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爺
第二天中午，程家面館照常營業(yè)。
一覺睡到自然醒的程鏡剛從二樓下來，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個敦實的黑影坐在座椅前，看樣子好像正在吃飯。
“三爺，您這也太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了吧，咋還自己做上手了呢，這是準備搶我飯碗啊。”
程鏡又無奈了，不過他也沒說什么，自顧自地拿起擦布開始搞衛(wèi)生。
唉，都習(xí)慣了，在程鏡小的時候，他父母還掌管著這家飯店的時候三爺就是如此，早就見怪不怪了。
等程鏡從廚房出來的時候，那個敦實的黑影也完事了，正擱那剔牙呢。
“你小子，來來回回除了面還是面，面那玩意兒哪有米飯來的實在?！比隣斠贿吿扪?，一邊指了指放在墻角的水缸，“魚我給你扔缸里了啊，你自個看看，別說老爺子我誆你米飯吃?！?p> “看您說的，不至于。”
雖然嘴里這么說，不過程鏡還是不聲不響地摸到了水缸處。
俗話說的好，三爺?shù)淖?，騙人的鬼，他坑自己可不是一次兩次了。
低頭一瞅。
還行，今天三爺?shù)娜似犯裢鈭酝Α?p> 原本空空如也的水缸里多出了一條不大的魚，正在水里撲騰呢。
好家伙，釣魚的水庫離這里起碼半個小時的腳程，這魚居然還活著，命可真夠硬的。
一條活魚換一鍋米飯，仔細想想程鏡還賺了。
三爺吃的飯從程鏡記事起就只有一種，一鍋米飯，不就任何菜的那種。
是個狠人。
但讓程鏡想不通的是，天天這樣吃，他到底是怎么長出那一身嚴重反生物學(xué)的肌肉的。
三爺身高只有一米五，而且膚色很黑，遠處看跟個曬黑的煤氣罐一樣。但就是這么一個又黑又矮的人，卻有著一身如大理石鑿出來一般的肌肉，一塊塊棱角分明，充滿了力量。
程鏡估摸著，整個村子里應(yīng)該也只有打鐵的語言藝術(shù)家錘叔能和他掰掰手腕了。
這一點程鏡可是親眼見過的，他使出考研的勁都沒能搬動的實木柜臺，三爺一只手就拎起來了。
那時候，程鏡天天纏著三爺，想請他傳授自己一點鍛煉身體的秘訣，如果不是最后孫女勸退，估計程鏡這會也有腹肌了。
孫女，是三爺?shù)膶O女，程鏡依稀還記得當(dāng)初的對話。
“小鏡子啊，老頭子看你人不錯，對我口味。你不就是想學(xué)著怎么鍛練肌肉嘛，可以，只要你當(dāng)了老頭子我的孫女婿，老頭子就教你，怎么樣！”
“嗯，好……嗯？”
繼承了你所有優(yōu)點的孫女？
孫女婿……
三爺能有什么優(yōu)點，身高？肯定不是。
膚色？也不可能。
人品？
??？？？
想來想去，三爺?shù)膬?yōu)點也就只有他那一身壯實的肌肉了。
壯實的？肌肉？
程鏡腦子里似乎某根弦突然顫了一下，腦海里迅速勾勒出了一個模糊的人物肖像，然后，在這將近四十度的天氣下硬生生打了一個冷顫。
不能想不能想，時隔這么久，還是心有余悸?。?p> 如果自己當(dāng)時答應(yīng)下來，程鏡敢保證，以三爺?shù)男愿?，第二天估計就會把他孫女領(lǐng)過來。
程鏡就害怕那姑娘見到他之后突然擺一個poss，來一句，兄臺，你看灑家這個形象清不清爽。
如果真是那樣。
程鏡會瘋的。
他，程鏡，喜歡的是那種拍起胸脯來啪啪響的姑娘，而不是梆梆響的。
肌肉固然好，三觀價更高啊，所以，還是算了吧。
“哦，對了，小子你真不打算當(dāng)我孫女婿啊？”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程鏡在想什么，正專心剔牙的三爺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臥槽，咋怕啥來啥。
程鏡渾身一個哆嗦，這老貨咋還沒走，吃個米飯而已，剔哪門子的牙啊。
當(dāng)然，這話他只能在心里想想，可不敢說出來，臉上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出來，“哪有那個福氣啊，三爺說笑了?！?p> “切，沒福氣的臭小子。”三爺對此倒是不在意，此時他已經(jīng)剔完了牙，正用小拇指扣鼻孔呢，一邊扣一邊起身，看樣子是準備離開了。
好家伙，從程鏡的角度來看，這老貨都快把小拇指整根塞進鼻孔里了，這別說扣鼻孔了，扣眼珠子都綽綽有余了好吧，特么真不怕帶一手鼻血出來？
“小鏡子，還有一件事忘記說了。”走到門口的三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回頭看向程鏡，一臉認真地說道：“這幾天不太平，注意安全，如果實在需要進城買什么東西的，可以的話去找牛二或者鐵錘，讓他們?nèi)湍阗I，千萬，千萬別自己進城，記住嘍！”
說完，三爺就離開了。
不太平？
程鏡仔細想了想，他不記得最近有啥大事發(fā)生啊，拿出手機翻了翻，新聞熱點清一色都是明星們結(jié)婚，出軌，抱小孩的消息，以及某些知名歷史學(xué)家聯(lián)合發(fā)布的一些文章，也就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則某個小水庫毀了的消息還算新聞，不過因為無人死亡，因此只占據(jù)了一點點篇幅。
算了，不想了。
程鏡收起手機，并沒有很放在心上。
第一，他最近也沒啥事要進城，吃喝用度這里都有。
第二，這里雖然算不得天子腳下，但也勉強能混個天子鞋底板，他長這么大，除了年初那件事以外，還沒聽說過附近有什么駭人聽聞的大新聞呢。
換上工作服，程鏡將三爺用過的飯盆收進了廚房，順便擦了一把桌子。
忘了說了，三爺，姓張，名老三，今年七十五，古稀過半。
送走三爺之后，店里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兩三個顧客。
等到了一點半左右的時候，程鏡就準備關(guān)門午睡一會兒了。
這里就這么幾十戶人，總?cè)丝诩悠饋硪簿腿畞韨€人，每天能有三五個人來吃飯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而且一旦過了一點半就不會再有人來了。
程鏡走到門口，就在他的手剛剛接觸到店門，準備將木板合上的時候，一抬頭就被一雙修長無比的大白腿晃花了眼。
與此同時，耳邊也響起了一個似有似無的聲音。
“字……妖…歸……”
突然出現(xiàn)的聲音很小，小到程鏡壓根沒聽清內(nèi)容，還以為是天氣太熱導(dǎo)致自己幻聽了，這種事在昨天就發(fā)生過一次，程鏡只是搓了搓臉，并沒有過多地在意，一抬頭，迎面就和大長腿的主人打了個照面。
一瞬間，程鏡的心里直接涌起了至少三萬字打底的感慨，然后在一秒鐘不到的時間里他就提煉出了想表達的重點。
臥槽，真特么漂亮。
怎么說呢，程鏡已經(jīng)做了二十多年的單身狗了，雖說牽過手的女孩一個沒有，但他見過的美女還是挺多的，不說別的，電視上就能天天看到不少。
如果不算換臉神器濾鏡美顏的話，其中最漂亮且有氣質(zhì)的，還要數(shù)他大學(xué)時候的班花，同時也是他所在大學(xué)里公認的?；āＨ碎L的漂亮不說，個人能力也非常強，從大一到大四都在一上市大公司里兼職，從底層職員做起，到組長，經(jīng)理助理，再到經(jīng)理，等她大學(xué)畢業(yè)后，已經(jīng)是那家公司的副總了，可以說她是一步一步，靠自己能力繼承家業(yè)的。
是的，你沒猜錯沒錯，那家公司就是他爹開的。
程鏡和她雖然大學(xué)在一個班級里，但并沒有交集，最后一次見面是拍畢業(yè)照的時候，那時候的她簡直是整個學(xué)校里最閃亮的那個，一大堆豬蹄子圍在她身邊，哪怕說上一句話都能樂半天。雖然她和程鏡并沒有交集，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程鏡覺得那就是他自己見到過最漂亮的女孩了，無論外表還是氣質(zhì)的那種。
但現(xiàn)在，意外出現(xiàn)了。
和這個走進店里的美女相比，無論相貌還是氣質(zhì)，程鏡大學(xué)時的那個?；ㄖ荒芩阋粋€笑話，二者差距太大了，如果后者的定位是女強人的話，那這個就是當(dāng)之無愧的女王。
好在程鏡不是那種見到美女就走不動路的人，在經(jīng)歷過各種美圖軟件的熏陶之后，保證自己不出洋相的定力還是有的。
而且，和這些相比，更讓程鏡吃驚的是，這個人，他之前從未見過。
外人？
程鏡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在這里看到陌生的面孔。
雖然這中間有十年的時間他在外地上學(xué)，但每次回來，這里的人永遠都是些個熟悉的面孔，從未增加過，也一個沒少過。尤其是這畢業(yè)后的兩個月時間，他一直都待在這里，而且每天都會出去買菜。
程鏡敢保證，這個女人他從未見過。況且這么漂亮的美女，他之前如果見到的話肯定不會忘記。
從京城里來的姑娘？這倒是夠稀罕的。
并沒有在門口站太久，也就幾秒鐘的時間不到，程鏡就重新將手里的木板放回原位，同時一個側(cè)身讓出了位置，“你好，要吃點什么嗎？”說話間，程鏡也順手將之前脫下的圍裙又套了回來。
然而，美女卻并沒有進來，就這么站在門口，自顧自地打量著程鏡，那如初春柳葉般的雙眉輕輕皺起。
兩人就這么一個站在門外，一個站在門內(nèi)，門外的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門內(nèi)的人，門內(nèi)的人手足無措地整理著發(fā)型。
直到程鏡從上到下檢查到褲子的時候，美女的雙眉終于舒展開了，邁開修長的雙腿走進了店里，展顏一笑道：“你好，有魚可以吃嗎？”
這一笑，哪怕是久經(jīng)美圖洗禮的程鏡都心顫，什么叫傾國傾城，什么是禍國殃民，他今天中午理解發(fā)明這倆成語的人當(dāng)初的感受了，這特么根本頂不住?。?p> 程鏡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剛想遺憾地告訴眼前這個妖孽這里是面館，沒有魚的時候，他的脖子處突然被蚊子叮了一下，很自然地一扭頭，目光就落到了放在墻角處的水缸上。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里還有一條命和鋼筋一樣硬的草魚。
真是好巧啊，三爺難得人品堅定了一回，這么居然就用到了。
“有的，今天剛好有一條魚。”
程鏡三兩步跑到水缸前，一把就將那條撒完歡，正在吐泡泡玩的草魚從水缸里撈了起來。
“當(dāng)然，如果你不嫌小的話，我還是能做的，而且店里就這么一條魚，我也不可能到后廚就給你換成不新鮮的。”
和大多數(shù)剛畢業(yè)的青壯一樣，程鏡在美女面前很自然地想表現(xiàn)一下自己的幽默。
起碼在他看來，這后半句話還是很幽默的。
“糖醋可以嗎？”
美女顯然不在意魚的大小，坐在三爺之前的位置上，目光仍然牢牢地盯在程鏡身上。
“當(dāng)然可以?！?p> 程鏡很高興，轉(zhuǎn)身走進了廚房。
他不是看見美女就走不動道的主，也明白長成這樣的妖精不可能跟自己這個小地方的面館小老板有什么關(guān)系。
之所以高興，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窮啊，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尤其是在這么個地方，如果不是因為他大學(xué)時打工攢下了幾千塊家底的話，光靠面館的收入，這兩個月里起碼有一半的日子他連菜碼都買不起，只能給客人上白水煮的醬油面了。
說多了都是一把心酸淚。
魚是大生意啊，更別說這條魚還是白撿的，雖然費點時間，但只要這單生意做成，起碼過幾天后的菜碼和可樂錢就不用愁了。
不一會兒，一道顏色紅亮的糖醋魚就被端了出來。
美女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里，好看的眉眼一瞇，下筷子的速度明顯快了不少。
程鏡看的高興，單身二十多年，他這還是第一次在美女面前露臉，而且還是這么漂亮的美女，魚，全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拿手菜了。畢竟有三爺這么個奇葩在，他的晚飯里隔三差五都會多一條魚。畢竟是自己吃的，總要花時間琢磨一下，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做魚給客人吃。
美女的胃口顯然不能和張老三那個老貨比，草魚并不大，活的時候也就兩斤多點，做好了就更少了，哪怕這樣都沒被吃完。
“結(jié)賬?！?p> 美女的聲線非常好聽，而且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讓人不自覺地跟著她的節(jié)奏去走，程鏡敢保證，哪怕這會兒滿店都是人（雖然這事已經(jīng)很久沒出現(xiàn)過了）他也會放下手里的所有工作，第一時間去滿足她的要求。
“你好，一共十五塊?！毙〉胤揭灿行〉胤降暮锰?，物價便宜，這里一條魚的價格在稍微大點的城市只能買得起一盤土豆絲，不過這也和這魚本身就小有關(guān)，反正他店里沒有魚的定價，多少錢都是他說了算。
“嗯……老板你先坐。”美女并沒有直接掏錢走人，反而指了指自己對面的座位，示意程鏡先坐下。
等程鏡莫名其妙地坐下之后，美女一開口就直接把他給雷翻了。
“我沒錢付賬呢，不過我可以打工還債。很抱歉，因為不確定你這里招不招服務(wù)員，只能用這種方法了。”
還沒等程鏡從地上爬起來，美女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的三觀都碎了一地。
“額，我要做的是長期工，包吃住的那種。嗯……可以沒有工資，但一定要包吃包住！對了，我叫武珝，你可以叫我小武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