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瑯視線直直地放在葉閆修身上,“哪里一樣了,陌生得連親兄長都不打算相認?!?p> “莫說這等氣話,是三哥錯了。此事日后再與你解釋,與三哥說說你這些年在獄中可一直受到林阿叔的照拂?今日這些你是遇到了什么恩人?”葉閆修迫切想要知曉她這些年怎么熬過來的,這一身風濕病痛已然是悲慘。
“林獄吏對我一直有多加照拂,幾位哥哥充兵后琳瑯在獄中遇到貴人,她教會我算賬教我做生意,還給了兩個暗衛(wèi)與我。她財氣亨通買通獄吏,隔三差五帶我出去。這五年我?guī)缀踔挥腥略讵z中,其余時候都是在外,過得還算愜意?!绷宅樦蛔治刺嶙约耗且荒赀^得很是艱難。幾位兄長走后,舅家逐漸不再送東西來,食不飽睡不暖;林獄吏是好人卻抵不住年輕獄吏說他濫用職權。
“林阿叔是極大的好人,待我回高涼再拜訪謝過他。那位貴人我可能見見?你如今為他所用嗎?”葉閆修伸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似看出她未說的委屈,大哥二哥知曉小妹如此出色定會欣喜的。只是大哥,唉,他與大哥再相見也只怕是難堪。也罷也罷,此事先不與琳瑯說,不然她又要操心。
琳瑯眨了眨眼睛,“再過兩月到年關,林獄吏便辭去獄吏休養(yǎng)天年了。那位貴人待我如親人,并無為她所用。她無定蹤,下次定讓三哥見上一面?!?p> 今年說不準能過個好年。
“原來如此,恩人與你有緣,聽你說倒有些一見如故的意味了。”葉閆修并未細問,那恩人怎會去鎮(zhèn)南獄?又或是琳瑯在獄中經(jīng)歷了些什么慘烈之事才…真的是一見如故嗎?并不是別無所求?他經(jīng)歷太多事情,一時間能把事情想得十分功利黑暗。
琳瑯不想說的,他不問便是。正如琳瑯不問他為什么南緬人來找他究竟為何,為何裝瘋賣傻,懂醫(yī)術摔下崖這兩月為何絲毫沒有恢復,為何不找兮沫等等。
兄妹二人心照不宣,葉閆修將視線轉(zhuǎn)移到她手中之物,“對了,我看你日日捧著那手札,怎地看那八卦之術?”
“我認了位相士為師,多學一門學識也不錯。”琳瑯接著說道,“顧大夫說明日便可動身上山,再過兩日就是拜師禮?!?p> “那我不是趕巧了?!比~閆修展開笑顏,磨難不在她身邊,卻獨獨在幸事時光陪伴,心下升起一股苦澀。他是她的親兄長,血脈里留著同根的血液,斷不是慕名而來、苦難離開之人。
日后都會變好的,頓地想起沫沫說小妹會接他們與她同住,還說琳瑯如今只身一人。她有這一層犯官之后的身份,只怕嫁入世家權貴是不可能的。
他深深地看了琳瑯一眼,不求嫁的高只求嫁的對。
琳瑯察覺出三哥有時候情緒變得很快,“怎么了?”
“沒有。”葉閆修起身,“我得去好好哄哄沫沫,沫沫與你小時候七八分像。”
無論脾性,還是智慧。
琳瑯留在他背影上的目光夾雜了不少情緒。
半夜凌晨接近卯時,一道閃電徑直劈在洞前,霎那間山洞里被照亮。
葉閆修起身將兮沫攬在懷里,借著燭光瞧見琳瑯的一眾屬下抱劍身子坐得很直,他們一致望著洞外。
洞外大雨刷刷啦啦地下,聲勢浩大,打洞里往外看儼生生像是一道水簾。
“感覺這雨要下很久。”葉閆修不大放心,這崖底平地泄水能力不強,下得久了會水漫進洞里。
他這么想著,忽然恍惚感覺山體一震,仿佛是錯覺。岑溪披著雨蓑進了洞,“雨太大,恐怕會山體滑坡。快些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山崖?!?p> 岑杰看向葉閆修,兩人對視點了點頭,“主子主子,下暴雨我們得現(xiàn)在上山了?!?p> 琳瑯不耐地翻了個身,又是下暴雨,聽到外面的雨聲心生煩雜,憑著惜命的本能一下坐起身,“其他人都醒了吧?”
“都醒了。”岑杰回道。
琳瑯右眼皮跳得快,吩咐著,“岑溪岑杰項城,你們先把三哥兮沫和顧大夫帶上去?!?p> “是,主子?!?p> 老弱病殘先行,“你們都先走,有烈等我?!?p> 山體滑坡,在這狹窄的山縫間再遇上泥石流,神仙都難逃鬼門關。
幾位下屬遲疑,哪有下屬比主子還早逃難的道理,就聽得一句,“我說話都不管用了,是嗎?”
下屬面面相覷,“屬下先行?!?p> 琳瑯穿好蓑衣,那幾層布將手札包好放在胸前里衣,喚了一聲烈,洞中無人回應。
琳瑯一拍腦袋,瞧她沒睡夠腦子沒醒,竟忘了兩個時辰前她讓烈去營地了。她摸了摸腰間的匕首,發(fā)信號與暗中守候的影,正準備追上剛走沒多久的下屬。就見岑溪抱著兮沫回來,“怎么了?”
“小少爺說他娘親留給他的玉佩漏在洞中。”岑溪忙點燃火把,山體剛震了不止一次。
幾人將山洞一方一寸尋遍,翻出草堆下的癩蛤蟆就是見不到玉佩的蹤影。
地面猛地劇烈震動,洞頂抖落泥土和碎石,琳瑯幾人身形左右晃難以站穩(wěn),兮沫跌倒在地,岑溪先一步撐地以身軀擋住落石。
震動持續(xù),琳瑯心道此地不宜久待,“岑溪,先把兮沫帶上去,我來找玉佩?!?p> “快!”
“小姑姑,玉佩兮沫不要了?!辟饽蘖耍F(xiàn)在宛如天塌了一般見不到明日的太陽,好可怖。
“岑溪,走。”琳瑯撿起火把,扎馬步矮著身子繼續(xù)翻著那幾堆干草。
岑溪一進來時便覺得有些奇怪,如今才發(fā)覺烈竟然不在主子身邊,他若是走了主子怎么辦!
他又埋頭趕緊找小少爺?shù)挠衽?,終于被他找到了。岑溪將玉佩塞進兮沫的里衣放好,“主子找到了,我們趕緊上去。”
話音剛落,洞底轟的一聲坍塌了,琳瑯揮手,岑溪抱著兮沫幾個縱躍闖進了雨中。
轟隆隆徹耳的響聲,山洞已被山石埋沒。山體不穩(wěn),時不時墜下幾塊大石,沿壁上去成為不能實現(xiàn)逃命的路線。
岑溪回想這山澗出去的方向,辨別南北東西,“主子,沿著西南方向一直走二十里便能到靳城?!?p> “背好兮沫?!绷宅樕钗豢跉?,她那三腳貓功夫自力更生始終有些難。
地面又開始新一輪的震晃,岑溪驚呼,“泥石流!主子快跑!”
只見他牽住琳瑯的手腕,幾個縱躍到了十丈外。泥石流如吞象的巨蟒,長著血盆大口扭一扭身軀滑到幾丈外,所過之處萬物摧毀,對那拼命逃命的三人緊追不舍。
岑溪腳下生風,恨不得自己能飛沖入云霄,視線一邊盯著前路一邊留意主子。主子有輕功傍身,他一帶二還不算吃力。如此跑出了近十里,琳瑯顯然氣有不足慢了下來,泥石流近在咫尺,岑溪見勢一把將琳瑯抱在懷點地借力一躍,沿著山壁上至四丈高度,抽出一手將劍刺入山壁中固定身形。
轟轟轟,川流不息的泥石流沖下山澗吞噬前路,掛在山壁上的幾人直覺一陣冷風刮過,他們腳下一丈便是泥石流。
岑溪側(cè)過身形護著前后兩人堪堪躲過一塊巨石,琳瑯抽出腰間匕首,與岑溪對視一眼,轉(zhuǎn)換姿勢一手抓住劍柄一手握住匕首擊開重重墜下的小碎石。
岑溪努力地借著昏暗的月光視物,“主子,左上方有樹干,能上去歇歇腳?!?p> “好?!?p> 說時遲那時快,岑溪琳瑯一拔劍動身向上爬,連著三四塊石頭正巧落在他們頭頂。岑溪眼睛一轉(zhuǎn),將兮沫交給琳瑯,自己一縱力向上借力頂開石頭才能保全兩位主子的安危。
哪知憑空掉下一條蛇砸在兮沫胸前,兮沫覺著脖頸一冷尖叫一聲,琳瑯忙著擊去頭頂落下的碎石,瞥見如此情形。她暖了暖聲,安撫兮沫莫驚慌掙扎惹得蛇尾緊縮,“兮沫不要怕,姑姑在,抱緊姑姑的脖子。”
琳瑯記著袖中還有雄黃粉,腦海里迅速地演練了一遍從袖中掏出雄黃粉等一系列動作,計算時間。兮沫被纏得說不出話險些透不過氣,但還是抖著小手努力環(huán)住琳瑯的脖子。
琳瑯手下用力將劍刺入更深的山壁,避開頭頂落下的碎石,千鈞一發(fā)之際瞄準蛇頭一手抖落出一袋雄黃粉。聽得山石被頂開的聲響,只見她大喊一聲,“岑溪!”
話落,一手死死掐住蛇頭低頭咬住蛇尾。她猛地死掐,刺破了蛇頭下顎,快速地拽著蛇頭繞開蛇身,免得蛇掙扎時蜷縮將兮沫脖子勒緊。
蛇被解開,琳瑯滿口蛇血,不知有毒無毒。
禍不單行,一顆石子猝不及防地砸在她握劍的手背上,琳瑯嘴角一抽,喉嚨里壓住倒吸氣聲。哪想那石子接連砸到了兮沫的手背,兮沫吃痛本已是強弓之弩,他松開了手。
琳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小手,此時蛇毒入體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亦松開了手。下面一丈是洪水猛獸,下一刻姑侄二人就要被泥石流卷入沖走。
從天而降一男子,掠過一把抱住姑侄二人一腳蹬在泥石流中的巨石上,瞬間身形不見。
岑溪沒想到落石太多,聽見主子的叫喚也抽不開身,隨后抽空看了下方一眼竟不見了主子小少爺?shù)纳碛埃爸髯?!主子!?p> 另一邊岑杰帶著葉閆修顧大夫艱難地上到了山頂,幾人緊緊抱住那崖邊不遠的大樹。
岑杰見一眾下屬隨即登頂,卻遲遲不見主子和弟弟?!爸髯幽??”
“主子說,讓我們先走。她身邊有烈大人?!币蝗嘶卮鸬?。
岑杰一聽壞了,不知影在何處,“烈?guī)讉€時辰前被主子喚去營地了!”
葉閆修瞪大了雙眼,琳瑯獨自一人在下面?!此時,眾人還不知泥石流肆虐山澗。
一眾人急了,主子豈不是被他們丟在了崖底,主子…簡直不堪設想,“我們這就下去救主子?!?p> 岑杰喚住他們,“如今山下飛石眾多,想必岑溪已經(jīng)帶著主子往西南方向的出口去了。你等四人趕緊去那里接應,你們兩個護送三少和顧大夫過去出山到城里去。藍海沙凈你們兩人隨我下去?!?p> 他怕岑溪出了什么意外,還留在這崖底遲遲未動,他得親自下去確認才能安心。
“不,我要留在此地等?!比~閆修霎時間地心慌,還是沉聲出言道,妹妹兒子都在下面生死未卜,他萬不能獨自逃命。帶他走不如一齊下山合力尋找,可他重傷未愈只會拖累,耽誤救人的大事。
“對啊,我與葉公子在此處等便是。爾等速速去尋琳瑯姑娘等人?!鳖櫞蠓蛞嗍情_口。
岑杰沉了沉眼皮,“劉喬你留在此處保護?!?p> 隨即他發(fā)送了一個信號彈,希望山頭營地的人盡快過來接應。
“走?!币槐娙擞种胤的茄碌祝饎右延邪霑r辰,震感逐漸減弱。
另一頭令楚用鞭子纏住山壁樹枝,目下尋能落腳一躍之地,片刻后借力一個橫甩松開鞭子,將自己甩到二丈外凸出的一塊巖石上。躲避開泥石流此時他才有空閑去看懷中人兒,見一大一小均暈過去了,“琳瑯琳瑯。”
她嘴唇發(fā)紫,面色發(fā)青,顯然是中毒了。
令楚眼一凜,得速速落地。他轉(zhuǎn)頭打量,上方并無樹木。
低頭時正巧見好些塊木板卷在泥石流中漂浮,心中盤算可行性,霎那間身影挪動同時鞭如蛟龍出洞啪地將最大片的木板拍打往山壁拉進兩尺,只見令楚緊緊錮住一大一小,以陀螺旋轉(zhuǎn)的身法穩(wěn)穩(wěn)落在木板上。
泥石流湍急,他扎著馬步踏住木板兩側(cè),時有石頭撞擊木板,木板沉??;時有泥石流拐彎,木板險些撞到山壁;時經(jīng)河流斷層,木板急急墜下三人落入水中。
終是出了山澗落入大江,令楚抱著二人頂著沖力吃力地斜著向鳧水靠岸。出了澗,這里已經(jīng)是南緬地界。
此時雨已停,幾人渾身濕透,令楚隨身攜帶的信號彈亦被浸濕,無法聯(lián)系上南緬馬場的人。
大人中毒有可能已經(jīng)呼吸已弱,小孩本就不通水性鼻通氣差些,令楚先是將小孩翻過背拍打著令口鼻的水涌出,隨即拍打琳瑯卻毫無反應,重重地連著兩三下堵入口鼻的水才吐出。令楚摸了摸她的脈,重按才得,又掀看眼皮,在她手上劃了一口子,血是黑紫色的,這可如何是好。
他剛才似乎感覺到琳瑯腰間帶著一些瓶瓶罐罐,想必這些藥她吃了應當亦無壞作用,吃了怕也能救一救緩一緩毒性,“冒犯了。”
令楚小心翼翼伸手至她腰間,拿出三個瓶罐,湊近鼻子嗅了嗅,唯一一瓶氣味有些熟悉,像是他吃過的解毒丸,于是倒了一顆喂如琳瑯口中。
他將姑侄兩人抱到一般四下觀察,暫時安全。夜色將褪,朦朧亮色,他彎著身子低頭在那草叢中尋草藥。
兮沫空咳幾聲,背部硌得不舒服,冷得哆嗦了幾下,撐開眼皮只看見了灰暗天。
難道這是傳說中的另外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