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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扯淡人生

第七章大殿下

這扯淡人生 勺紅楂 3937 2020-08-20 00:09:52

  大殿下在申時拜謁,遣人通傳時楊弼尚不在府中。只在挽風亭下立了片刻,忽見一人騎著一匹馬直往他這個方向沖,來勢頗急。

  他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馬背上那人已開始用力拉扯著韁繩,使得那馬前兩蹄騰空抬起,在離他僅有四五步遠處,堪堪停住。

  只霎時功夫,他的心跳被喚回,砰砰作響。耳畔是馬嘶鳴后伴著步子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似是還夾雜人請罪的聲音。

  那人未得恩準,不便起身,只得依舊躬立等候。

  少時,一個小廝匆匆從楊府大門奔來,察覺氣氛不對,往挽風亭走近了兩步,朝大殿下行了禮,“殿下,楊學士已趕回府中。遣奴才來問,殿下是要在哪同他商議事務(wù)?”

  聞言,大殿下臉上疑是要殺戮的表情稍稍減緩。掀唇輕吐,“挽風亭。”

  那小廝狀若沒聽清,做出苦惱膽怯之態(tài),后又如豁出去一般,又往前移了幾步,朝大殿下再次問著,“殿下,是哪兒?”

  大殿下這才緩緩拾階而下,見問話那廝饒是面上惶恐,身板也仍是挺直。

  他彎了眼睛笑,可眼眸底下卻似藏有寒冰的精芒。

  趕來的楊弼有些恍惚,這一刻的大殿下的模樣和記憶中的帝王漸漸重合在了一起,一樣的不可揣測。

  大殿下一抬眼看見楊弼,神色如常地朝他頷首,溫聲說,“這小廝剛還問學生我要在哪議事,沒成想老師先來這了?!?p>  楊弼的神情頓時有些微妙,沉默了一會,才開口說著,“殿下已經(jīng)在這,那臣定是得來這。?!?p>  大殿下默默聽完,心內(nèi)只是冷冷地哂然一笑。楊弼不是不知輕重之人姑且不論,可這個小廝嘛……

  他知此時若是再不依不饒,師生之間不免會心生嫌隙,而后有痕。故而待楊弼話落,他雖有不滿,卻也平靜地回著,“哪有什么的,左不過都在老師府中?!?p>  楊弼蹙了蹙眉,想到大殿下那抹笑,心里覺得有些不踏實,總覺得有什么事被他忽略了似的。一念至此,他細細打量著大殿下。

  大殿下仿佛沒瞧見,慢慢踱到馬身邊,勾起一小撮馬鬃毛,無不和善地說,“自大涼不再向我朝進貢馬匹,這般高大、性子烈的純血馬,學生以為一生都無緣再見著,心中甚是遺憾??烧l知道老師這有呢?”他意有所指地盯著馬,“養(yǎng)著大涼的東西,好么?”

  未等楊弼作答,他從那馬上移目,回眸望向跪在馬側(cè)一個騎裝男子,言語之中竟是滿腔委屈:“如今這楊府可真讓學生我不敢再來了。老師你瞧瞧,連一個馭馬的奴子都敢沖撞學生?!?p>  那男子并不作答。

  小廝思及方才自己自作主張胡亂說的話,嚇得趕忙跪倒,連連叩首:“是這奴才冒犯了殿下,其罪當萬死。這也都是因為那馬性子太烈,還望殿下念他尚有訓馬一技在身,更兼年幼無知,開恩恕其之罪。”

  跪于馬旁的男子本是許久不語,此刻卻突然插話,“小哥不必為我求情,我沖撞了貴人,理應(yīng)受罰?!?p>  大殿下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老師,這訓馬的著實有些傲骨,可是方便讓學生帶回去管教幾日?”

  楊弼面露難色,斟酌了片刻,正欲開口回絕時,大殿下便已做以手撫額之態(tài),“是學生不懂事了,老師府里有這樣性子烈的好馬,又怎能少了這訓馬人?不過不懲戒一番也是難消我怒意。學生瞧著這小廝與這訓馬的如此感情深厚,何不妨讓這小廝來代這訓馬的受罰。”

  聽聞此言的楊弼松了一口氣,“只是一小廝,殿下瞧得上那便是他的福分。即刻起,這廝便是殿下的人。至于如何懲戒,楊府自是不再過問半分?!?p>  那小廝萬沒想到未曾說清的懲戒,居然如此輕飄飄的便轉(zhuǎn)至他頭上。

  楊弼見小廝一言不發(fā),張嘴叱著,“還不快向殿下謝恩?”

  小廝跪伏在地,嘴里吐出的那句奴才謝殿下賞識,聽起來格外的沙啞。

  大殿下本已轉(zhuǎn)身欲走,聽聞此言卻又駐足,微微笑道:“跟著吧?!毙从痔げ诫x去。

  落于后頭的楊弼讓跪地的訓馬人起來,把馬牽回馬廄。語畢,沒見半分急忙樣,只是緩緩跟在大殿下身旁。

  途中,大殿下叫那小廝留在那候著。小廝回聲是后,站在那看著師生倆人慢慢消失在眼界之中。

  待行至書房,倆人這才收了腳兒。大殿下神情閑閑的,恍若隨口一般,“倒是常隨老師在這書房議事,難怪底下人覺得就該在此處,換別處不行?!?p>  楊弼擱下手中的藏青色大氅,淡淡笑道:“還能去什么地呢,左不過是在臣這小府邸里頭罷了。殿下若是想換地也是成的。”

  大殿下“唔“一聲,靜靜顧看著周遭,看了一晌,徐徐道:“老師這書房倒是多了副字。只是……“

  他指著字看著楊弼,“老師,這幾個字不像是名家筆墨。嘖,寫得有些浮了,許是落筆時心緒不寧?!?p>  楊弼淡淡瞟了一眼,只作不經(jīng)意,“殿下觀察得倒是入微,一切臣都瞞不過殿下去?!澳┝?,怔怔的站著,直著眼睛看著那字,接著也就移了目,似乎自己也覺得沒趣。

  大殿下側(cè)一側(cè)頭,抿嘴笑了起來,“老師,你這自覺地嫌棄而不知呀?!?p>  楊弼的指尖微微摩挲著,方才緩緩道著,“是臣以前寫的?!彼倦[晦的小動作改成撫著沒有褶皺的衣角,“臣同以前友人各寫一副,他那副有畫也有字,臣這副只有字?!?p>  往昔所經(jīng)歷的事怎么也抹不平,可他還是忍不住懷念。

  彼時,他與自己還是個沒官職加身的普通讀書人,沒能被這“臣”字禁禁錮一生。

  “‘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shù)千里以要名爵’。老師,你現(xiàn)在把以前寫的字掛出,莫不是覺得可坦然面對這字了?”

  這字的存在不是說著他坦然,是在說著,他的退卻。

  大殿下不明楊弼掛起這副字的用心所在,而楊弼也并不想與他細說。

  楊弼慢慢飲了一口茶,淺笑著,“是啊?!?p>  大殿下也捧茶在手,只是笑,“老師還得被父王委以重任,適意順心這怕還是遠著的事。”

  “何出此言?”

  “父皇想把官學同書院合并為一體。要拿淄稷書院來試試。父皇這邊是想派遣老師去當這山長?!?p>  楊弼的笑容有些松弛,“就此,殿下是怎么想的?”

  大殿下心內(nèi)低低的嘆息了一聲:自己看得清的東西,老師怎可能會看不透,父皇又何嘗不是心知肚明?

  “介于官學私學之間的書院,創(chuàng)辦宗旨是為己。當然并非說在那的都是思想超脫之人,其中不乏一些混吃等死官家、富家子弟。這與清一色的官家壟斷的官學有著天壤之別??刹徽撛跁哼€是官學,亦或在私學、就讀的學子本就有資格參加科舉,使得官學顯得較為雞肋。父皇此舉,無非是為了壓制學院較為自由的學術(shù)言論,鞏固這王朝的統(tǒng)治?!?p>  聞言,楊弼的笑容欣慰而舒展,“照此發(fā)展下去,是會有違書院獨立發(fā)展的意愿。也可以說是強制性的?!?p>  大殿下懷里揣的密旨,猶如火紅烙鐵一般燙著他。

  楊弼的認可并不能讓他釋然。大殿下心下為難,話語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囁嚅起來,“淄稷書院也沒什么不好,清河在那還有兩個小弟供她差遣。不,老師,我不是說清河膽大妄為。我是說書院那學風自由,沒有官學里的階層區(qū)分那么叫人膽寒?!?p>  “入冬后,殿下的咽喉可還是會干燥疼痛之狀?“

  大殿下心下寬慰,更是感念楊弼的細心體貼,“多謝老師掛心了?!?p>  楊弼朗聲笑著,“我這哪算掛心的呢,掛心的是你母妃。為治你這病癥,把那群太醫(yī)都問了遍?!?p>  大殿下念及惠嬪也是感慰。宮里,幸好還有個母妃。然而也不愿意落楊弼的情誼,于是吐言,“母妃與我本是血脈相連的親人,這也不足為外人所道?!?p>  話落,思及他處,心中不禁微微黯然:母妃總是說自己對父皇太過于孺慕。若是她知道自己聽從父皇的意思,把最有力助他奪取太子之位的老師,推離自己……

  然而面上轉(zhuǎn)了尋常之態(tài),“父皇私下跟學生說他有意讓顧家子弟去淄稷書院就讀。老師,你覺得這次顧愆得以留在朝廷機會大么?”

  “殿下,以你的聰慧,一定是即刻猜出來了,你父皇的意思?!皸铄霾⒉惶裘?。

  “顧家只有三子,適齡去書院的便是那顧晏。無論顧家中,是顧愆還是顧北邙入朝,若有異動,先擒住的便是顧晏。若顧家無異樣,顧晏于書院中,誰又敢保證他會被教化成什么樣呢?換言之,顧愆進不進仕途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左右顧家人都無進退可言,只能活在父王眼皮底下。為什么?真是因為顧學士么?”旋即苦笑,“顧學士怎么會去謀反?”

  楊弼微微面色繃著,“何需他謀反呢?功高震主就夠了。何況他做不出,但可保不齊別人會給他下套。”

  這皇帝總是這樣玩弄著權(quán)術(shù),并不是閃電雷鳴一般聲勢鼓大的玩陽謀,而是隨風潛入夜般一點一滴地耍陰招。他已殺了顧學士,他還想斬斷誰的勢力?

  楊弼忽地想起大殿下所說的那句話——“父皇這邊是想派遣老師去當這山長。”

  山長?

  他好好的殿閣大學士不好當,當什么山長!

  這皇帝憑什么篤定他會去當山長!

  已下旨了么?大殿下不能認,我也不能接。但來傳旨是大殿下呢?想到此,楊弼心里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神色也冷肅了下來。

  良久,茶亦涼透了。

  楊弼終于開口,“顧晏若不想來,誰也也壓不得他來書院。”

  大殿下?lián)u頭,“顧愆會讓他去的?!?p>  楊弼微有些疲倦地半合著眼睛,“是啊,圣上拿捏的真準?!毕肓讼胗謫栔?,“那么,殿下覺得圣上做得對么?”

  大殿下慢慢敘述著,像是打過了無數(shù)遍的草稿,“書院官學化,自然是好的,何況是為了集權(quán)?!八谬X咬了下舌頭,保持著一樣平淡的語調(diào),“顧學士當年為我朝征戰(zhàn)沙場,出生入死。他雖疑是謀反,父皇仍是留著顧家,雖然現(xiàn)不復(fù)當初榮耀,但尚有家底,不至于落到搖尾乞憐的地步……“

  大殿下喃喃自語,“這是對的,是對的。”

  大殿下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滔滔不絕地說那么多話,仿佛控制不住一般,說得越多,心里那種厭惡的感覺越是濃重??伤€是在為他父皇找著借口。

  楊弼的神色隨著大殿下的話語一分一分地沉下去。他沉默許久,忽然兀自開口,含著淡淡的一縷愁緒,望著大殿下,“殿下希望臣去么?“

  有那么一瞬間,大殿下很想說不,非常想。可是終于按捺住了,笑到最尋常的狀態(tài),“當然是想?!?p>  楊弼不再言語,只是看著大殿下。

  大殿下不敢看他,也不敢看自己。只是自己映在茶水中的影子那么清晰,清晰地大殿下自己不得不看到。

  楊弼的手伸過來,想要放在大殿下肩上。猶豫一會,他最終選擇縮回了手,端坐回位置,就這樣保持適當?shù)木嚯x。

  楊弼的聲音依舊平和,“無論是殿下否心口不一,臣只告訴殿下,殿下與圣上先是君臣,再是父子?!敖又坝芯湓?,正好能拿來表達臣此刻的心思”他的語氣有些淡然,淡然中透露出明晃晃的挪揄,“殿下會為今天的決定后悔?!?p>  大殿下渾渾噩噩地回到了宮中。

  服侍他的人問他怎么處置他帶回來的小廝,他默然,爾后,說“殺了吧。”

  

勺紅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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