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鴆終于找到了落棠,在那家名叫“杏花雨”的酒家。她找到他時,他已有幾分醉意。
他微醺的眼睛泛著紅光,盯得飲鴆的眼睛有些發(fā)燙。飲鴆很想一口氣一股腦兒把真相告訴她,可她只是默默坐了下來,喝他面前的酒。
“你心里愛的,終究是步搖對么?”飲鴆在那一刻突然無比冷靜。雖然吃自己的醋聽起來是很不可思議的事,可她還是有些執(zhí)拗得想知道答案。
宮落棠沒有說話,只是仍舊直直盯著飲鴆那張臉。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步搖沒有死,那么步搖和我,你會選擇哪一個?”飲鴆這樣問也不是沒有理由,因?yàn)樗呀?jīng)習(xí)慣了做殺人的飲鴆,冷漠可怕的飲鴆,而不是殘缺記憶里影影綽綽,天真無邪的步搖。
宮落棠依舊沒有說話,他心里閃過和飲鴆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但一想到步搖被飲鴆殺害的畫面,他的心亦如萬劍穿刺。他更加大口地喝酒,不再看飲鴆那張臉。
“我就是步搖?!憋孁c沉默良久,終于鼓起勇氣小聲喃喃。
宮落棠似乎是沒有聽清她在說什么,仍在自顧自喝酒。
飲鴆心里好不容易涌起的熊熊熱情,一瞬又被澆滅。她嘆了口氣,默默看著他,再不想多說一句話。直到宮落棠喝醉了,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她和店小二一起將他扶回房間。小二問到他們的關(guān)系,她只說普通朋友。她看著面前睡得很沉的落棠,嗅著他身上濃濃的酒香。月亮很美,她就這么坐在他的床前,努力在殘缺不全的記憶里尋找她作為步搖的證據(jù),可仍舊一無所獲。她守了他整整一夜,就像她的思念和愛,黃昏到黑夜,黑夜到白晝。
宮落棠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晌午,陽光熱烈。昨晚似乎看到飲鴆了,也可能是做夢吧。他搖了搖有些發(fā)疼的腦袋,突然看到了桌子上留下的字條。
“十六日午夜,隕光樓,決戰(zhàn),殺白夜?!?p> “十六日,三日之后。隕光樓,決戰(zhàn)?!憋孁c在天火面前寫,“我剛找到落棠,他需要時間,但我想你一刻都不愿意多等,所以我自作主張將時間定在了三天之后。隕光樓,那是落棠和白夜交戰(zhàn)過的地方,我相信落棠,不會在一個地方失敗兩次?!?p> 天火滿眼感恩,那是飲鴆以前從未在她眼里見過的。她眼里有光,重重對著飲鴆點(diǎn)了點(diǎn)頭。飲鴆突然覺得自己幾乎能想象出當(dāng)年謫仙的風(fēng)采。她對眼前的怪物,充滿了同情。
白夜收到?jīng)Q戰(zhàn)帖的時候,是非常意外的,因?yàn)閺奈从腥四懜蚁蛩l(fā)這個帖子,更重要的是,怎么會有人知道他的所在?他把百鬼殺的人捋了一遍,實(shí)在是想不通這個膽大包天的人是誰。
隕光樓因?yàn)榍f家的沒落早已經(jīng)沒有了昔日的光彩,唯有高聳入云的姿態(tài)還倔強(qiáng)保留著。
白夜來得早了些,看著月色如水,竟莫名心情愉悅。
天火,飲鴆和落棠幾乎同時趕到。天火借著月光看了一眼那個將要與自己并肩作戰(zhàn)的少年,一陣強(qiáng)烈的熟悉感。那個少年,眉目如畫,瞳如星河。
“你們倆與我也算有些怨念,只是,天火,你為什么要背叛我,幫他們?”
天火無法說話,眼前也沒有紙筆。她望向飲鴆,飲鴆會意,道,“白夜,她的仇恨絕不會比我們少。她是天火,她更是當(dāng)年那個被你燒死的蘇無涯?!?p> “蘇無涯?!你還活著?!”白夜的聲音里有了驚詫,轉(zhuǎn)瞬又化作了驚喜。他突然間恢復(fù)了女人的聲音,“我早該想到,有膽子來送死的,只有你了??茨阕兂闪诉@副模樣,我竟比看到你死了,還要開心?!?p> 說著,她又望了一邊沒反應(yīng)過來的宮落棠一眼,冷笑一聲,“看到你們一塊來,我真的很開心。”說著,她摘下了面具,那個她戴上后就從未在任何人面前摘下的面具。
“歡娘!”這下輪到宮落棠驚詫了,因?yàn)檠矍暗娜?,竟然是那個一手將他養(yǎng)大的人。
“歡娘!趙歡娘!”飲鴆突然也驚呼出聲。
“你怎么知道她姓趙?!我從未跟你提起過她!你認(rèn)識趙歡娘?!”宮落棠還沒從趙歡娘的驚詫中出來,就掉入了對飲鴆的驚詫之中。
“怎么,我還以為你們什么都知道了呢?!卑滓估湫Α?p> 天火不知道為什么身邊的兩個人看到趙如是的臉之后反應(yīng)這么大。她明明是秋藏閣的趙如是,怎么又叫趙歡娘了?她心里這樣想著。
“我全部都想起來了,她是白夜沒錯,我是飲鴆也沒錯,但她是趙歡娘,我就是步搖??!”飲鴆的眼淚因?yàn)榧佣髁顺鰜怼?p> “不錯,她是步搖,我當(dāng)初給她的毒藥,并不是真正的毒藥。我把她帶到百鬼殺,教她武功,給了她一個新的名字和身份,殺手飲鴆。我還給她下了藥,讓她相信自己真的是殺人換皮的飲鴆。我還讓她去接近你,和你成親,離間你們,折磨你們。”白夜一臉得意,那張臉,歷經(jīng)歲月竟還如此年輕,只是帶著一種陰冷無比的美。
飲鴆和落棠兩個人被巨大的驚喜和恨意包圍著,一瞬都有些惶惶無措。一邊的天火看著他倆的反應(yīng),眼看著與自己計(jì)劃中的一見面就拼個你死我活有所不同,心中萬分焦急,喉嚨里硬生生發(fā)出了恐怖難聽的叫聲,像刀刃猛刮墻壁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看起來,你們或許還有一個秘密也不知道。”白夜望著夜色中有些思緒凌亂的幾個人,冷笑道,“那就把秘密,作為你們的墓志銘吧!”白夜話音剛落,已然出手。
原本這世界上本不該有她先出手的局面,可他現(xiàn)在面對的是怪物天火,無常公子宮落棠,以及百鬼飲鴆。這三個人聯(lián)手,若他們堅(jiān)定一心,那將是極其可怕超神的戰(zhàn)斗力。
好在他們?nèi)?,不過是第一次合作,配合并不是十分默契。白夜如果夠快夠強(qiáng),還是有機(jī)會將他們逐個擊破。這場以一敵三的戰(zhàn)斗,勢均力敵。
月色如水,那場大戰(zhàn)驚心動魄,因?yàn)楸舜说某鸷夼c堅(jiān)持而變得殘酷持久。
十八日,永盛國,天氣晴朗?!澳翘熳詈笳l贏了?”光線虛晃的王宮偏殿上,李羨一直在聽花卿如講話,甚至有些口渴,但他不愿因?yàn)樽约汉人驍嗷ㄇ淙绲乃季w,急急問道。
“白夜。贏的人是白夜,也就是趙如是,聽說也叫趙歡娘?!被ㄇ淙缇従彽?。
“聽說,你聽誰說的?”
“宮落棠。”
“白夜贏了,但宮落棠沒有死?”
“是的,不僅宮落棠沒有死,飲鴆也沒有死,因?yàn)榘滓贡静幌霘⑺麄儭!?p> “那……死的是怪物天火?”
“死的不僅是怪物天火,還是二十年前的謫仙蘇無涯,還是二十年前趙如是的心上人宮南城的愛人蘇無涯,還是……”花卿如頓了一頓,想起宮落棠和飲鴆投奔他那天,宮落棠對他講述這件事時顫抖的聲音和絕望的語氣,心中一凜,不禁動容,“還是,還是宮落棠的生母,蘇無涯?!?p> “你是說,那怪物,是宮落棠的生母?”李羨聽了花卿如的話,也是脊背發(fā)涼,“宮落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在白夜的劍插入蘇無涯的胸口之后?!被ㄇ淙鐕@了一口氣,“在蘇無涯咽下了最后一口氣之后?!?p> “所以,蘇無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還活著?!崩盍w突然有了一種手刃白夜這個人間惡魔的沖動,“百鬼殺,一定要滅,白夜,一定要死!”
“宮落棠也是這樣說的。”
“可我不明白,白夜贏了,為什么不殺了宮落棠和飲鴆?”
“因?yàn)樗前滓?,她是可怕的偏?zhí)的神經(jīng)的白夜。她愛宮南城,她不愿意殺宮落棠,因?yàn)樗M幸惶鞂m落棠能殺她。至于飲鴆,她知道,若殺了飲鴆,他或許就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所以,她只是廢了飲鴆的武功?!?p> “所以,宮落棠投奔了你,加入了萬神宗,為的是有一天能殺了白夜報(bào)仇?”
“不錯,因?yàn)橹挥腥f神宗,才能摧毀百鬼殺,只有我們?nèi)f神宗,能幫他復(fù)仇?!?p> “我相信,他終將勝利。”李羨走到了殿外居高遠(yuǎn)眺,他仿佛穿越過山河湖泊亭臺樓閣看見了那蒼白少年眼里如血的光。他定定地說,“我相信,那一刻,終有一天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