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亮。
文人們描述這黎明的蒼穹，用的詞語都叫魚肚白。
但此刻的天水鎮(zhèn)，迎接的卻是一抹暗紅。
如細小傷口滲出的血。
而那傷口的方向，便是蘇長生截江斷流的情人澗。
天水鎮(zhèn)，是能夠縱觀巫女峽的山腰小鎮(zhèn)。
那日蘇長生搬山斷流后，袁無奇，枯榮，青云道人，便聚集于此。
觀李冰像，察黃江水。
等未來。
暗紅如暈擴散，輕淡。
一抹亮光越過那高山仰止的李冰像，然后投射在天水鎮(zhèn)的這間無人舊屋里。
鎮(zhèn)上傳來雞鳴。
裊裊炊煙，伴隨著咚咚鐺鐺的刀砸案板的聲音而起。
犬吠，孩童苦惱，風起，葉搖。
萬物于安寧中蘇醒。
“麒麟子，在逆天改命?！?p> 舊屋里的三人，也被那清晨的光線籠罩。
灰塵搖曳里，他們都睜開了眼睛。
泛黃的白衣，破爛的僧袍，斷了須得拂塵，以及那悲憫的面龐上。
都是沉重和無奈。
他們知道蘇長生要斷了白蓮女和大周國運之間的聯(lián)系。
但他們覺的，數(shù)百年前逆天改命，乃天時地利人和所造就。
即便那般，也是三宗耗費本源而成。
如今，天命正盛。
他蘇長生只有一人，哪怕在通天不凡，也做不到的。
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
短短不到兩日。
蘇長生竟然已經(jīng)切斷了皇甫岳，云妃這兩個和白蓮女之間最深的牽絆。
隱約間，他們感覺到……
蘇長生要成了。
“枯榮大師，我不知該何去何從，請指教?！?p> 袁無奇嘆了口氣，扭頭問道。
他想去阻止蘇長生，想保持白蓮女和大周國運間的羈絆，以逼迫蘇長生救黎民。
但他不知道如何阻止。
三人，三宗。
均非蘇長生之敵。
難道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百年籌劃破滅，大周淪為廢土？
“阿彌陀佛?！?p> 枯榮亦眉頭緊皺，悲憫中有茫然。
“無量天尊?！?p> 青云道人頷首。
黑發(fā)飛舞間，他將左肘的拂塵放在了右手，目光凜然，
“道在前，吾走便是。”
短暫的沉默。
光影隨著日頭的上升而傾瀉。
舊屋里的黯淡被驅(qū)散，就連那倒下的桌椅，破爛的窗戶都似乎變的明亮。
“哈哈?！?p> 袁無奇突然是大笑出聲，
“道在前，吾走便是。”
“青云兄所言極是，我們已經(jīng)籌備數(shù)百年，沒道理在這最后一刻放棄。”
“無論生死成敗，都將做到底?！?p> 嘩啦！
枯榮，杵起禪杖，金光縈繞。
青云道人亦起身。
三人對視一眼，皆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氣勢。
“為蒼生。”
“為黎民?！?p> “請?！?p> 枯榮腳下有蓮花閃耀，青云道人以青羽而乘，袁無奇踏青天白日盤。
三道光影，金，綠，白，破舊屋而去。
掠入蒼穹。
……
白云山下，有蠶絲鎮(zhèn)。
整個鎮(zhèn)子因為靠近白云衫西面的天然桑葚園，便幾乎大部分人以養(yǎng)蠶為生。
他們的蠶結(jié)出的繭，抽出的絲，柔軟順滑堅韌。
織成絲綢，更是輕薄光滑。
比十八九歲少女的肌膚還要細嫩。
乃上上之等。
一直都是皇家貢品。
民間只有少數(shù)的富豪商賈，達官貴族，方有機會扯上幾尺。
今日，蠶絲鎮(zhèn)上所有人，都沒有做工。
采桑葉的農(nóng)婦放下了籮筐，喂蠶的孩童穿上了新衣。
洗繭抽絲的漢子們也都回家洗干凈，并讓家里的婆娘在身上涂抹了些香膏，掩蓋住了身上的藥水味道。
大家都煥然一新，聚集在了鎮(zhèn)長家。
因為，有喜事。
他們的大恩人蘇長生，要在蠶絲鎮(zhèn)娶新娘子了。
大概十八九年前。
蠶絲鎮(zhèn)還不叫蠶絲鎮(zhèn)，叫窮人鎮(zhèn)。
這里的人們靠山，吃不到山，靠水，吃不到水。
而且山地貧瘠，產(chǎn)糧極少，幾代人都過著食不果腹的清貧生活。
經(jīng)常有人家將養(yǎng)不起的男兒送人，女兒賣給青樓。
逢年過節(jié)，也都是破破爛爛。
那年，大概只有五六歲的麒麟子，跟著父親蘇坡起來白云山巔敬祖墳。
路過此地。
他看到了貧窮和絕望，心生憐憫。
然后給人們想了辦法，并且也傳授了養(yǎng)蠶織絲的方法。
窮人鎮(zhèn)這才逐漸成了蠶絲鎮(zhèn)。
名鎮(zhèn)一方。
鎮(zhèn)子上，鎮(zhèn)長家前面的長安廣場上，還有年幼時的蘇長生雕像。
有香火縈繞。
以感恩。
“蘇公子，這是村民們的心意?！?p> 老鎮(zhèn)長是蘇家祖墓的看守人，也是當初陪著蘇長生給村民們傳授技巧的人。
很久便相識了。
隨著蘇長生長大，他也已經(jīng)老態(tài)龍鐘。
皺紋深刻的如同刀削。
走路蹣跚。
不過那深陷的眼窩里卻只有安寧和喜悅。
原本蘇家被滅族，祖墳被毀，他以為蘇家要完了。
沒想到還有重出之日。
他不在乎外面如何，只要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還好。
“曲爺爺，替我謝謝大家。”
蘇長生接過了那大紅的鳳冠霞披。
觸手溫軟，光滑。
蘇長生為了傳授鎮(zhèn)上的人織絲，也在這方面有所涉獵。
他摸的出來，這是極好的絲。
比皇甫岳的龍袍還要好。
這是百姓們從很早之前就開始準備的，從所有織的絲里面，取出最好的，收集，織成絲綢。
然后染布。
再挑村子里最好的女紅，為恩人的新娘準備嫁衣。
今日，終有所用。
“明日便是正時，您先請新娘子試試?！?p> “哪里有不合身的，我命人去改?！?p> 老鎮(zhèn)長嘴角兒的皺紋舒展著，顫顫巍巍的說道。
“我知道了。”
蘇長生拍了拍老鎮(zhèn)長的手背。
褶皺的肌膚下，是為數(shù)不多的生機。
他悄無聲息的注入了一些真息。
然后，帶著鳳冠霞帔去了后院，那里便是等待著做新娘子的蘇長如。
明媚的光陰照耀。
風吹在屋檐的鈴鐺上，發(fā)出悅耳的聲音。
蘇長如坐在銅鏡前，輕輕的梳著那如瀑布般的烏黑發(fā)絲。
鏡子里的女孩兒。
瞳似墨，鼻如山，眉像畫。
紅唇間是一抹恰到好處的嫵媚和嬌羞。
“嫁給哥哥？”
“這好像是我幼時的夢想呢，沒想到真的會有這么一日?！?p> 木梳在柔順的發(fā)絲間拂過。
蘇長如自言自語，
“我們，到底算是兄妹，還是不算兄妹？”
“這具身子，畢竟已經(jīng)不是我了?！?p> “沒有了血脈牽連?！?p> “或許……”
嘎吱。
屋門被推開。
白發(fā)長衫的俊朗身影，懷抱著鳳冠霞披走進來。
笑著道，
“試試?！?p>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