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年九月,皇城天子暴斃。
四海義旗,盡數揭竿。各地諸侯,自立為王?;食堑鄱迹鎸嵧?。
挾天子令諸侯的連霞樓樓主裘飛盈,站在皇城最高的城墻上,看著遍地涂炭、狼煙四起。
傾身頷首,扶掌憑欄處,明明是一雙該握劍的手,又如何能操縱掌控這紛亂的江山。
如今他接近天下至高處的唯一棋子也沒能保住,所謂龍座、所謂圣意、所謂皇權,隨著帝王之薨,已盡失去。
真正的天下,早已連粉飾太平的耐心都不再留給他了。
沒有王,又何曾有過王。
裘飛盈的手指慢慢收緊,他心中按捺不住的寂寞,不是喝醉在天下名酒之中,竭力舞劍可以全數宣泄的。
獨占皇城,卻沒有優(yōu)勢,亦無計可施。
這是裘飛盈心中最難言語的傷,此傷口太軟、太無形、太憋屈,比舒千里對他隱瞞身份更讓他痛恨和懊惱。
直到,他收到了江湖中探查到的消息。
那張簡薄的飛鴿傳書中,明明只寫了九個字,但裘飛盈卻高興地讀了一遍又一遍,比任何一個皇城中的圣旨和秘籍都讓他興奮。
‘路塵閣解散,應生大變?!?p> “時間到了,真乃是天賜良機!路塵閣自敗,該是我連霞樓江湖收兵招將之時了!到時,本王會讓天下重見這皇城真正該有的樣子!”
裘飛盈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現如今他所擁有天下其實也不叫天下,不過一座建得很好的城,而他真正擔憂的,也不過是個路塵閣罷了。
…
雍州,原中原武林泰山北斗的存在,路塵閣。
如今沒落到只能被江湖瞻仰和在江湖人心中暗自憑吊的境況了。
裘飛盈終是帶著他連霞樓以及皇城內整編的兵馬,踏足雍州。
勢將路塵閣徹底剿滅,是裘飛盈和連霞樓的決心,這股怒氣擠壓地太久,久到驚飛了路塵閣后山大片成群慌飛山鳥。
有那么一個慌神,裘飛盈似乎想到了他第一來到這里的情景,想到了那個有家不愿回的人,只是這樣矯情的思慮回憶,裘飛盈自己心中都摒棄萬分。搖搖頭,不再想起。
連霞樓弟子們,在路塵閣已經貼上封條的大門前深深吸氣,得到命令后,幾人合力,猛地推開了路塵閣厚重千斤的大門。
只是大門洞口之后,他們驚訝地發(fā)現,整個路塵閣仿若空城,滿地枯葉塵起。
“人去樓空?什么詭詐伎倆?!濒蔑w盈低聲嫌之,但也難掩心中訝異。
只是,裘飛盈心中總是火熱的執(zhí)念又怎會被驚怪和疑惑輕易澆滅。
裘飛盈右手舉起,輕輕一揮,示意大軍進入。
裘飛盈的高頭御馬沒有給路塵閣絲毫的面子,徑直躍上數級階梯,不肖幾躍,便到了路塵閣最中心,最高的殿宇外場闊臺。
主殿的飛檐瓦頂之上,一人翩然而立。
“本護法在此恭候樓主多時了?!蹦侨宿D頭,用渾厚的內力對裘飛盈說道。
正是蘇千疆。
“是你?呵,手下敗將?!濒蔑w盈看清高處的熟人,高傲地不屑回道。
“過去,還要謝樓主不吝賜教。承蒙樓主昔日看得起,如今本護法已不是當年,只是這來日方長,我有的時間再請教樓主高招,可請樓主切莫大意。”蘇千疆轉過身,卻并沒有下來立刻要與裘飛盈比試的意思。
“大話誰不會說,從第一次見你就看不上你這一副桀驁的樣子,果真幾次交手都敗給本王。今日,你怕是有命來沒命走。”裘飛盈也氣勢凌人地說道。
“人都在江湖了,還自稱為王,擺什么臭架子,裘飛盈,你可知這里是什么地方?”
“路塵閣?!濒蔑w盈哪里會聽蘇千疆的話,更加高昂起了他頭,連他坐下的沈駿馬蹄一踢,猛出一聲氣,仿佛在替自己主人不忿。
“所以,你還這么確定沒命走的人會是我嗎?”蘇千疆冷笑一聲。
“你什么意思?”裘飛盈有些不耐煩了。
“沒什么意思,不過有些話想跟你這廝說,不然你以為憑你也配我親自迎候?”
“蘇千疆!”裘飛盈被激怒,直吼蘇千疆名諱。
“裘飛盈,你我之間,本就是仇深似海,你以為我怕惹你?”蘇千疆完全無視裘飛盈的憤怒,依舊冷靜地說著他該說的話。
“那你到底有什么要說,有屁快放!”
“當年,感覺像是上輩子,但又好像天天都能浮現在我眼前。關于千姍的事,當年卻是我誆你,只是我也不曾料到會被人利用,真的能一語成讖,我和妹妹千姍,真是閣主的親骨肉?!碧K千疆緩緩說著。
“這個現在還有必要解釋嗎?當年本王便信了。不然白白被你們兄妹誆騙,我裘飛盈怕是死了很多年了。”裘飛盈一副洞察一切、傲視凜然的樣子。
但是私下,他已經給了他得力干將舒卷暗示,從蘇千疆所站殿宇下方,全面圍捕。
“是啊,果真,你并不在意什么是事實,但是我在意,那是我親妹妹被殺的直接原因。我今番解釋,也不為給你聽,不過是解釋給曾經那個在意她身世的男人聽。至于你的反應如何,千姍在天上,都會看到的。今日你揮師路塵閣,可曾想過千姍,又可曾想過那個對你亦師亦友的人,希望午夜夢回,你還能這么無愧安枕?!?p> 見到連霞樓眾弟子已經將路塵閣主殿團團圍住,武功好的弟子已經潛伏到了蘇千疆腳下隔層的檐下。
“廢話連篇。蘇千疆,你以為你還能跑得掉嗎?既然你是舒千里的親弟弟,他怎么逃跑的時候也不知道帶上你?你與其在這里責問本王,不如好好問問他,評評他對你們兄妹倆的所作所為?!濒蔑w盈得意又乖戾地昂頭看向蘇千疆,嘴角的笑意輕蔑至極。
“哦?就憑我下面這些狗?你當真覺得我被你耍詐廢了之后沒有絲毫長進,不過是一個毫無內力探人氣息的鄉(xiāng)野村夫,是什么讓你現在都敢這么自信了?當年你和少閣主來此偷劍,這段光輝往事你可曾告訴過你的手下們?那次路塵閣一游,想必你也是知道了我路塵閣密道眾多,想抓到我,可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蘇千疆說完,沖著已經爬上屋頂的連霞樓眾人們邪魅一笑,便在眾目葵葵下,瞬間消失了。
“另外,忘了提醒你。皇城里的那把椅子可不是好坐的,這兩年天下兵馬、王權勢力、世家門閥,又有幾人認你,你手上本就兵馬稀少,如今還因舊恨出兵,怕是出城容易進城難了?!?p> 蘇千疆人雖不見,但是他用內力的隔空喊話,還是回蕩在了路塵閣空曠的殿宇之間。當然,還有裘飛盈的耳中。
“什么???”裘飛盈猛然如夢驚醒。
“陛下,難道路塵閣的解散是為了算計我們大隊出城才散出去的謠言?”舒卷在裘飛盈身后也突然回過昧來。
裘飛盈頓覺自己中計了,猛地狠抽馬鞭,怒氣沖沖地揮鞭帶著大隊人馬撤離了路塵閣。
“這路塵閣立派百年,不是我等幾個時辰就能吞下的?!濒蔑w盈看著他的人馬都已撤出,盯著路塵閣古老的牌匾,雙眼燃燒的是無邊怒火。
“那,現在我們怎么辦?”舒卷知道裘飛盈現在心情很差,只能在一側輕聲詢問。
“燒了!讓他們晃點本王,本王就讓他們有去無回。家都沒有了,還怎么回家。從此,江湖上才算真的沒有了路塵閣?!濒蔑w盈決絕地說道,每一句都仿佛擲地有聲。
裘飛盈下命之后,看著路塵閣內火光漸起,再到沖天盛火,仿佛是稍解心頭怒氣,滿意得點了點頭,便帶著人馬匆匆返回了。
只是被執(zhí)念沖昏頭腦的裘飛盈沒有注意,他身邊一個無人注意的地方,一雙深邃的眼眸正看著他,似有笑意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