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對于塞下來說是極寶貴的物資。大部分鐵料都用在甲胄器械，諸部民間用鐵十分艱難。燒水煮飯，大部分是陶釜，很多貧苦部落，農(nóng)具都是木制、石制。
不用說一個部落，就是大同軍也不可能撥出幾萬斤鐵，用于修建橋梁。但如果是嗣昭私人修建橋梁，那是任何人無法限制的，唯一的麻煩是，鐵從哪兒來？
無論是云州市還是新城市，鐵料就不要想了，能有幾萬斤鐵的地方，只有太原西市。但即使是太原，大部分的鐵料也是河?xùn)|節(jié)帥府管控，西市上民鐵十分有限，大量采購會引發(fā)鐵價劇烈上漲，接著就是官府的干涉。
不過高文集是太原不良帥出身，對哪家吝鐵不售一清二楚，至于他打算如何逼這些鐵商出售，那就是他的本事了，嗣昭相信高文集，放心回到木塔山果園。
二月春深，河患已經(jīng)徹底解除，小兒都回了各部，塞下春播已經(jīng)開始了。
此時圍莊埝已經(jīng)筑了八成，果園外的長壕也挖掘了近2里，正常情況下，在凍土上不可能干這么多。安敬思讓小兒點燃柴火，使凍土好挖了許多，但這土方量也是驚人的，小兒們的拼命也可見一般。
果園已經(jīng)是第二季了，園里的活計并不重，劉彥琮、劉琠帶著幾個新入伙的回紇部小兒，就足以應(yīng)付了，嗣昭把主要精力放在了開荒上。
因為安敬思主動做出了和解姿態(tài)，沙陀兒對粟特兒的憎惡也減少了幾分，也都大體認(rèn)同了嗣昭和敬思的私下協(xié)議。
二月中旬，積雪融化，草場開始返青。粟特兒的牛群也到了，沙陀兒早已打好木樁，建好了畜欄。這里的牧草夠牛群吃一陣子，但要到夏季豆料下來，那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算上其他兩圃的草料也不夠。
不過那是營柵兒操心的事情，為了讓這些鬧騰的家伙少挨點揍，嗣昭安排李承誨、王大夯這些家伙飼養(yǎng)牛群，草料的事情自然也是他們操心，他的精力在其他兩圃。
割草、平整、施肥、深翻、起壟、開渠、澆水、播種，這活計不輕，40多個塞下小兒日夜奮戰(zhàn)在耕地上，一個個累的腰酸腿疼，怨聲載道。
好在莊園不缺牛，嗣昭又找高文集，搞到了一批鐵犁，總的來說，春播還算順利。
馬上要到2月底了，嗣昭又要到云中守捉城參見養(yǎng)父，不過他現(xiàn)在不擔(dān)心養(yǎng)父考較，他現(xiàn)在的弓馬不比塞下小兒差，他當(dāng)然沒有養(yǎng)父的天資，但他已經(jīng)足夠出色了。
他擔(dān)心的，是莊園的未來。
天將黃昏，殘陽落在管涔山巔，紅霞滿天，小兒們收了工，正圍著篝火烹食粟米飯。
正是春荒時節(jié)，大部分部落只有野菜和麩糠充饑，小兒們有干干的粟米飯，還有豆豉下飯，已經(jīng)很知足了。這其實多虧了張污落，去年秋天糧賤的時候，他就鼓動果園采買了1千余石糧食，粟麥各半，除了換來牛群，剩下的糧食也足夠熬到夏糧收獲。
一些小兒跨著馬，揮著鞭，驅(qū)趕著牛群回圈，更多的小兒縱馬呼嘯來去，較量箭法，不時爆發(fā)出陣陣歡呼。晚霞映在他們臉上，滿滿都是喜悅，好一派塞下風(fēng)光。
3個小兒悠閑的坐在畜欄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嗣昭指著廣袤的田野，說道：“你們看，咱們的的耕地北高南低，灌溉全靠引來的兩股山泉，若是遇上旱災(zāi)，山泉斷絕，又該如何？”
康義誠笑道：“還能如何？往年遇到天旱，除了在毗沙天王寺筑壇祈雨，就是到渾水河擔(dān)水了。”
嗣昭搖頭說道：“若是三圃都開出來，就是2千畝耕地，靠水桶擔(dān)水，怕是累死也澆不了這么多地?！?p> 劉彥琮說道：“水壕里存著水，你還擔(dān)心什么呢？”
嗣昭說道：“水壕里的水可以應(yīng)付小旱，大旱可不行，若是山里一滴水也下不來，這點水濟(jì)得什么事?！?p> 劉彥琮歪頭看著他，說道：“你可想的夠多的，這水災(zāi)剛過去，就想到旱災(zāi)了?！?p> 嗣昭說道：“土里尋食，一事想不到也會挨餓。在汾州，那些豪富的田莊有一種盤絞翻車，可汲烏馬河水澆地，不知沙陀軍的工匠能不能打制?！?p> 康義誠想了想，說道：“活了這么大，從來就沒見過什么水車，咱們的工匠怕是造不得的。太原一定有，奈何咱們請不起?！?p> 劉彥琮皺著眉頭，說道：“你的意思是開挖水塘，預(yù)先存水？”
嗣昭說道：“那太費工，咱們這幾個人，連掘濠都沒有人力，何況再開挖水塘?！?p> 劉彥琮問道：“你主意多，你說怎么辦？”
嗣昭說道：“倒是有個辦法，不知行不行的通?！彼粗Ｈ河崎e的徜徉，緩緩說道：“我想在高坡處打井，那倒是簡便些，而且使費也不貴。就是不知能不能打出水，若是井成，就能保證耕地用水?！?p> 康義誠說道：“雖說比在河里打水要好，但也不輕松，這得多少桶水啊?！?p> 劉彥琮笑道：“用轆轤汲水，桶傾水出，和我們的灌溉水渠勾連，倒也并不費事?！?p> 康義誠搖頭道：“若是打不出水，一樣要給井匠使費，這也是一大筆錢?！?p> 嗣昭說道：“總比遇上大旱，顆粒無收的好，而且這個季節(jié)糧貴工賤，我們用糧食代工錢，可以省錢不少?！?p> 彥琮點點頭，說道：“你放心去云中吧，我們幾個商議一下，若大家都沒有異議，就打井?！?p> 第二日，嗣昭就離開神武川，又一次踏上了云中大道。正是塞下的春天，嚴(yán)寒已經(jīng)過去，天高云淡，到處春光明媚，沿途牛羊成群，田野青青，鳥兒婉轉(zhuǎn)啼鳴。
他全副武裝，跨著一匹馬，還牽著一匹馱馬，身左是奔騰的桑干河，身右是魏巍木塔山、六棱山，山上林木森森，生機勃勃。
如今去云中守捉城已經(jīng)不是苦差事了，想到馬上就要見到陳嬌娥，他心中竟有些隱隱的期盼，不知什么時候，呼蘭在他心中的模樣越來越淡薄，只有見到那小嬌娘，才能讓他回憶起那韃靼美少女的模樣。
嗣昭快馬加鞭，當(dāng)晚就趕到了云中驛，興沖沖的來到倚翠樓。
見到王嗣昭，慕容大娘自然歡喜，李七娘有客人，老鴇兒先把他引到一間客廳。不一刻，陳嬌兒端著肴果酒壺來到廳里，給他倒了酒，說了會兒閑話。
見到陳嬌娥當(dāng)面，嗣昭倒是不知道說什么好，他自幼口吃，本不善于言辭，對小女兒家，更不知說什么好。
陳嬌娥見氣氛沉默，就拿了琵琶，給他彈了一曲《白翎鵲》。
這雛妓天資聰穎，辭曲歌琴一學(xué)就會，很得慕容大娘寵愛，一曲琵琶曲彈的輕靈婉轉(zhuǎn)，已經(jīng)有了幾分火候。奈何嗣昭本是塞下粗鄙兒，如何懂得一代名伶羅黑黑的絕技，只是吃著酒，一言不得發(fā)。
一曲終了，陳嬌娥見嗣昭沒有反應(yīng)，奇道：“莫非小女子彈奏的不好不成？”
嗣昭怕寒了小娘皮的心，想了想才說道：“我本寒家子，不通雅樂，不過我想白翎之鵲，必然是自由歡快之音，為何琴中有悲聲？”
陳嬌娥面色一變，忽然抱著琵琶啜泣起來，越涕越悲，竟然哭的梨花帶雨。
嗣昭目瞪口呆，他見識的都是好勇斗狠的塞下少年，如何受得了小嬌娘的嬌涕含悲，連忙問道：“你這是怎么了？莫非我說錯了什么？”
陳嬌娥哭的更悲，嗣昭連忙起身，想遞給她一幅巾帕，一模身上哪里有。他笨手笨腳的用衣袖去擦嬌娥淚水，卻被她抱住臂膀，淚水濕了嗣昭衣袍。
嗣昭被一團(tuán)溫香攏住手臂，動彈不得，手足無措，又有幾分享受，傻傻的鞠在當(dāng)?shù)?，不知道說什么。
良久，陳嬌娥才止住悲聲，嬌聲說道：“郎君哪里知道，營柵困苦，年年都有餓死人的。云州蔬圃春糧遲遲不放，家中實在沒有糧食。
昨日兄長來到樓里，求我接濟(jì)，可是我學(xué)藝未成，沒有客人，哪里有錢帛接濟(jì)他們，眼看父兄皆餓死，小女子心如刀絞，如何不悲?！?p> 嗣昭環(huán)住她的臂膀，說道：“毋悲毋悲，你家中生口幾何？需要多少衣糧？”
陳嬌娥低聲說道：“父母兄嫂，連帶黃牙孺子，統(tǒng)共8人要吃飯，若要熬過春荒，至少要10石糧，我哪有這么多糧食?！?p> 嗣昭顫聲說道：“你若不哭，我就包了你家糧食，連帶小兒女姑春衣，你看如何？”
陳嬌娥破涕為笑，倚在嗣昭懷里，嬌聲說道：“哪有這樣取笑人的?！?p> 嗣昭單手解下腰間佩囊，放在幾案上，說道：“我云中拜父，身上只有3緡錢，你先拿到云州市上購糧。待我回了神武川，再遣承誨給你送來15緡，如何？”
陳嬌娥抱著錢袋，說道：“多謝郎君救命之恩?！?p> 嗣昭正色說道：“我說過，絕不會讓你有饑寒和欺凌，哪能說話不算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