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曹劍終于忍不住,他決定召開一次全排軍人大會,針對大學生干部的問題好好講一講,有些話他憋在心里好幾天,一直礙于面子,今天決定一吐為快,不能任由吳江雷他們蠻干了。
否則,就要出大事。
吃過晚飯,曹劍把全排召集到一班,他親自主持會議。
人員早早到齊,曹劍最后一個進來。
全體起立,自動看齊,恢復立正。隊列排面整齊,老七、吳江雷、陳樂坐在第一排,兩個副班長坐在第二排,而后依此是士官、義務(wù)兵。邱桐在一班最后一排空缺處自動補齊,安靜的站著,肩膀上依舊是列兵軍銜。
曹劍點了點頭:“坐。”
“唰——”全排整齊落座,只有一個聲音。大家都知道今天晚上的會議很嚴肅,把腰挺得直直的,雙手放在膝蓋上,安靜的能聽到彼此心跳聲。
曹劍面朝大家坐在隊伍正中間。他從來沒有這么嚴肅過,目光帶著凌厲掃過全排,一聲不吭,就這么盯著大家。
僅僅是這種沉默就把士兵們壓得幾乎喘不過氣,每個人都覺得排長在盯著自己,不由自主心跳加快,眼睛向下看去。
這是曹劍的策略,他刻意制造一種緊張氛圍,好壓一壓這些班長和士兵們的浮躁。
沉默持續(xù)了半分鐘。曹劍打開手中的本子,緩緩說:“說說吧,每個人都深刻檢討,剖析自己存在的問題?!?p> 沒有人搭話。
曹劍掃視了一眼,所有人都低下眼簾,沉默著,場面出奇安靜。
大家在進行心理斗爭,都等著別人先發(fā)言。
吳江雷心里亮堂的很,知道今天的會是針對他而來,但他不怨曹劍,因為這件事情畢竟是因他而起,也只有他才能收場。他站起來,保持一個下級對上級應(yīng)有的嚴整軍姿,語氣卻依舊冷峻:“罰大學生跑步的事我做出深刻檢討,差點給連隊惹禍,這件事情所造成的一切后果我個人承擔。不過我要向全排表明態(tài)度,讓大學生留在一連,我堅決不同意。我說完了?!?p> 真是一頭倔驢!你一個班長承擔的了么?曹劍的話到了嘴邊,忍了忍沒有說出口。
眼前這個班長是全排資格最老也最有威信的骨干,也是自己在工作中最堅定的支持者,但在這件事上卻表現(xiàn)的如此倔強,一點通融的余地都沒有。
曹劍眉頭一擰,表示聽到。
“我贊同三班長意見,不同意大學生留在一連?!笔抗俾辶纸K于鼓起勇氣站了起來,“連長說了,大學生干部連個屁都不會。能當鋼刀連一排長的,我只服曹班長一個。還有,要承擔責任,我和三班長一起承擔?!?p> 會議再次回到沉默,頭頂兩個風扇呼呼轉(zhuǎn)著,但房間里的空氣似乎越來越凝滯。
坐在最后排的邱桐認真聽著大家的發(fā)言,深深受到刺激。周圍的空氣緊緊包裹著自己,幾乎無法呼吸,內(nèi)心卻在強烈掙扎,拼命反抗四周無形的桎梏,那種呼之欲出的力量讓他再也無法沉默。
他站了起來:“所有決定都是我一個人做出的,后果我自己承擔,與三班長無關(guān),也不需要任何人背鍋。”
“你給我坐下!”曹劍終于忍不住,對著大學生把馬扎拍的梆梆響:“我告訴你大學生,在一排敢不聽我命令的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你真以為違抗我的命令,跑完十公里就贏了?萬一出了問題,你也逃不了責任。就算犧牲你也是一連的罪人!”
一排從來沒有過這么激烈的會議。
幾十號人的房間死一般寂靜,大學生干部尷尬的站著,班長們面面相覷,排長一臉嚴峻看著下面,士兵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氣溫很高,空氣卻冷的像要冰凍起來。
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老七看到曹班長很生氣,著急起來。
自己雖然不是一班長,連代理班長都算不上,但畢竟坐在一班長的位置上,距離曹班長最近,應(yīng)該幫他分擔點壓力,說點什么呢?想了半天,不管三七二十一騰的一下站起來:“我檢討!我向大家保證,我以后再也不提睡下鋪的事了!發(fā)言完畢!”
有人憋不住要笑出來,偷偷看一眼曹劍,被那雙凌厲的目光刺的一顫,終于還是忍了回去。
老七的發(fā)言讓凝滯的氛圍意外松動些許,氣氛不再那么緊張。有人偷偷扭動一下快要麻木的腰椎,緊緊黏在后背的迷彩汗衫輕輕脫離皮膚,一股清涼鉆進后背,汗珠子終于流下來。
陳樂終于找到發(fā)言機會,他舉起手:“吳老三,曹班長說了這是檢討會,你咋像是在發(fā)泄不滿呢。說句公道話,今天要不是大學生死硬死硬的挺下來,咱們現(xiàn)在都得到團部做檢討去。大學生留不留隊暫且不提,就今天中午這事,我認為過分了?!?p> 吳江雷把頭轉(zhuǎn)向旁邊,不再吭聲。
氣氛似乎轉(zhuǎn)向緩和。
“老吳啊老吳。”曹劍緩了緩口氣,“你倔,來個大學生比你還倔,你們兩個一個不要命,一個敢玩命!還有你老七、洛林、萬茜茜,你們幾個老兵跟著起什么哄,真想把天捅個窟窿,你們都好受了?老兵就要有老兵的覺悟,大學生留不留在一排不是咱們這些大頭兵說了算!但有一點,大學生也好、大頭兵也好,在咱們一排呆一天就是咱們一排的兵,就是戰(zhàn)友、兄弟,誰敢拿槍口對著戰(zhàn)友、兄弟我曹劍第一個不同意!還有你大學生,不要天天當個書呆子,你不是想當新兵么,新兵就要有個新兵的樣子,從明天開始跟大家一起訓練,該站崗站崗,該當小值日當小值日,不要管別人怎么說。我就這些話,以后誰要是再瞎折騰,就是跟我曹劍過不去,就是跟一排過不去。”
從吳江雷到所有士兵都真聽代理排長訓話,坐的直直著,挺著胸脯昂著頭,兩手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
曹劍的排務(wù)會開的算是成功,一排的骨干們終于不再為難大學生了,就連王大雷也好幾天都不再提大學生的事了。
在以后的幾天里,邱桐真的成了一個列兵,他每天起床認認真真把被子疊成豆腐塊,然后跟著隊伍集合出操喊口號,訓練的時候就跟著大家一起沖圈、沖圈、再沖圈,更重要的是在隊列里邱桐有了自己的位置,是在一班的倒數(shù)第二名,這個位置是曹劍安排的:“你想當個列兵我成全你,但你在一班的時間最短,只能站在老末,最后一名你不能站,那是班副的位置,一班班副目前站在班長的位置,所以你只能站在倒數(shù)第二名,在你還沒有正式成為一連成員之前,這是我的底線。”
在曹劍的安排下,邱桐以列兵的身份開始擔任哨兵、小值日和公差,這意味著邱桐正式參加一連的工作了,雖然沒有名分,但再也不是那個無所事事的“書呆子”。
邱桐把自己融入到這個列兵的角色中,他嘗試用列兵的視角去想問題,用列兵的態(tài)度去干工作,把自己完全沉浸在這個角色里,忘掉之前所有的不平衡和不甘心。
然而,最大的障礙還是心理上的隔閡,士兵們始終不愿意跟這個假裝成列兵的大學生干部說話。邱桐試著主動找士兵們聊天,卻找不到什么共同話題,總是說不了幾句就冷場。他不知道兵們每天在想什么,兵們每天討論的話題他也一點都提不起興趣,雙方像是有一層厚厚的墻壁隔在中間,士兵們跨不過來,邱桐也走不過去。
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那個融不進去的大學生干部,除了肩膀上的列兵軍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