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ㄋ模?p> 第二天依舊很熱,上午部隊帶出去訓(xùn)練,太陽才升到45度角,就感覺要把人烤出油來,宿舍樓后的幾顆大松樹一動不動,遠處楊樹梢上的知了吱吱叫的人心煩,就連守彈藥庫的軍犬都趴在狗窩里蔫吧著,伸著舌頭呼哧呼哧喘氣。
部隊帶走的時候排值班員吳江雷通知一排要檢查內(nèi)務(wù),邱桐預(yù)感到要出事。
果然,午飯后往班里走,剛到門外,就聽到里面?zhèn)鱽韰墙椎挠?xùn)斥:“看看這一地的垃圾,被子不像被子,床單不想床單,還放的一柜子亂七八糟,你這個副班長怎么當?shù)模俊?p> 邱桐推開門,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床鋪被拆的亂七八糟,被子扔到地上,柜子里物品撒了一片。床鋪旁邊,吳江雷正對著老七發(fā)火,三個列兵被嚇得的躲在墻角,一動不動站軍姿,沒有一個敢吭聲。
老七正愣愣的站著,摸著腦袋。
吳江雷早已到察覺大學(xué)生進來,故意提高嗓門:“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老七啊老七,你也算是副班長里面挑尖的,竟然連一床被子都教不明白?我問你,這一床到底是誰的內(nèi)務(wù)?”
老七像是大晴天突然遇上一陣狂風暴雨,鬧不明白這個平時不咋說話的三班長為何突然就炸毛了。他撓撓頭,一下子不知道從何說起。
邱桐看到這一切,瞬間明白,走上前,大聲說道:“報告班長,是列兵邱桐的內(nèi)務(wù)?!闭f完一個半面轉(zhuǎn)體,直盯盯看著吳江雷,靠腳聲清脆響亮,不卑不亢。
吳江雷沒想到大學(xué)生毫不猶豫就認了,他愣了一下,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桀驁不馴的新學(xué)員,在那雙眼眼睛里看不到絲毫服輸,更沒有委屈和抱怨,那里面充滿了倔強,就像在戰(zhàn)場絕境中挑起刺刀決心肉搏時那種視死如歸。
面對這雙無畏的目光,吳江雷竟有些心軟了。
但也就是一瞬間,他咬緊牙關(guān),強迫自己憤怒起來。他暗暗罵自己:“吳江雷啊吳江雷,你也知道有句話叫慈不帶兵,這個時候犯慫你就徹底輸了,你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鋼刀連的榮譽,不狠下心你就對不起鋼刀連,對不起連長?!?p> 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重新支棱起來:“你倒是誠實,那我問你,內(nèi)務(wù)拖了班里后腿該怎么辦?”
邱桐:“我認罰!”
“還算有種?!眳墙桌淅涞?,“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抱著這堆垃圾到榮譽室門口,大聲喊一千遍‘我配不上鋼刀連’,然后卷鋪蓋走人;第二個選擇,到操場‘吃雞蛋’,穿上你的裝具跑十五圈武裝?!?p> 邱桐想都沒想,回答道:“我選擇第二個!”
這個時候,士兵們已經(jīng)吃完午飯陸陸續(xù)續(xù)回到班里,看到吳江雷在檢查大學(xué)生的內(nèi)務(wù),紛紛圍過來看熱鬧。當聽到吳江雷要懲罰大學(xué)生‘吃雞蛋’的時候,全都嚇住了。操場的十五圈是十公里多,今天的氣溫至少三十九度,加上這么大太陽,跑一個十公里的全副武裝,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
陳樂趕忙從人群中擠過來,一把扯住吳江雷:“吳老三,要死人的!”
“老吳別沖動。”曹劍也站了起來,“要想懲罰多的是辦法,這種天氣跑十公里真要出事的?!?p> 吳江雷也有些不知所奪,他只是想借題發(fā)揮把大學(xué)生羞辱一番,沒想到這家伙骨頭這么硬,竟真要去頂著大太陽“吃雞蛋”。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到了這個關(guān)頭,你硬我只能比你更硬,誰軟就是投降。
他冷笑一聲:“軍無戲言,這是你自己選的,可沒有任何人逼你?!?p> 曹劍伸手阻攔。
邱桐一把推開:“軍令如山,排值班員已下命令就不能更改。你們不是一直想見識我的武裝五公里么,我現(xiàn)在就跑給你們看?!?p> 邱桐不管旁人的勸阻,認認真真把被子疊好,柜子擺整齊。像是去奔赴一場偉大的戰(zhàn)役,把一切安頓妥當之后,彎腰拿出裝具,披掛整齊。他使勁提了一下褲腰,把腰帶扎到最后一個扣,帶上水壺,轉(zhuǎn)身往操場去了。
按照吳江雷的推測,這么熱的天大學(xué)生根本堅持不了幾圈。他來到大門口,等著對方主動過來示弱,然后就可以趁機羞辱他,讓他主動離開一連。
但吳江雷又失算了,邱桐下定決心,他要跑完十五圈,哪怕倒也要倒在終點。只見他對著水壺猛灌了一通,抬頭看了看天空,把迷彩帽別在腰帶上,大喝一聲,向前面奔去。
正午的太陽炙烤著大地,天上一片云都沒有,遠處的樹葉一動不動,氣溫持續(xù)攀升,黃的發(fā)干的操場地面向上冒著熱氣,遠遠就能感到那種焦灼般的烘烤。
二班的窗戶正好對著整個操場。
陳樂搶到了一個最佳的觀察位置,他把頭探出窗外,手臂碰到窗框的那一瞬間,條件反射彈了回來。
“太燙了!”陳樂忍不住叫道,“老吳啊老吳,你這哪是懲罰,這是要把大學(xué)生往死里搞!”他死死盯著操場上的情況,用指甲在墻上畫著:一圈......兩圈......三圈......
士兵罰干部跑圈,這可是天下第一新鮮事,正要上床午休的士兵們紛紛聚到二班,趴在窗戶上看熱鬧。大家自覺圍成三圈,班長們在最靠近窗戶的位置,緊接著是士官,最后面是義務(wù)兵。
房間里很快擁擠起來,頭頂兩個風扇已經(jīng)吹不散士兵們聚起來的熱氣,一股汗味從人群中彌散開來。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操場上,像是商量好了,所有人屏息凝視,誰也不說一句話。
墻上的鐘表滴答滴答走著,很快過了十分鐘,大學(xué)生已經(jīng)跑完三圈,身上早已濕透,遠遠能看到汗水伴隨著步子有節(jié)奏的向四周灑落。他不停的用手抹著臉,依舊擋不住汗水像下雨一樣濕透全身。還好,軍校五年練出的底子厚,這幾圈的量還不足以讓他感到疲憊。他告訴自己,每往前跨出一步,就會離終點近一點,大口喘著氣,朝前方一步一步邁去。
陳樂回頭看了看吳江雷:“老吳你的心真硬,你要看著書呆子就這樣跑死么?”
“叫他繼續(xù)裝?!眳墙桌淅涞恼f,“看他還能堅持多久?!?p> 陳樂:“曹班長你說句話啊!”
曹劍看了看吳江雷,沒有吭聲。他知道吳江雷這個人做事有分寸,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也看出來他的內(nèi)心正在經(jīng)歷復(fù)雜的斗爭。曹劍在等,等著吳江雷自己軟下來,這樣對誰面子上都好看。
滴答滴答......時鐘不緊不慢的走著。
二十分鐘過去,邱桐第五次繞過操場彎道,踉踉蹌蹌向靠近連隊的方向跑來,他步子有些發(fā)虛,熱的通紅的臉上不停的飛濺著汗滴,每一步都重重的砸在地上,地面上騰起一串黃土形成的塵煙,隨著腳步的移開慢慢散落,最后歸于平靜,留下一個堅實的腳印。
陳樂畫下第五道標記,臉上已經(jīng)露出焦急:“曹班長,那個傻子再跑下去就真要累死了。”
曹劍看了看吳江雷,只見他故作鎮(zhèn)靜,但腦門子上也開始不停地冒汗。
他沒想到吳江雷今天竟然這么狠心,心里念叨:“老吳啊老吳,你平時做事挺穩(wěn)重,今天到底哪根筋犯犟,真要把天捅個窟窿么?”
二十五分鐘,邱桐再一次踉蹌著跑過來。
曹劍終于也忍不住,他一把拉開吳江雷,把頭探出窗戶,大聲喊道:“大學(xué)生,我命令你回來,馬上!立刻!”
邱桐喘著氣,大聲回應(yīng):“我只聽排值班員的命令。你不是說鋼刀連的兵只能倒在終點么,你放心,還有6圈呢,我死不了。”繞過彎道,又一次帶著塵煙朝遠方而去。
“你這個瘋子!”曹劍對著背影大聲喊道。
四十分鐘,墻上的數(shù)字鐘每跳過去一個數(shù),房間里的人心里就揪一下。
不行,得把他弄回來。曹劍顧不得面子,拉著陳樂和老七直奔操場而來。只見邱桐正步履踉蹌的再一次經(jīng)過出發(fā)點,眼神已經(jīng)有些迷離,勉強邁開步子,一邊跑一邊左搖右晃,似乎隨時就要兩腿一軟栽倒下去。
曹劍跟著他的步子:“我替三班長求你,別再跑了,再跑下去你真撐不住的?!?p> 邱桐感覺眼前發(fā)虛,兩條腿快要不聽使喚了,大腦里幾乎一片空白,只剩最后一個念頭:“不回頭,不畏懼”。提起一口氣,一把推開攔在路上的陳樂,伸出兩個指頭:“還剩兩圈?!?p> 繼續(xù)向前踉蹌。
邱桐是被曹劍和陳樂架著回到連隊的。
他真的跑完了十五圈。
全連的士兵都趴在窗戶上,在他進門的那一刻,響起了啪啪的掌聲,像是歡迎英雄凱旋。這掌聲沒有人起頭,是大家自發(fā)的。
通訊員小圓子早已灌滿兩個行軍壺的溫開水,一個塞到邱桐懷里,另一個塞給班長曹劍。
吳江雷默默走過來,和曹劍一起架起幾乎癱倒的邱桐。他真的后悔了,他本來想給大學(xué)生一個難堪,結(jié)果卻讓自己下不了臺。他也在慶幸,幸虧大學(xué)生軍事素質(zhì)足夠好,如果真要倒在操場,自己就成鋼刀連的千古罪人了。
王大雷早已得到消息,他站在連部的窗戶旁默默注視著這一切??吹角裢┢桨不貋?,終于松了口氣,拿出一支煙點上。他在心里默默問自己,四十度高溫、十公里、全副武裝,假如這次強行軍是戰(zhàn)場需要,一連能毫不猶豫的做出決定么?又有多少士兵能堅持下來?
手上猛地一疼,原來是煙頭燙到了指根。他把煙掐滅,轉(zhuǎn)身默默離開窗戶。
“班長們,我合格了么?”邱桐回到班里,第一時間睜開迷離的雙眼問道。
“瘋子,你是個不要命的瘋子!”曹劍說道:“這不是我們考你,是你把我們放在火上烤了一次。”
邱桐嘿嘿一笑,一頭栽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