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兒之后,晚上就開始格外涼;我走在胡同口兒,歪斜的電線桿子上盤根錯節(jié)著雜亂的電線,昏黃的路燈忽閃忽閃的。用得有些舊的公文包里裝著中午吃剩的饅頭,和一摞一摞發(fā)不出去的名片,掂量著這分量可不比墻角壘著的板磚兒輕上多少。
月亮上了柳梢兒頭,今天著實是回得晚了;要說不害怕那是唬人的,胡同里頭那可是漆黑漆黑的。這個世界上往往就是你怕什么就來什么,比如,這胡同還沒走到頭兒,我就被一只粗壯的胳膊給勒得半死。
要說這胳肢窩的味兒,我可是熟的不能再熟了;這丫兒算是我發(fā)小兒。為什么要說“算”?因為我覺得發(fā)小兒這個詞不大好定義。
同穿一條褲子算是發(fā)小兒吧?他也是這么說的。所以上大學(xué)那會兒,但凡我有條叫得上牌子的新褲子,穿不了兩天,肯定被他薅了去。過個小半年,褲子穿得擰擰巴巴得,丫兒倒還惦記著還我。
這哥們兒小時候挺正常一孩子,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身上就有了一個臭毛病,一到晚上就愛在胡同口瞎溜達(dá);有一回,我記得公司里頭團(tuán)建,我是早上三點多回的家,呵好家伙,這哥們兒跟胡同口站著,跟個木頭樁子似得,一地的煙頭兒。我好心上去,原本想著丫是不是遇著什么難事兒了,我好給他開解開解;結(jié)果這哥們兒跟我發(fā)了一通脾氣,又把我勒個半死……
我倆兒打小是一個胡同里長大的,小的時候兒打鳥,大了爬墻頭兒,誰也沒落下誰。大概是初一那會兒吧,我也記不大清了;那回我在胡同口見著他,被三、四個人模狗樣的東西堵在那兒。我見他們面生,身量也就跟我一般高,我也沒多想操起墻角的板磚兒就上去了。結(jié)果那回給我媽嚇得不清。我在醫(yī)院里頭躺了一天才醒;聽我媽說,那天他送我回去的時候我后腦勺兒沾著血,黏糊糊的;他眼睛血紅血紅的,身上的血不知道是我的還是他自己的。不過后來,我就再也沒在我們這片兒見過那幾個狗東西。
小時候我讀書那可比他強多了,我小學(xué)作文拿獎那會兒他還在樹上抓知了呢;人說三歲看到老,我覺著這話兒不實,要不然這丫兒哪能跟我考上同一所大學(xué)呢。不光同一個系,還同一個寢室,真是奇了怪了。后來我看宿管大爺總照顧他,我就去打聽了;大爺笑呵呵地給我看他內(nèi)口袋里揣著的中華。那時候我睡的下鋪,他睡的上鋪;他說那是他照顧我,怕我腿腳不利索一會兒給摔下來。結(jié)果我在寢室里關(guān)了四年的燈。
大學(xué)那會兒爺爺我也是長得挺標(biāo)致的,那會兒流行帶眼鏡,我也搞了一副,沒鏡片兒的那種,光就帶個斯文;還真有一會計系的尖果兒來給我送過一封情書??上а胶镁安婚L……那時候約個會,啥也沒做就光湊一起吃飯了,旁邊還總帶著丫兒這蹭飯的;一來二去也不知道怎么的,尖果兒就跟丫好上了,給我氣的呀……
你說你要是真喜歡人家吧,我也就大度些,祝福你倆兒早生貴子;可是丫兒不出三個月,愣是把人家姑娘給蹬了,真是造孽啊……
這丫兒還有一我頂討厭的壞毛病,睡覺流口水!那時候都快畢業(yè)了,半夜里我就感覺臉上有東西,熱呼呼的。我睜開眼睛一看,丫這大腦袋掛在床沿外頭睡得正香,正對上我的臉。我把他拍醒了之后我就問他,什么東西滴我臉上了。丫兒說是剛才夢里正吃烤鴨呢,可能是口水滴我臉上了……給我惡心的呀!你丫晚飯是鹽吃多了嗎?他媽的口水怎么還是咸味兒的呀……
再后來各自都工作了,能混在一起的時間也就少了。他們家買了新的商品房,有電梯、有花園的。他爸媽都搬新房子里住了,丫兒非得一個人住這破胡同里,說是這兒離單位近,一個人住著也自在。
“今兒回來挺晚呀,哪兒混去了?”
“爺爺?shù)氖聝耗闵俟堋?p> “今天你媽做的紅燒蹄髈,你不回來吃就都叫我給吃了”
“你給我起開!回回勒著我都要摸我的后腦勺兒,毛都快給你薅禿了……”
“你可小心著些,剛才飯桌上你媽說有個老同學(xué)家的姑娘,要給你介紹介紹呢”
“有這好事兒?”
“聽你媽說,那姑娘人挺好的,上得廚房下得廳堂,也就是個200來斤,這款的以后肯定好生養(yǎng)。”
“嘖……我最喜歡那毛枕頭是不在你那兒呢,我上你家找找去……”
“恩……找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