?yōu)槔喜蛔饐??”一老者啐道,“我們是來湊熱鬧的,不是來遺臭萬年的?!?p>  “緯自罰一杯。”劉緯深知人老隨心所欲。

  這樣一來,沒人能再按住酒壇,紛紛與管弦共醉。

  酒過三巡,天已黃昏。

  在籍歌伎不得不回教坊各院靜候宮中貴人召喚。

  醉意撮合,年少與輕狂終相見,成就凌云志。

  “天接云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

  仿佛夢魂歸帝所。

  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

  九萬里風鵬正舉。

  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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