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此話時，劉一燝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望向了最前方痛哭流涕的西李，還有眼圈微紅的鄭貴妃，那種厭惡的表情怎么樣也掩飾不住。
此時此景，不知為何，西李見此，竟硬生生的打了個寒顫。
其他人尚未開口，于劉一燝前方的內(nèi)閣首輔方從哲見此，亦是肯定道：“如劉尚書所言，皇長子安危事關大明社稷，萬不可容他人染指。
無論朝野內(nèi)外，誰都不行……”
方從哲的話音剛落，一直默不作聲的鄭貴妃心里默嘆西李是一塊扶不上墻的泥巴，臉上卻面無表情道：“勞諸位大人掛心了，皇長子只是傷心過度，依太醫(yī)言加以療養(yǎng)，并無人限制他的自由，更沒有人敢做其他之事，待皇長子身體恢復，自會于朝臣們見面！”
先帝之靈停于面前，眾人皆有所顧忌，首輔方從哲自不好多說什么，其他人，包括劉一燝在內(nèi)，也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
卻說乾清宮的停靈之地出了一場鬧劇，而在之距離不遠處的西暖閣內(nèi)，人皆尋之的皇長子朱由校正坐在窗臺邊發(fā)呆。
他沒有選擇第一時間沖出去，亦對門口守衛(wèi)的幾個陌生太監(jiān)視而不見。
凌晨時分，親眼看著皇帝老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朱由校只覺得天都要踏下了，加上這半月來身心俱憊，一下子竟也暈了過去。盡管他早就猜到，且早就準備阻止，但到底還是沒有勝過與命運的抗爭。
泰昌帝，是大明皇帝，亦是他朱由校的父親。
其之駕崩，也就意味著，再也沒有一個高個子頂在他的前面。
面對未來的任何事態(tài)，或衰或興，都要他朱由校親自站在最前面。
“前知前兩千年的華夏歷史，后知華夏后五百年的興衰。我朱由校除了地位，還有于夢中的見識。
事或物，都離不開人。
只要用對了人，革新朝野，大明未必不會有復興之路，大明也不一定會滅亡。”
一覺后，朱由校已經(jīng)漸漸地從悲痛中醒來，開始思考他能做什么，又該做什么？
無論做什么，都要有所準備，有所規(guī)劃，有所目的，不能向先前阻止父皇服用紅丸那樣意氣用事！這也是朱由校從夢中那位叫王惑的青年人之一生中學到的優(yōu)點。
十六歲的少年，感覺自己的頭腦，從未如此清醒過。
或者說，這便是所謂的成長？
只是，很多成長的代價都是太重了。
當然，身為當朝皇長子，亦是現(xiàn)階段的皇位第一順序繼承人，朱由校的人生大路其實早就注定，需要完善的是一條條支路。
正是這一條支路，才會決定他朱由校的命運，也會決定大明未來的走向。
“去，將筆墨取來！”本坐著的朱由校突然站了起來，指了指距離最近的一個強壯太監(jiān)。
讓戒備萬分的太監(jiān)宮女有些意外的是，皇長子，也是未來的大明皇帝，并未大喊大叫，大發(fā)雷霆，而是說了這么一件不起眼的事。
“奴婢領命！”
宮人退下，不過幾個呼吸就再次折返。
按照貴人的恢復，只要能讓皇長子留在房間，其所提出的任何要求都可得到滿足，取來筆墨紙硯，不過是其中一個不值一提的小事。
令宮人想不到的是，正是朱由校所做的看似弱小之小事，關乎的可能是數(shù)萬萬人的身家性命。
“殿下，筆來了！”
領命的小太監(jiān)，小心翼翼的將筆墨紙硯送入房中，只是尚未挪開一步，便被朱由校給叫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聞三?！?p> “孤記住你了！”
只聽得皇長子朱由校說了這么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但總歸，能讓未來的天子記住，是件榮譽感爆棚的大好事，可接下來朱由校所言，嚇得聞三的魂差點都沒了，甚至于后悔那么大聲的說出自己的名字。
“聞三，孤不管是誰讓你們于此‘照顧’于孤，孤只給你們一個命令，馬上推出此屋，孤要練字！
否則……”
朱由校瞥了眼聞三的脖子，其中威脅之意不在話下。
敢得罪未來的天子，只能說是嫌自己的命太長。
不僅聞三，其他人同樣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在朱由校話落后，所有守衛(wèi)在房內(nèi)的宮人全都一股腦的離開了房子，轉眼閣房內(nèi)空蕩蕩的一片。
離開并不意味著消失，時不時的還有宮人從門縫里偷瞄那個皺眉苦思的瘦弱少年，其之手上的毛筆，時停時動，似在書寫著什么。
朱由校當然不是練字，把宮人全都趕出閣樓內(nèi)，只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環(huán)境，以用來更好的思考一些事。
一些重要的抉擇，若非深思熟慮，很難取得成功。比如泰昌帝到死也沒有想到，為何前一日使用的“仙丹”有效果，到了后一日的仙丹，卻成了他致死的“兇手”？
朱由校打心底不會重蹈老子泰昌帝的覆轍，就需要做更深層次的規(guī)劃。他用進貢的上好毛筆，在紙張之上，畫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同心圓。
同心圓這個名詞，正是他在夢中學到的，如今也算是學以致用了……
第一個同心圓內(nèi)，寫著“紫禁城”；第二個同心圓，則是“京城”，再到“州府”……最后才是天下。
其中的圓心，所代表者，不是其他什么，正是天下之主，大明皇帝。
以皇帝為圓心，以距離遠近為半徑，一個個關于事情處理的先后順序，當即被安排了出來。
“紫禁城，必須想辦法先牢牢的把握在自己手里，接下來是整個京城，然后是京師周圍之地……”
朱由校邊畫，便是默默的思考著。
他現(xiàn)在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想辦法把紫禁城，這位在大明人心中，有著至高無上地位，亦是皇權之代表所在，牢牢把握在手中。
只有這樣，才有機會脫開身處理其他之事，不至于后院起火。
而于現(xiàn)在，正巧有一個機會送上門了，就在眼前。
亦可做到一箭雙雕。
輕輕地涂抹，畫好的同心圓瞬間變成漆黑一片，朱由校將之折疊成方塊，放在桌面，看著逐漸西斜的太陽，少年臉上的憂傷之色漸漸退去，露出了胸有成竹的霸氣。
“我準備好了，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