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在六月初六,劉緯之所以心急火燎,是因為峒蠻少女多已嫁人生子,理應回鄉(xiāng)省親,再加上李昆、楊信威也有榮歸故里之心,遂以浩浩蕩蕩五艘平底漕船南歸,兩船家眷,兩船財貨,另有一空船殿后,以備不虞。
宅內(nèi)宅外用人立刻捉襟見肘。
劉緯規(guī)勸李三娘之余,厚著臉皮央求閻氏許李四娘陪嫁婢女先過門治家。
于禮不合。
但閻氏甘之若飴,她早就在擔心李四娘會被劉緯那一宅妾室架空。
李四娘沒大沒小的拽文:“娘這是以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說過多少次了?劉宅大額支取、進項由四海銀行經(jīng)手主辦,小額支取、進項也得每旬一報,凈操不該操的心?!?p> 閻氏另有擔憂:“這一年多,那邊怎么還是不見動靜?緯哥兒會不會……”
李四娘狠狠一跺腳:“荒淫無度,能有才怪!”
閻氏目瞪口呆:“你給娘說清楚,你們是不是有過逾矩事?”
李四娘奪門而出:“沒有!沒有!他就給我體檢過幾次,什么都沒做,我去看姐姐……”
閻氏無語問天:女大不中留!
劉緯正在和李昭亮商量李家三房無子嗣妾侍去向,按照慣例,勛貴家的這些婦人往往會披剃焚修或為女冠。
劉緯則想憑其心愿,或居宅養(yǎng)老,或嫁予良善。
李昭亮舉雙手贊成,可當劉緯點明“厚嫁以資其半生”之后,又開始支支吾吾的反對。
劉緯固執(zhí)已見:“兄長覺得緯這是在商量?兄長無先人武功韜略,如今任事在即,以何服眾?德才總得占一頭吧?”
李昭亮氣不打一出來,卻又不敢犟嘴,腦海里盡是李遵勖當日屎尿并出的悲慘景象。
劉緯這才開始為李三娘未來打算,先斷其尋死念頭。
李三娘命運多舛,第二次議親止步于問名,納吉前夜,男方暴卒??朔蛞徽f,甚囂塵上。
劉緯先請閻氏作出承諾,不經(jīng)李三娘允許不再議親,后又提出一妥協(xié)方案,可以在光教院陪壽昌修行、或是任光教外院住持。
李三娘選擇陪伴壽昌,但不修佛事,專心教書育人,堅持在李四娘出嫁以前入住光教院。
劉緯親送,再見盛氏百感交集,大半是羞愧,小半是慶幸。
盛氏并未直言,且隱有割裂之意:“我家老爺一直想兒女雙全,納四房妾室而無果,還是妾身遂其心愿,不宜再來光教院奔波?!?p> 劉緯腦子里閃出一個念頭“借種”,收拾喜悅,作道貌岸然狀:“就算在家也得多走動,光教院不僅設(shè)有女醫(yī)部,還有女醫(yī)職守,何必因噎廢食?請夫人放心,我盡量少來。”
盛氏滿眸晶瑩:“奴已人老珠黃,現(xiàn)在抽身總比將來郎君嫌棄好?!?p> 劉緯堅持:“夫人也去光教外院看過,正是為孕婦而建,可在待產(chǎn)前入住,錢兄那邊我去說?!?p> 盛氏搖頭哽咽,淚流滿面。
……
李昭亮、李遵勖成了一對難兄難弟,宮中也有以李昭亮督促李遵勖之意,不禁其往來,兩人都對劉緯好為月老這一惡習深惡痛絕,動不動就強嫁勛貴侍妾為民妻,是哪門子道理?
李遵勖借酒澆愁,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道:“嚴氏已有身孕?!?p> 猴年馬月的事,肯定不可能是李遵勖的種。
李昭亮沒法安慰,同仇敵愾:“區(qū)區(qū)八品……也敢為禍京師!”
“馬上就不是了。”李遵勖垂頭喪氣,“德妃曾讓殿下備禮以謝,陛下有意擢劉緯為太常博士,應該是在成婚前?!?p> 李昭亮九分不平、一絲竊喜,“幸進之徒!百官升階,他升官!”
七品是仕途分水嶺,以下為京官,以上為朝官。武官七品以上任諸司使,可出外領(lǐng)軍。文官七品以上可知一州之事,也可代天巡狩、體量公事。
“也不見有人出來彈劾,你我若同他起了沖突,坊間肯定以為是你我紈绔?!崩钭褊每蓱z自己也可憐別人,“三娘入住光教院是怎么回事?以后不論親了?”
李昭亮愁眉不展:“越傳越離譜,怎么著也得等四娘出嫁再說?!?p> 李遵勖突發(fā)奇想:“何不隨四娘一起出嫁?”
李昭亮愣了愣,不以為然:“若是三娘、四娘同時守寡,我家算是沒臉見人了?!?p> 李遵勖啐道:“兄長都這樣想,三娘將來還能嫁給誰?高不成,低不就,為他人續(xù)弦能是好歸宿嗎?真不如與四娘相濡以沫?!?p> 李昭亮欲言又止:“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劉緯有恙,我能不能把三房昭遜過繼到四娘名下?”
李遵勖癡癡呆呆的看著李昭亮,而后優(yōu)越感滿滿的嘆了句:“怪不得兄長不受劉緯待見……”
李昭亮惱羞成怒,一邊揮拳一邊口吐芬芳:“不是某可憐你……你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李遵勖已無痛處任人拿捏,奮力反擊:“兄長齷蹉之想……有辱我上黨李氏門風……弟不敢茍同……哎呦……君子動手不動口……”
婢女聞訊趕來,失聲驚呼:“殿下……殿下……又打起來了……”
……
閻氏心動不已,請來李三娘生母密商。兩人都認為與其將李三娘嫁入一線勛貴之家為續(xù)弦、受繼子繼女刁難,真不如與李四娘相扶相攜、在劉宅站穩(wěn)腳跟。
但上黨李家身為當朝外戚,嫡庶同嫁,于禮不合。
閻氏硬著頭皮入宮奏請,得德妃劉氏恩準,才能去勸李三娘。
德妃劉氏感同身受,很清楚李三娘身上的壓力,也很清楚閻氏的擔憂。
劉緯崛起在即,之前一直以妾室治家,人手一面,井井有條。然后又折騰出個四海銀行待李四娘上手,誠意十足背后是良苦用心,維持現(xiàn)有治家格局之意昭然若揭。
雖然妾室均無所出,但養(yǎng)子劉慈已行正冠禮,很得里里外外喜愛、稱贊,至今仍在后宅居住。
閻氏之憂,是為人父母的本能。
德妃劉氏已然意動,但要請趙恒定奪。
其時,有恩于劉氏的張耆、龔美均已回朝任職。
閻氏不認為會有節(jié)外生枝事,讓李昭亮暗示劉緯主動來請。
劉緯險些讓護院拖李昭亮出去。
李昭亮惟恐會步李遵勖后塵,口不擇言:“是李遵勖!是李遵勖出的餿主意!大人和姨娘心動了,我有什么辦法?”
“真的?”劉緯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兄長替我謝謝李駙馬,嚴氏不是有了身孕嗎?我會想辦法移其夫出軍籍,在四海商會謀個差事,讓李駙馬不要瞎操心。”
李昭亮羞刀難入鞘,惡向膽邊生……
劉緯投桃報李:“兄長可以先把二房事管起來,但大額進出必須由四海銀行經(jīng)手主辦,小額進出也得每旬一報,三年若無大錯,長房事我就不管了,兄長捋袖子是什么意思?阿黃!”
一時之間,鵝飛狗跳。
三月三十日。
御駕回鑾,駐蹕瓊林苑,
四月初一,先幸玉津園、再幸圍樓。
殿前司、皇城司千排查、萬排查,卻把圍樓里的那群白鵝漏掉了。
它們拍打著翅膀,氣勢洶洶的沖向趙恒、王旦、王欽若等人。
御前禁衛(wèi)啼笑皆非,要不要護駕?
趙念念搖搖晃晃的迎難而上,摟著頭鵝脖子念叨:“爹爹不能啄哦,我們家賠不起?!?p> 趙恒仰望天井緩解眾人尷尬:“多高?”
劉緯道:“四丈有余。”
趙恒又問:“門外即是汴河,置井以飲?”
劉緯道:“臣想模擬賊盜來襲、而官軍應援遲緩時、圍樓的據(jù)守極限,水源必不可少。”
王旦有感而發(fā):“防賊有余,防虜不足,恐無濟于事?!?p> 王欽若皮里陽秋的笑道:“相公有所不知,黨項虜也以急進快退寇邊,造云梯、伐撞木均需時日,此乃官軍戰(zhàn)機,再無瀚海迷失之憂。而且圍樓內(nèi)有邊民五百,弓手不下兩百,黨項虜以五倍圍之,也得千人。若依張齊賢、何亮所奏,鄜延路緣邊每二十里一座圍樓,兼具烽火臺之用,黨項虜能以十萬人趨之?”
劉緯委婉轉(zhuǎn)圜:“圍樓戍邊,僅為護民,黨項虜不會舍己之長,逼他們?yōu)榈溁丶v、吐蕃就算功成。但圍樓日后可以深入漢唐故土,即便邊民不至,也可先以誠心歸附的生、熟蕃守之,下官將官軍應援時間定在六個月以外?!?p> 趙恒邊走邊看:“若以此樓為規(guī)制,免去一百戶五口之家二十年兩稅、三十年徭役倒也算合情合理?!?p> 劉緯趁熱打鐵:“陛下心懷邊民,乃社稷之福,陜西緣邊近三十年所受荼毒僅次于河北,請陛下命三司修造案赴鄜延路打井,以撫民心?!?p> 趙恒不允,觀察興致不減,徑直登上二樓,“國家大事,豈能因卿一言而恩請?當付朝議。”
……
張崇貴久鎮(zhèn)鄜延路,極具發(fā)言權(quán),反對以圍樓戍邊,認為此舉會令趙德明反復。
劉緯嗤之以鼻,極盡挖苦之能:“難道我堂堂中國要大開國門任其擄掠?反之則無修好之心?陜西人民年年納稅服征,張都知怎不關(guān)心?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尸?。繌埗贾螘r兼任夏州駐京進奏官?怎有臉生受我漢家民脂民膏?”
張崇貴碰了一鼻子灰,學王旦在一視同仁上死磕。
架不住遠在武州的向敏中突然反水,旗幟鮮明的贊成張齊賢、何亮所奏,并拾遺補缺,以“試點”之論安撫涇原、環(huán)慶、秦鳳等地,屆時可移屯漢唐故土……
文武百官心知肚明:向敏中寧可再失節(jié)操也要回朝,是因為溫仲舒卒于任,朝堂上又多一實權(quán)美差,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其實,向敏中早就醒悟了,只要一天不放棄“疲敝中國以奉無用之地”之想,就會被劉緯追著咬。
鄜延路任上,他想的是:老子堂堂二品大員怎能受八品佞臣脅迫?
后來轉(zhuǎn)任武州,得知是劉緯在其中使絆,他的想法就有點變了:老子堂堂二品大員怎能同八品佞臣咬來咬去?不是自貶身份嗎?
向敏中之后,是寇準的贊許。
在鄉(xiāng)土觀念極為濃厚的時代,怎敢不為父老謀福利?
寇準、張齊賢、向敏中三位前宰相意見一致,足以左右趙恒決定。
于是,王旦附議,請在鄜延路試行以圍樓戍邊安民。
……
五月,劉嬌、劉慈赴澤州迎宋韓氏進京。
六月初十,劉緯欣然應詔,遷太常博士,步入朝官行列。卻又在次日上疏停官,以赴國子監(jiān)鎖廳試,并入開封府投牒錄籍。
七月二十日,劉緯奪國子監(jiān)鎖廳試第一,并上疏辭官,請以白身應開封府發(fā)解試。
趙恒不許,仍以停官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