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章 合圍
入夜人靜,殘仆把白日里哀和微偷運到地窖內(nèi)的石塊運到密道內(nèi),給四壁鑲嵌好整石,并一點一點打磨至光滑。丑時,三人終于把密道挖通,當(dāng)寒慕探出頭竟然傻了眼,這哪里是酒坊,竟是學(xué)館。出口恰恰就在姒夫子常坐位置的腳下,那本是石頭鋪就的,只因姒夫子在安歌及笄之時卜得一卦“必掀起一塊石頭,利安姬姻緣”。當(dāng)時姒夫子就坐在此地,直接用腳一踏,說:“也別去外出掀什么石頭了,就把這塊石板掀開?!睉?yīng)執(zhí)和寒慕就開始砸地毀石,安歌在旁邊拍著手又跳又笑。
寒慕重返密道內(nèi),盲仆問:“位置可對?”
寒慕不假思索說:“對著呢?!?p> 盲仆說:“那將軍府內(nèi)地面坑洞該如何處理?”
寒慕說:“你們不必管,我自有辦法?!?p> 殘仆默默做活。這時寒慕說:“盲,你以后便主管這地窖,出糧進糧都有軍士,你便看好密道?!?p> 盲仆低頭說:“喏。”
寒慕說:“你轉(zhuǎn)告啞奴,他就管我這宅上的花草和庭院打掃。如密道修好,我見不到你們活著,那我定會誅你們?nèi)?。我們寒族人定要珍惜性命?!?p> 殘仆泫然泣下。
寒慕裝作無視,又鉆出密道,他走在這學(xué)館,想起春日的陽光透過窗子,安歌一邊假裝看著竹簡,一邊回頭看她,白皙的臉上都是調(diào)皮的笑容。他不敢走出這學(xué)館,他知道錐巖不知何時又會看到他,那么前功盡棄了。
晨光一點點透過窗紙,在學(xué)館地面投射柔和的光影。寒慕驚醒,用手揉揉眼睛,原來天亮了,他透過學(xué)館門縫,看見樹上的累累的果實,他小時候總是和應(yīng)執(zhí)爬在樹上,自己吃個飽,然后再把果子扔到樹下撅著嘴等待的安歌。透過門縫,他看見安歌著著葛布長衫,領(lǐng)著醇醴一步步走來,寒慕萬分激動,他在地面四處搜尋,也沒找到可以投擲出去的石子,草棍等。這時他聽到安歌的聲音:“醇醴,你先去酒坊,和醇醴把里里外外都灑掃了,萬不可去曲房?!比缓笏牭侥_步聲,寒慕連忙躲在學(xué)館的門后。
門開了,寒慕突然從身后摟住了安歌纖細(xì)的腰。安歌并沒轉(zhuǎn)身,只是一回頭,兩個人的嘴唇便觸碰到一起,但隨即又分開了。寒慕太怕了,他怕自己忘情。
安歌又回轉(zhuǎn)著頭,任由寒慕這樣摟抱著說:“我就感覺你在學(xué)館里。”
“為什么?”寒慕低沉地說。
“因為姒夫子說,學(xué)館里有我的姻緣?!?p> 寒慕把鼻子埋進安歌發(fā)髻中,聞到熟悉的桂花香味。一會他才牽著安歌說:“地道挖成了,可是竟挖到學(xué)館里,這個出口可怎么遮蔽呢?”
安歌看到密道出口,極為狹窄,僅容一消瘦的人出入,依稀陡峭的臺階。安歌興奮不已,伸著腿就想進入。寒慕一把把她拽上來,說:“不可,如果夫人來找,我們就前功盡棄了?!?p> 安歌看著那個出口說:“可以放置一木板,然后再放上草墊。姒夫子跪坐沒幾分鐘,就在躺下打盹。沒人會懷疑?!?p> 這時門外有沉重的腳步聲,還有:“龜龜,吃飽了嗎?”兩人知道姒夫子回來了,寒慕說:“寅日子時會?!贝颐M入了密道,安歌輕聲走到學(xué)館門前,聽姒夫子開門進入他自己的房間,等了一會安歌也輕輕走出學(xué)館。
來到酒坊,她洗了手,用干凈葛布擦干,一點點扒開密封的門,她逐一查看酒曲,發(fā)現(xiàn)每個酒曲球上都有霉點,剛剛見到寒慕的興奮如一盆烈火被水澆滅了,眼圈紅了,淚水留下,頹然轉(zhuǎn)身進入酒坊的臥室內(nèi),頭轉(zhuǎn)向墻,開始哭泣。酴醾見狀,柔聲安慰:“姑娘,不哭,第一次做就成功是極不容易的,奴去和將軍說,咱們帶著這酒曲去酒坊問問,問題出現(xiàn)在哪?!比缓蟠掖遗芟?qū)④姼?p> 將軍聽此,說:“也不必麻煩安姬,讓錐巖去酒坊取些陳年的老酒曲。”
這時安歌進了門,說:“我就要自己做酒曲,憑什么我就做不出酒曲?我要問問棄,我錯在哪里?!睂④娞ь^望見頭發(fā)蓬亂,滿臉淚痕,臉兒通紅的女兒。將軍說:“你是將軍的女兒,不是釀酒奴。”
“我就要釀酒,除了釀酒我還能做什么,父親你說???女紅也可以由奴仆做啊,我可以每日去諸侯館看優(yōu)伶奴歌舞嗎?我只是想有事可做?!?p> 將軍看著女兒揚起的無辜的小臉,莫名傷心!
這時夫人從臥房走出說:“就讓她去吧,帶著酴醾、醇醴乘大馬車去,錐巖駕車?!?p> 一行人奔到首陽山下,安歌見到棄,哭泣著把自己的酒曲捧給棄看,那時安歌的手因哭泣而發(fā)抖。一向豪無喜怒的臉竟然有笑容隱去。棄詢問:“姑娘是將裝好球丸的筐放進谷倉,或選一墻角,底下鋪上草,將筐放上,上面蓋一層草嗎?”
安歌哽咽地點著頭。
棄又問:“發(fā)酵三日后,姑娘有沒有查看稻草上有無水珠,如有水珠要將覆蓋草掀開,降溫通風(fēng),以免過熱,燒壞酒曲。待其自然冷卻后取出攤曬,干燥即可?!?p> 安歌抽泣著說:“師傅上次你沒有說啊?!?p> 棄說:“你是會釀酒之人,悟性又極高,我以為你是懂的?!?p> 這時錐巖抱拳:“將軍向棄工討要一些老陳的酒曲。”
棄一揮手,一小奴即轉(zhuǎn)身離開,不一會,就吃力地扛著一袋的酒曲出來,錐巖抖開一看,結(jié)實飽滿。隨即扎好稱謝。
棄說:“七月八月這秋日便是釀曲的絕佳時月,姑娘可使童子著青衣,日未出時,面向殺地,汲水二十斛。勿令人潑水,水長亦可瀉卻,莫令人用。其和曲之時,面向殺地和之,令使絕強。團曲之人,皆是童子小兒,亦面向殺地,有污穢者不使?!?p> 安歌連連點頭,一路于馬車上還不停背誦“使童子著青衣,日未出時,面向殺地……”酴醾和醇醴也幫著記。入了府,便匆忙進了學(xué)館,拿起墨筆在竹簡上記錄。然后懊惱看著自己歪歪扭扭的字,長長嘆氣。
安歌囑咐錐巖去置辦青衣,挑選童子,然后又進入姒夫子房中央求釀酒佳日,姒夫子眼皮沒抬,說三日后即可;然后安歌又去找錐巖,此時錐巖已出得府門了,安歌性急,打發(fā)醇醴于府外找尋錐巖,讓錐巖再去挑選清爽的青年軍士去源頭擔(dān)泉水。
安歌則領(lǐng)著酴醾、醇醴、酹準(zhǔn)備辣蓼草、扁豆葉、桂樹葉,連高機也挽起袖子幫著忙活了兩天。
將軍坐在府中,聽得廢婆說如此如此,不禁感嘆:“這家中可用之人還是太少了,一個錐巖被安歌指使得團團轉(zhuǎn),便是我也一般見不到他。”
夫人做著女紅說:“我看將軍是想寒慕了?!?p> 將軍咧嘴一笑。
“將軍恐怕是晚了,昨我聽門前軍士議論說寒慕的房屋即將筑好,這孩子恐怕是被咱們真的攆了出去。”
將軍問:“那你是想把安姬許給寒慕了?!?p> 夫人說:“寒慕玉樹臨風(fēng),聰慧周到,可我就是覺得這孩子,只是使陳一次,便惹出什么陳國公室之女,只怕日后妻妾成群,安歌那性子就得被氣死。”
將軍說:“大丈夫三妻四妾原本也正?!?p> 夫人截住話頭:“那我怎不見將軍娶妾?”說完幸福地抿嘴笑了。
“讓錐巖留意著寒慕,遇到他,就讓他到府,問他是否同意入贅吧?!睂④姼袊@。
三日后寅丑之時,二十青衣小童被引入府中花園,活曲團曲。日出時分離開花園。
安歌又繼續(xù)住在花園里,夫人來看幾回,只見女兒不是在學(xué)館拿竹簡做記錄,便是翻看釀酒書籍,再就是在曲房門口傻傻站著,不禁搖頭:“我這呆女兒啊!天可憐見的,這回酒曲一定要制好?!?p> 十四日,啟門視之,只見球丸上遍生一層白色細(xì)絨毛,見此安歌臉上卻無太多喜悅之情,她小心翼翼將酒曲攤曬于花園之中,自己則全天坐在那看守,任誰替換都不肯。
當(dāng)時已到了中秋,秋風(fēng)蕭瑟。錐巖沒有找到寒慕,是因為寒慕已經(jīng)和應(yīng)執(zhí)去迎陳國之戰(zhàn)。
秋季與陳的一戰(zhàn)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戰(zhàn)報抵制杞王王宮,杞王看完,沒有任何聲響,瞇眼如同睡去。太子接過說:“陳國如此不堪,前戰(zhàn)書明明寫媯息為帥,實則羆為主將,媯完督軍。這羆本極為驍勇善戰(zhàn),兼又陰險狡詐,一直拒楚,連人才濟濟楚國大國,也無人抗衡。少將軍失利也是難免。”
杞王如同喃喃自語:“豎子,一幫豎子,欺我杞國弱??!”
太子說:“父親,兒臣立派醫(yī)官驗看少將軍傷勢;現(xiàn)在軍營暫時由寒副將統(tǒng)領(lǐng)?!?p> 杞王說:“馬上通告將軍府,對了,這少將軍廟禮將至兩月了,你的側(cè)夫人季柔都有了身孕,怎么不聞高機懷有身孕呢?”
正值蔡姬捧著湯水入內(nèi),五十余的蔡姬嬌媚不改,說:“大王,你這可就問住太子了?!?p> 太子尷尬一笑,退下了。
將軍府,夫人坐那哀哀落淚,高機和安歌也是淚珠不止。將軍吩咐錐巖馬上駕車,要親去探看。夫人便是阻攔也阻攔不了,只能派錐巖并三五家將同去。馬車寬敞,可蜷臥一人,車內(nèi)床榻上鋪了厚厚的草墊,又鋪了被褥,將軍便啟程了。王宮軍士騎著快馬先將軍馬車疾馳而去。
次日即抵達(dá)大營,寒慕出營迎接,眾軍士見坐在輪車?yán)锏那埨蠈④娋癫粶p、不怒自威,紛紛喝彩。
進入軍帳內(nèi),只聞得藥香濃重。榻上的應(yīng)執(zhí)撐起身子要下床,被錐巖搶先一把按住。應(yīng)執(zhí)說:“父親,你怎么來了嗎?我這沒事?!?p> 屈驁看看,應(yīng)執(zhí)的腦部撞出一個雞子大的包,左側(cè)的肩膀抬不起來。醫(yī)官說:“少將軍只是脫臼,已經(jīng)正了位,肩部并無大礙?!?p> 屈驁愛憐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說:“你躺下吧,我先去探看營壘?!?p> 錐巖推著輪車緩緩走出,這時寒慕過來,示意錐巖把將軍推進中軍大營。入得帳內(nèi),寒慕拱手說:“將軍,方才陳國又下戰(zhàn)書,后日卯時再戰(zhàn)?!?p> 屈驁說:“戰(zhàn)就戰(zhàn)吧。只是羆你是抵擋不了的?!?p> 寒慕說:“戰(zhàn)書說,如此戰(zhàn)杞國棄不成軍,臨朐和安丘自此歸陳?!?p> 屈驁說:“這陳國好厚的臉皮,屢屢使詐只為侵人國土,你是如何回復(fù)?”
“末將說,如陳國敗退,那陳國的范和莘則劃為杞?!?p> 屈驁說:“好樣的。”
寒慕說:“末將已派軍士加急報與杞王。將軍,接下來這場戰(zhàn)爭如何打?”
“避實打虛。當(dāng)陳國鼓后,我軍并不急于進發(fā),而是軍士從中部一分為二,兩翼迅速前行,形成合圍。”
寒慕聽后肅然起敬,圍在中部的陳軍根本找不到與之對戰(zhàn)的戰(zhàn)車,有力氣無處使。兩翼杞國戰(zhàn)車便可以二攻一,蠶食滅之。
杞王接到戰(zhàn)報,不免又是罵“豎子,豎子,就知道欺軟怕硬,同屬小國,不互相扶持也就罷了,為何互相踐踏?!?p> 高壅子拱手說:“為今之計,大王還是把這兩封戰(zhàn)報,快馬加鞭送至周天子,并給其他諸侯看,一定要其他諸侯知道陳國的無信無禮?!?p> 杞王不屑地說:“讓他們看又能如何?沒打在他們身上,他們也不知道咱們杞國的疼?!?p> 高壅子說:“若是我杞國躲了范和莘呢,那樣也不會招人眼熱和非議了。”
杞王用耄耋老人特有的沙啞的嗓子欣悅地說:“高壅子啊,本王之前怎么就錯過了你啊。”
三日后,杞王接到戰(zhàn)報,陳國敗,但并未與范和莘,不免又是大罵“豎子,爾母婢也?!?p> 戰(zhàn)場上,寒慕確不是羆的對手,羆力大無窮,精力無限,長矛一掃,便可抵擋百十人。可是他被困在自己軍中,前后左右都是自己的軍士,力氣竟無處安放。
媯息一身戎裝,排在陳國軍士最后方。她也并未上戰(zhàn)車,而是端坐馬上,看著寒慕輾轉(zhuǎn)騰挪,鎧甲襯得他神明爽俊,英氣逼人,只覺得以往的年華都錯付衛(wèi)國的黑矬公子,便心生怨懟。同時也暗下決心:“他,寒慕,必是我的枕邊人。”
對戰(zhàn)日恰是寅日,因少將軍傷,老將軍殘,寒慕無法回得昌樂。但又來不及郁郁,便得領(lǐng)著軍士打掃戰(zhàn)場,查看戰(zhàn)車,慰問傷殘。
入夜,酴醾和醇醴都安睡,安歌躡手躡腳來到學(xué)館。此時將軍府外如鐵桶,府內(nèi)因無男丁,便無軍士巡視。安歌趴著幾案上等啊等啊,伊人不至,她點起油燈,去探看密道,可是密道口竟有兩道門,里門從下鎖住,敲擊竟無聲響,也就無人來開。她只能執(zhí)著油燈又重新伏在幾案之上,胡思亂想,想到哥哥會不會有事,或者寒慕戰(zhàn)場被傷,不禁嚶嚶哭泣。大踏步走出學(xué)管,便要去開府門,府門早已上了橫木,安歌撥開橫木,這時門外有軍將說:“府中何人,意欲外出?!?p> “本姑娘我!”
這時聽到姜隰威嚴(yán)的聲音:“你要去哪?”
安歌回身,廢婆拎著燈籠站于母親身前,安歌說:“我要去看哥哥怎樣了?!?p> 姜隰眼眶也紅了,走過來牽著女兒的手說:“早點睡吧,睡足了就釀酒,娘相信等你父親、哥哥、寒慕回來喝你的酒?!?p> 安歌含著淚,點點頭。這時酴醾已經(jīng)拿著披風(fēng)趕到,給安歌披上,帶著安歌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