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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第二十八章 風(fēng)雨建康夜

大晉衣冠 大楚刀客 3119 2020-09-14 20:40:02

    這個急匆匆的腳步,還有激動的聲音,應(yīng)該就是他!

  “大將軍,沈充來信了,一切順利,很快便可秘密抵達建康。還有,青州也來了密報,蘇峻大軍近日準(zhǔn)備拔營南下?!?p>  果然,來人腳步還未停住,激動的聲音先灌入自己的耳朵,是錢鳳。

  “真是天助我也!”是伯父的聲音?!板X參軍,三日前讓你連夜起草送往京師的奏表,有回音了嗎?”

  “哦,就是聲稱荊州昨冬突遭嚴(yán)寒,冬麥不長,牛馬凍死,向司馬紹討要錢糧的奏表?按日子算,應(yīng)該到了。不過屬下一直不解,都要進兵建康了,還討要錢糧作甚?”

  王敦輕捻短須,笑而不語。

  “哦!屬下明白,大將軍這是故布疑兵,攻心為上,妙妙妙!這樣一來,司馬紹做夢也想不到,奏折之后就是荊州雄兵!”

  “真是不自量力,他老爹都不是本大將軍對手,他自己也乳臭未干,以為憑著朝中一幫烏合之眾就敢相抗衡,除了徐州的郗鑒稍稍有些能耐,至于庾亮、何充、桓彝盡是紙上談兵之輩,他們哪知道刀劍的森寒。”

  錢鳳附和道:“是啊,他們要是看到血槽中的鮮紅,估計會嚇破了膽,只能乖乖束手就擒,成為咱們的階下囚?!?p>  “父親,那咱們還等什么,不如連夜就發(fā)兵,省得還等到明夜?!蓖鯌?yīng)心里,巴不得擱下酒杯就點齊兵馬。

  “呵呵,公子耐心等待就是,不急著這一日的工夫。到時攻占式乾殿,大將軍也來他一出禪位大典,太子的寶座還能飛走?放心,一直為公子虛懸著呢!”

  王敦指揮若定,吩咐道:“錢參軍,密令沈充,待荊州大軍過了蕪湖,他便從建康城南的聚寶山進軍,攻打朱雀門,吸附城內(nèi)守軍,這樣,當(dāng)本大將軍拂曉陳兵建康西城時,管叫司馬紹目瞪口呆!”

  “高!大將軍不愧是朝之柱石,國之利器。高啊!”錢鳳此刻算計著自己攀龍附鳳后的大好前程,心旌搖蕩,眼神迷離。

  忽然,心里一驚,錢鳳緊鎖雙眉,眼睛直勾勾的盯在案桌上!

  怎么是三副碗筷?錢鳳輕輕問道。

  王敦見狀,后脊背一冷,一直沉浸在兩個大好消息的喜悅中,得意而忘形,忽略了里間還有一個人!

  錢鳳躡手躡腳,向里間走去。剛邁步進去,就覺得味道不對,便揮了揮手掌,左手掀開帷帳一看,錦褥上,山枕旁都是嘔吐物,一股濃烈的刺鼻的氣味逼得他趕緊捏住鼻子。

  只見王允之側(cè)身向外躺著,嘴角還留有涎物,雙目緊閉,伴著粗重的鼾聲。

  錢鳳伸手推了幾下,輕輕叫喚幾聲,王允之毫無反應(yīng),還轉(zhuǎn)身翻向內(nèi)側(cè)。錢鳳松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里間。

  次日,日照三竿,王允之才悠悠醒轉(zhuǎn),一看誤了回京的時辰,忙不迭的穿衣洗漱,扒拉幾口早上剩下的細(xì)米粥,半塊肉餅,拎著包裹就出了院門。

  院外,一株梨樹下,王敦一襲白衣,正在舞劍。

  “今早看你宿酒未醒,伯父就沒叫你。此次回去,和你爹還有叔父說一聲,闔府子弟要忍氣吞聲,深居簡出,多忍耐忍耐。”

  “侄兒記住了?!?p>  “臨別,伯父還有一言相贈,要時刻記住,你是王家的子弟。男子漢大丈夫要頂天立地,烈烈轟轟,干一番大事業(yè)!”

  “侄兒時刻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蓖踉手馕渡铋L的回答了一句,然后深深一躬。

  想起王敦的病體,王敦的白發(fā),王導(dǎo)的囑托,一瞬間,情至深處,眼淚刷刷地滾落,他不敢再抬頭看王敦,轉(zhuǎn)身離開了。

  昨晚,他一直在偷聽堂內(nèi)的談話,驚出一身冷汗。

  而隔壁的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一個身影走來,他預(yù)感到不妙,迅速將食指伸進喉嚨,猛的一摳,消化了一半的酒菜從胃里涌出,差點沒把他自己也惡心死。

  去年這個時候,烏衣巷王敦府邸的那場夜宴結(jié)束后,他提著馬燈送王導(dǎo)回府,就在烏衣巷口,王導(dǎo)叮囑他的那番話至今想來還心有余悸。

  “永遠(yuǎn)要記住你是瑯琊王氏的子弟,家族利益至上,任何子弟都要維護它,哪怕獻出自己的性命。你回到荊州,不僅要照顧好伯父的身體,還要緊緊盯住他?!?p>  “為何要盯住伯父?”記得自己當(dāng)時恐懼的問了這一句。

  王道惆悵道:“叔父我見他今日之神態(tài),恐有重疾在身,雖然他故意掩飾。如果他身體無礙,咱王家一切安好。如若病體加劇,叔父擔(dān)心他會鋌而走險。若真是那樣,你千萬莫要聲張,設(shè)法脫身回來,將他的陰謀稟報朝廷,這樣或許才能保住我王家!”

  王允之當(dāng)時都不敢抬眼看王導(dǎo),這還是自己的叔父嗎?還是王敦的堂弟嗎?

  現(xiàn)在想來,終于明白了王導(dǎo)的苦衷。一旦敗局將定,要犧牲王敦來取信朝廷,換取王家家族的利益。

  這就是自己方才不敢抬眼看王敦的緣由!

  “咔嚓”一聲,西南的夜空響起了炸雷,緊接著又是一道閃電,如同銀龍張牙舞爪,瞬間將建康城照得亮如白晝。

  驚雷滾滾,敲打在大晉每個人的心頭,閃電陣陣,照亮了建康宮,照亮了式乾殿,照亮了殿外跪伏多時的王導(dǎo)的臉上。

  風(fēng)起云涌,繼而夜空像是裂開了口子,雨如水晶簾,密密麻麻的落下,澆在王導(dǎo)身上,澆在身后跪伏的百余名王家子弟身上。

  因為五月的第一天,京師便收到了王敦在荊州起兵的消息!

  明帝司馬紹站在殿外廊廡下,羞慚滿面,朝廷剛剛撥付了武昌大筆的錢糧,原想著是為了息事寧人,安撫王敦。可笑的是,他的錢糧卻成為王敦造反的軍資,真是奇恥大辱!

  “陛下,王導(dǎo)匹夫就跪在殿外,不如殺了他祭旗,讓老賊王敦……”

  “滾!”明帝一聲暴喝,嚇得庾亮不敢再作聲。

  “若不是你非要架空王導(dǎo),若不是你擅自作主派人封鎖烏衣巷,朝廷尚有回旋的余地,他王敦也不至于窮兵黷武。還有,去年春就讓你聯(lián)絡(luò)蘇峻祖約,結(jié)果呢,你拋之腦后,遷延數(shù)月,讓王敦?fù)屃讼取?p>  若不是此次溫嶠及時回來奏報,讓郗鑒再次面約韓晃,只怕青州和壽州城頭也飄起了造反大旗!”

  庾亮又慚又懼,此次架空王導(dǎo),黃門侍郎桓彝極力阻止,認(rèn)為此舉只會激怒王敦。

  自己卻一意孤行,結(jié)果加速了荊州起兵,明帝褒獎了桓彝,而嚴(yán)厲斥責(zé)他鼠目寸光,比桓彝差之千里。

  堂堂國舅被南渡的遺民蓋過一頭,庾亮怎能不羞妒!

  “陛下,三位大臣奉旨前來議事,已經(jīng)進入宣陽門?!蓖鮾?nèi)侍上前稟報。

  “知道了,你且退下。”明帝還在氣頭上,王內(nèi)侍識趣的走開了。

  “這都入更了,圣上急召我等,估計和荊州有關(guān)。”

  “我想不大會,難道王敦嫌棄朝廷的錢糧太少,這也太得寸進尺了。”桓彝和溫嶠這對故友各自撐著油傘,步履匆匆,并肩而入。

  饒是傘高幅寬,一側(cè)肩胛還是避不開斜雨侵襲,打在身上,在夜風(fēng)吹拂下,感受到陣陣涼意。

  式乾殿外廊廡下,一排宮燈遠(yuǎn)遠(yuǎn)望去,燈芯如豆大,燈光昏黃微弱,叫人不免心頭蕭瑟。疾趨十余步,二人停下腳,看了看,不由得頭皮發(fā)麻!

  百余人跪在雨中,渾身濕透,沒有一絲遮蔽,任憑交加的風(fēng)雨肆意凌辱。有的人還身著夏衫,衫子單薄,被雨水澆透,緊緊粘貼在身上,看出都讓人揪心。

  風(fēng)聲,雨聲,微微的啜泣聲,夾雜著老嫗的咳嗽和小兒的啼哭,交織在一起,傳入耳中。

  桓彝溫嶠對視一眼,情知明帝入夜急召的緣由,頓覺大事不妙!

  “溫嶠,溫嶠賢弟!”獨自跪在前面的司徒王導(dǎo)看見二人走過來,扯著幾近沙啞的喉嚨呼喊著?!盁┱堊嗝魇ド稀?p>  溫嶠心內(nèi)不忍,撐著油傘邁步朝王導(dǎo)走來。

  “桓彝賢弟,桓……”桓彝卻絲毫沒有駐足理會的跡象,頭也不回,而是緊緊拉著溫嶠,將他甩在身后。

  或是痛苦,或是絕望,或是凄風(fēng)苦雨,王導(dǎo)臉上肌肉痙攣,烏青的嘴唇哆嗦。眼神從希冀轉(zhuǎn)到失望,再從失望變成了惱恨,腦袋耷拉著,心潮澎湃。

  雨怎么突然停了?

  王導(dǎo)仰起頭,一副油傘在頭上撐開,是何充。

  “表兄,此事究竟和你有無關(guān)系?你從實說來。若是真的有關(guān),你我縱是中表親,也休怪愚弟無情?!焙纬涓┫律碜?,直直瞪著王導(dǎo)。

  “表弟,愚兄冤枉。荊州之事,是王敦大逆不道,愚兄毫不知情,的確與王家無干呀!否則,我怎會率闔族老少前來請罪陛見?而圣上似乎并不相信,這都快跪了兩個時辰了,圣上絲毫沒有寬恕之意?!?p>  “好了,我就信你這一回?!焙纬鋽R下雨傘,淋著雨走了。

  進到廊廡下,溫嶠抖了抖油傘,望著桓彝說道:“我覺得王導(dǎo)蠻可憐的,剛才你為何阻止我?”

  “你沒看到嗎,旁邊的軍士都是庾亮的人,你我如果走近,只會加重王家的罪行?!被敢椭噶酥鸽A下,果然在燈火闌珊之處,站著幾名軍士。

  “走吧,不要多事,圣上還等著咱們呢?!被敢统吨鴾貚挠冶?,朝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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