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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祭1

第六十一章 謂我何求

少年祭1 骨瓜 4489 2020-08-17 11:39:48

  “你知道殿下都做了什么嗎?”琨嬰拿著一卷信紙在庭前脫了鞋,赤足走過竹板書堂,盤腿坐在流陽面前,臉上一派笑意。

  流陽聽著這名字就暗暗頭疼:“能有什么好事。”

  “瞧你什么話!你能輔佐他,也是緣分不是?”琨嬰笑道,“我們能那么快見面,還不是小霸王和殿下的交情所致?”

  “你讓小霸王,與他保持安全距離?!绷麝栴^也不抬道,“趁他還聽你的。”

  琨嬰用手整理了一下散落的頭發(fā),像以前剛剛在竹林里打了八段錦一樣。

  “師兄,我跟你討論件事。”

  “嗯?!?p>  “殿下說,桑是黑貍大人殺的?!辩麐腩D了頓。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黑貍奉君王之命,也不是逸子應該反抗的?!绷麝柮靼姿韵轮猓耙坏┓纯沽?,恐怕兩人又起矛盾?!?p>  “所以,那封信是你寫的?”琨嬰追問道,“是你出了這計?給了前輩們一個說辭,讓殿下將功補過?”

  流陽看了他一眼,覺得師弟還是一如既往地機靈聰慧。

  “哦?!辩麐肱c他一對視,便都明白了。

  “那你知道,神器失蹤之時,昳旿在鳳凰谷那里撿了殿下的佩劍嗎?”琨嬰又問,“與此同時,殿下在魔都遇襲,那刺客師兄查明白了嗎?后來有一妖怪叫唐洢的來要人,這兩個有什么關(guān)系?”

  流陽拿起一個茶杯遞給他。

  “你不在場,竟知得這么詳細?!?p>  琨嬰把茶杯放在門外一個露水臺下,知他許久沒用過露水泡茶,心里怕是想得很了。

  “那你可知,殿下當晚與唐洢做了一筆交易,拿自己的血,救她一位朋友,還換了一只麒麟?”流陽緩緩道,“唐洢與襲擊逸子的那個皮囊妖怪不是同一妖怪。”

  竹林里夜影憧憧,像藏著無數(shù)只細小的黑色精靈,在林子里慢慢抖動,慢慢呼吸。

  幾滴晶瑩剔透的露水從承露臺滴落。

  “逸子自那留了一個心眼,叫我去調(diào)查妖界的底細?!绷麝栂肫鹉莻€良善而任性的殿下,心里像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打破了長久的平靜,“我只怕,那皮囊妖怪雖比唐洢生得要晚一些,以至于面貌還不全,但實力遠在唐洢之上。”

  “殿下怎么招惹了它?”

  “怕是他背后與黑市有什么交易,得罪了上面的人?!绷麝柍了嫉溃把缬袀€說法,修煉得失府,配備萬劍閣,露宿日宿館,買賣琳瑯貫,舌尖百味閣。而這些都是生意人和修煉者可以走動的地方,妖界的版圖,絕不止這些。”

  “哦?剩下那些,師兄調(diào)查過了嗎?”

  “是滿山遍野的墳墓。那些墳墓,常年纏著鬼藤,用鐵鏈連著鎖著,墓碑都腐朽了?!绷麝栴D了頓,目光深了深,“我放眼望去,看不到邊的墳墓。逸子說直覺不妙,說什么也不讓我過去了。”

  琨嬰輕輕吸了口冷氣。

  “那師兄見過黑白界了嗎?聽說那是漂移在墳墓之上的海市蜃樓。準確來說,是像海市蜃樓一般縹緲不定的大地?!?p>  “哦?”

  “沒什么,我只是想起曾有一個商人,拿著一盆花草,自稱是黑白界的黑白花蕊——昳旿買下來了。”琨嬰笑道。

  “得失府,萬劍閣等等開門迎大客的地方,每過一段時間便有一筆巨額的輸出。”流陽緩聲道。

  “你懷疑真正吃了這些利潤的人,在黑白界里?”琨嬰低聲問,翻杯倒了兩杯茶——他們更覺得

  給了流陽一杯,自己一杯。

  “我覺得,要么在墳墓那邊,要么在黑白界?!绷麝枔]了揮羽扇,凝望著堂前一片清冷月光。

  “為什么不會在這邊?”

  “這邊熱鬧繁華,進進出出,這么一筆貴可敵國的財富和糧食,出出入入不會沒有人知道?!绷麝栴D了頓,“得失府等幾個府邸沿著最繁華的大道分布,中間聯(lián)系著錯綜復雜的小路,你覺得像什么?”

  像什么?

  琨嬰縮緊眉頭。

  一張地圖在琨嬰腦海里迅速展開。大道被幾個據(jù)點左右守著,錯綜復雜的小路,流動的財富,糧食。

  墳墓,黑白界。

  像什么?

  琨嬰望向院子里曲折的傳水竹筒。

  竹林的小溪匯入堂前,有一清澈見底的湖泊,老師在那里挖了個口子,用竹筒裝著水,一層層交叉分支,化作細流灌入堂后的田地里,滋養(yǎng)那里的莊稼。

  “它?”琨嬰用羽扇一點。

  流陽頓了頓,用筆朝外面又一點。

  點在引溪水的那條水渠上:“這個呢?”

  琨嬰一愣,站起身,赤足走入這片帶著濃濃禪意的竹林里。

  有魚兒順著那條引道游到了湖里。

  他拍手笑了起來,回頭看著師兄。

  “驛站嘛!”

  “為什么不引人注意?”流陽繼續(xù)道,“沿途放置,分流而出。萬一師父挖了不止一條引道.......”

  那我們看到的各路“驛站”,也不止有一個!

  這妖界真是內(nèi)里重重深。

  “妙??!”琨嬰快步回來。

  “好,我們回來談?wù)勂つ已?。”流陽說,“妖怪初始便只修有一個皮囊,要有好的皮囊,五官分明,還需修煉一段日子。但那妖怪一出來,便有如此高的修為......”

  “天資聰慧?還是死而復生?”琨嬰極快地吐出兩句話。

  “再有,逸子跟我說,宴會上唯有他與君王能見這妖怪,這又是何解?”

  “師兄可還記得,老師說過,什么修為的人便見什么等級的妖怪。殿下與君王都是有魔性的,眼里恐怕與常人不一樣。殿下尚未入魔還好,君王眼里,還真說不準都有些什么?!?p>  說起魔性,流陽微微沉默了一會兒。

  逸子這種心慈手軟的性子,要入魔還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

  難道這也要自己安排?

  “你們在這里妄自揣測什么東西?”門口傳來老師的聲音。

  兩人一頓。

  一只白鶴翩翩落在庭院里,素體純潔,唯有脖間與三級羽末成潑墨般肆意瀟灑的黑。白鶴窕窕立在月光之下,一搖翅便飛來,卻在入門那一刻散落陣陣白羽微光。

  白鶴化作出塵一女子,朱唇秀眉,身材高挑有致。

  老師披鶴衣著羽簪,秀眉間透著絲絲的冰冷,緩步而來。

  “老師?!眱扇似鹕?,齊齊行禮。

  這次事發(fā),也有鳳凰谷在內(nèi)。

  老師便是那鳳凰谷谷主,名巫童。她有個規(guī)定。

  自兩人決定出師那一刻,便要答應,不得干擾彼此的生活——師兄弟間的生活,師徒間的生活,出了門便只留在回憶里——這種決絕,多多少少影響了兩人的為人處世,以致于古柳街殺案后琨嬰未有聽過師兄一聲痛苦,以致于江南事發(fā),流陽也沒有因此贊成逸子南下。

  老師說,一出師門,外面人心叵測,你們只管輔佐自己的人,褪去以前的種種,不要讓人利用了。

  這好不容易回來,琨嬰和流陽才能得一聚。

  “流陽?!崩蠋熞贿M來便開了口,“殿下缺少對皇權(quán)的敬畏之心,這么發(fā)展下去必然惹禍上身,你怎么不提醒他?”

  “他有自己的主意。”

  “他的主意不應該來自你這里么?”老師又問。

  “不,他有自己的主意?!绷麝栒f。

  琨嬰在此深深謝過小霸王——沒有讓自己被老師問罪。

  “你們只知妖界一層一層深不可測,怎么就忘了君王之心也是如此?”老師的聲音十分清楚,“黑貍一旦出動,那就是帶著君王旨意。殿下在它那里救人,就是抗旨,君王心里怎么想?”

  “是?!绷麝枒馈?p>  “琨嬰,那活人祭是怎么回事?”老師又問。

  琨嬰心下汗顏——老師怎么問起活人祭的事了?

  流陽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活人祭。

  又有什么事?

  老師緩緩而來。

  “老師此話怎講?”琨嬰問道。

  “你知道桑與殿下早就認識,一直有書信來往么?你知道君王要用活人祭的人血做法么?”

  琨嬰看師兄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心想不妙。

  “你們查到這里,還對殿下一無所知?!蔽淄櫭?,“你們就是把妖界翻個底朝天,把皮囊妖怪找出來,也無法知道殿下發(fā)生了什么?!?p>  “無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將來,你們都不知道殿下發(fā)生了什么?!蔽淄D了頓,“再說一句吧。我之所以得知這些消息,都是來自君王。這說明什么,就不需要我多說了。你們好自為之。”

  空無一人的臺下,殘留著酒茶的氣息和各人的活動殘跡。石沫見一伙計進了一樓戲臺,便匆匆與唐洢告別,跟著從胭紅樓一樓進了這戲院。

  “或許我們活著茶樓酒肆里。”石沫緩緩步入戲臺陰影里,那里還坐著一個人。

  一個伙計打扮的人。

  那人安靜地看著戲子人偶唱:

  滿座衣冠皆老朽,

  黃泉故事無止休。

  只道最是人間不能留----

  那人彈了彈手里一張假皮,拿著驚人的流水賬,起身朝門外出去。

  “我有事找你?!笔_口道,“如果還有那個情分的話,我希望你能留下來,和我說會話?!?p>  那人偏了偏臉。

  “念在這么多年的交情上?!笔D了頓,“魔獠?!?p>  “我們沒有交情?!蹦р怖渎暤?,繼續(xù)往門外走。

  門外依舊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好!我答應你,我們沒有交情!”石沫怒道,“你先放過逸子!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接下來又要做什么!你要什么沒有得到?為什么跟他過不去?”

  “當年隱葉認了誰做主?你,我,汛兒,仙帝,一位長老?!笔∷?,“死了三位!這才傳出去只有三位主人,這才認了子衿,桑,逸子為主!如今隱葉失聯(lián),黑貍鬧事,別跟我說和你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魔獠仰了仰下巴,抽出自己的手臂。

  這條蛇真是越養(yǎng)越養(yǎng)不住,胳膊總往外拐。

  “滾回你的靈池呆著。”

  “你怎么就不在魔都好好呆著?還四處禍害?”石沫反駁道。

  “是我?!蹦р不剡^身,目光冷冽,甚至帶著厭惡地看著他。

  石沫像被誰濺了一身泥巴,不免覺得骯臟無法忍受:“怎么?虎毒不食子!你這算什么!啊,妖王復活了,化作皮囊妖怪來你那里鬧事了,你不找個繼承人,好心培養(yǎng)他,補償他上一世為你所蒙受的冤屈苦難,你坑害他干什么!”

  “呲!”空氣中一聲鳴響。

  一陣冰凌直指石沫咽喉。

  石沫翻身躲過。

  那陣冰凌猶如暴怒的游龍,越發(fā)肆虐,越逼越近。四周溫度驟然跌入冰點。

  石沫站住腳,在短短一秒內(nèi)想了許多,反而張臂抱向冰凌。

  一縷冷風迎面撲來。

  黑貍銜著石沫結(jié)上了薄冰的領(lǐng)子,伸腿一蹬冰棱,硬是拖著他后退開了。

  “主人?!焙谪偪戳艘谎壑魅岁幊恋哪樕?,低著眉眼,把石沫放到地上,慢吞吞地挪到他面前。

  魔獠走到石沫面前,伸手就是一個耳光。

  便有血從他嘴角滴落。

  “主人?!焙谪傄姞?,越發(fā)低聲哀求他,“前輩是一時氣急?!?p>  魔獠用一把飛爪勾著黑貍,猛得甩到一邊。

  黑貍狠狠砸在墻上,越是掙扎,那飛爪抓得越緊,甚至深深陷入它的肉里。它只得縮在地上,小心地給自己舔傷。

  石沫倒也不怕他,伸手拉著他的領(lǐng)子,讓他湊近了。

  “你打敗了皮囊妖怪,奪回了逸子的佩劍對不對?你放在那里混淆后輩的視聽對不對?你截了那信鴿,又換了那三千人,以至于兩邊出事?!笔n涼地笑了,“你讓黑貍誘他們碰頭,探清他們的關(guān)系,又讓逸子親眼看著桑死去!這是仙帝的獨子!鬼知道那個所謂活著的仙帝又是誰!當年你殺的那個就是殺了!”

  “唐洢拿著逸子的血救人,又去報仇,一事歸一事,愛恨分明,就是個誤打誤撞背了鍋的?!?p>  “你何止是魔鬼,你簡直是妖孽,多少年,多少次祈禱都救不了你!”石沫狠狠地抓住他的領(lǐng)口,“你干涉別人的命運,你也會出事的!”

  “你不干涉!你就留在這個世界吧!做個影子,無所事事的影子,無能為力的影子!數(shù)不清的人看到你,踐踏你!你用你的沉默去抱怨這個不值得留戀的垃圾世界。又要貪圖它的空氣?!蹦р怖渎暤馈?p>  “它之所以不值得留戀,就是因為你這種心狠手辣的人!不給人活的機會!”石沫撒手了,往門外一步步退出去。

  魔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沒有人知道這些事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真真假假,聲東擊西,一計又一計。逸子本來就打著算盤,你又下著套?!笔劾锉M是疲倦,燈光從他背后打上來,更顯得他身影蕭索,“如果不是收到今晚你讓魔都發(fā)出來的暗件,估計我也蒙在鼓里。就連看著你一天天變化的我,都蒙在鼓里,想著,哦,殿下這是怎么了?殿下這是怎么了?現(xiàn)在明白了,都是君王給逼的!他們能成什么氣候,你何必致桑于死地!”

  如果不清楚魔獠的做派,不知道魔獠也是黑市的金主,不知道魔獠也是隱葉的主人,即使前輩們一手一份收到暗件,又能猜到多少呢?

  與其說是給各位前輩看的,不如說單就為石沫準備的。

  石沫這么多年來在外面都是一派風流肆意,只有面對魔獠,總能一次又一次地失去風度和耐心。

  石沫很想告訴他什么是善良,什么是善意,可他偏就那么心懷城府,煞氣重重。

  這么聰明的一個人怎么就這般執(zhí)迷不悟呢!

骨瓜

周末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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