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風、蘇穎前往道湖谷,路過HD城南外的小酒肆,當初天惑與銅五在此大戰(zhàn)后,變成廢墟的屋子已經簡單重建,是個只有一面木板的帶頂木棚。月風想:“店家怕人動手時不寬敞,真是煞費苦心?!?p> 酒肆旁幾十丈遠,還修筑了一座廟,雖不宏大卻端正肅穆,遙遙望去門匾上是“青帝廟”三個大字。其時,民眾盼望風調雨順、農務豐收,心里的寄托無所寄懷,因此多有建廟祈愿的習慣。向神明敬祈,每年祭祀牲畜、蔬果作為貢品,心里存了依靠也更安定。碰上風調雨順,自然當神明顯靈,來年供奉更豐厚;碰上天災人禍,自然是心中不虔誠,來年供奉也更豐厚。
月風見幾月間多了座青帝廟,他從沒見過,好奇要去觀摩。兩人進了這廟,只有一殿,雖然不過十來丈方圓,但木料考究;廟中青帝木雕栩栩如生,巍然站立在供臺正中,遙望殿外蒼翠綠野。
青帝為道家上古尊神,掌管東方木,兩人都為道家傳人,見了自然也要叩拜,以表恭敬尊崇,不忘先輩道傳。神像前正好有三個柳條編制的蒲團,月風雙膝下跪,感到蒲團間的柳條生機不覺,隱隱有木靈力波動,竟然不是普通的事物。
“來了幾人,有一個輕功高絕,可能是海棠。”月風、蘇穎正在跪拜,月風神識早已查到兩人往廟里靠近,卻只能聽到一人腳步。
兩人找了一圈,只好躲在神像前供桌下,用供桌前的布幕遮掩身形,蘇穎從懷中掏出一塊小玉,以靈力催動,一層微光將兩人神形蓋住,竟是一件隱藏神形的法器。
直聽到進來的腳步聲,接著有人在廟中一角坐下,一個平穩(wěn)的男子聲音說:“你說知道這里有厲害的高手,還有多遠?”一個青年說:“那位前輩就在左近,只是……”先前的男子說:“只是什么?你只管帶我去就是了。”青年說:“這位前輩我也不認識,只是同道朋友提起過,他的道號叫‘星芒’,我哪里敢隨意打擾天下聞名的高人?!蹦凶訋еσ庹f:“越厲害越好,就怕他名不副實,徒有虛名?!鼻嗄暾f:“不知前輩可是要找他幫忙?”男子大笑,充滿自信與篤定,他說:“我自然是有事求他。小子,你知道自己中的什么毒嗎?”青年說:“請前輩賜教?!?p> 月風、蘇穎躲在暗處對視,臉現(xiàn)驚喜,青年的聲音熟悉,正是梨升。只是不知和他同行的是誰,料想是被這個男子救起了。蘇穎想出去相認,卻被月風輕輕拉住衣袖微微搖頭,見他嘴勾起頑皮一笑,竟是要偷聽下去。蘇穎覺得跟他一起胡鬧也挺有趣,于是繼續(xù)聽外面兩人對答。
男子說:“你雖然是神農派門人,可年歲還小,我的道號只怕你師父也沒跟你說起過……”他說到一半,似乎陷入沉思。梨升隔了半晌說:“原來前輩與本門有淵源,請受我一拜?!苯又牭揭路O窣作響。男子充滿笑意說:“你中毒落水,卻被我救起來,算是是跟我有緣。海字輩弟子除了海棠外,只有海落一人,你叫梨升,是他的徒子還是徒孫?”梨升聽他說的出門內情況,答道:“我是海落先生直傳弟子。”男子頓了頓說:“海落這小子倒有幾分本事,只是弟子太不成器了?!崩嫔南耄骸拔以陂T派同輩中的術法也算上上,這位前輩只怕境界太高,因此瞧不上?!彪m聽他奚落自己,卻不生氣,認定此人與神農派淵源極深,恭敬問:“不知道您與師父怎么稱呼?”男子說:“修為不顯,黃泉不見。這句話你聽過嗎?”
梨升驚嘆一聲,說:“你!你!是黃泉太師叔!”
月風見蘇穎張圓了嘴,歪頭看著她,意思是,“你不是說神農派黃泉因為嗜神術被逼死了嗎?”蘇穎動作及細微的搖頭表示不知。
黃泉發(fā)出幾聲略微滿足的笑,說:“好。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崩嫔f:“太師叔,當年都說你……”黃泉說:“都說我死了是吧?當年神農派差點被人鏟平,要是我不詐死可真交代不過去。這些年我隱姓埋名全心苦修,如今鬼谷子既然已經羽化,只怕天大地大再也沒什么人能壓制我的‘嗜神術’了?!崩嫔f:“太師叔,你老人家健在那是再好不過了,如今神農派式微,正需要你老主持大局?!?p> 原來這人正是黃泉,“修為不顯,黃泉不見”,是他曾顯赫一時的江湖風評。他挑戰(zhàn)天下百家各派,挫敗的全是各門各派的頂尖高手。修為不深的人他不屑于挑戰(zhàn),自然不見,可但凡能讓他動手的人,事后多半下了黃泉,就算沒死,一身修為被廢對修士來說跟等死沒區(qū)別。因此聽到他的道號無不驚懼。
梨升是神農派內嫡傳,從小敬仰黃泉這樣的門內高人,一同修習術法的同伴都把他當不可企及的高山,常向長輩打聽這位高手的傳奇事跡。他這時見從小敬仰的傳說好好活著,激動得雙手發(fā)抖。
黃泉說:“要光大門派,自然要好好修行,有幾個頂尖高手。你看鬼谷派不過寥寥數十人,卻從來是道家之首,全是因為鬼谷子修為過人,高手眾多。可惜鬼谷子一仙去,全門慘遭毒手,可惜,可惜!”
他得知鬼谷子羽化的消息后雄心高漲,卻也為他的離開可惜。當年黃泉被圍困,百家各派幾乎都去了,只有鬼谷派沒有露面。各派聚眾,持強凌弱的手段確實難以讓他心服,唯有對鬼谷子作風感到欽佩。
梨升好奇問:“曾師叔祖你說這天下只怕鬼谷子,難道跟他斗法比試過?”黃泉點頭,說:“說來慚愧,我一敗涂地。”梨升見他坦然承認失敗,更覺得佩服,于是問:“鬼谷子前輩長什么樣子,用什么術法?”
黃泉陷入平靜的回憶,過了好一會說:“我沒見到他的面?!?p> 梨升不敢追問,心想:“那是怎么比試神通修為的?”
黃泉見他滿是疑問,卻不急不躁,緩緩說:“你是神農弟子本該多閱歷,當年神農氏走遍天下,嘗遍百草,他的傳人將所學傳揚天下才有了神農派。到了我這一代,本來我以為無敵于天下,四處挑戰(zhàn)各派殺傷了不少好手,幾乎橫掃所有門派。最后我去到云夢山鬼谷派,本擬一人挑了道家之首,直到與鬼谷子斗法才知道是小巫見大巫……”
梨升終于忍不住急切問:“當時怎么了?”
黃泉停了片刻,接著說:“那天我養(yǎng)精蓄銳,按約好的時辰上了云夢山??傻搅斯砉扰赏獾木迬r前,元神體會到‘鬼谷’兩字與門前的對聯(lián)就感到不安,他的境界我那時還不能完全參詳。只是境界高深,斗法時也看術法強弱,我自認不弱于他,便依照約定去了。”
梨升靜靜聽著。
“我被一名弟子領到后山一片空地。我本來以為鬼谷派怕輸了丟人,因此帶我到了無人煙的地方動手,我就更有恃無恐。等了一刻,不見人來,我準備去大殿上大鬧一場,當眾斗法擊敗鬼谷子……”
他似乎在回憶到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胸口微微起伏,調勻氣息。
梨升說:“然后你們大戰(zhàn)一場,你終于不敵?”
黃泉聲音因為有些微微顫抖引起沙啞?!八麤]有來?!?p> “可他沒來,你又怎么會輸?”
“我遠遠見到從殿門口現(xiàn)出一件白袍,是件不知什么材料煉制的法衣,徑直向我飄來?!?p> “法衣對修士來說萬金難求,天下不過數件……我知道了!鬼谷子借助這件法衣,才將你打敗。”
黃泉苦笑說:“這件法衣里空空蕩蕩,就這么飄過來的。接著我就收到鬼谷子神念:‘黃泉先生駕臨云夢山,我本該出山門相迎接,只是我閉關多年,只好以這件法衣與你在此相會。素聞先生掃蕩天下本已無敵,我只勸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以免給自己斷絕后路。我也有過求勝心切的境遇,自然能懂你的心境,今天我們不能一戰(zhàn),只怕你心有芥蒂,有損你的修行。請動手吧。’接著這件法衣如同一個活人一樣凝聚靈力,作勢與我相斗。我卻不知怎么動手,這件法衣空空蕩蕩,我只覺無力可施。”
梨升說:“太師叔,你何不試著對那法衣動手。”
黃泉說:“當時我也這么想過,只是神識一掃四周,百丈之內空無一人——那是我那時神識伸展的極限了,我的術法也只能涉及這么遠。而鬼谷子顯然游刃有余,如果他控制那件法衣遙相攻擊,我只能守不能攻,幾乎立于不勝之地。這一戰(zhàn)還怎么打?”
“哎!”月風聽黃泉提到師尊鬼谷子的風采,心里神往又哀戚,忍不住輕嘆。
“哪來的小賊,你還不滾出來?”梨升心里一驚,剛才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這里有人,一驚之后就轉為怒氣,手中已經握緊靈力化成的長槍。
月風見行藏暴露,從供桌下躍出,將跟出來的蘇穎擋在身后,躬身行禮,說:“黃泉先生。久仰大名。”
黃泉如若不見,過了會雙眼如同昏暗黃昏中的兩顆流星劃過兩人身前,他眼神閃亮一陣又變得平靜。他已經認出這件法衣,正是幾十年前那件與他斗法的白袍,那個鮮紅“鬼”字同幾十年一樣的鮮艷。他隨即想:“鬼谷子已經不在世間,這少年難道是他徒孫,如此年輕竟傳承了這件法衣?!?p> 他目光平穩(wěn)的搭在月風身上說:“想不到鬼谷派還有年輕后生。好得很,你是三代弟子吧?”
月風又一行禮:“尊師正是鬼谷子?!?p> 黃泉目光變尖銳了許多,直直穿過他全身,凝視他不語。
月風感到渾身一陣寒意,險些打了個哆嗦。
梨升見月風、蘇穎都好端端的,高興說:“月風你門沒事!蘇穎姑娘的毒也解了?”
月風說:“蘇穎姑娘也沒事,我們本擔心你中了‘嗜神術’,想不到已經被黃泉先生救起?!?p> 黃泉說:“你也知道‘嗜神術’,你確實是鬼谷子直傳弟子?”
梨升見他神色嚴厲,搶著說:“太師叔,他確實是鬼谷子關門弟子,光輕功便天下無雙?!?p> 黃泉又看月風片刻,說:“我這一生最敬重鬼谷子,你能解開嗜神術想必身懷絕技,我就替鬼谷子考校下弟子?!逼鋾r人人注重名節(jié)聲譽,本來他是幾十年前名動天下的高手,絕不該與后生小輩動手,以免顯得以大欺小。可他說得親切,讓人無從反駁。
月風連忙擺手說:“都說‘修為不顯,黃泉不見’,我修為淺薄,不值前輩出手?!蹦樕系男s擺明意思:你的招牌重要,別為了我給破了。
梨升說:“太師叔,這位月風先生是我好友,請你手下留情?!?p> 黃泉不等他說完,下一刻手掌已經印上了月風胸口,他輕功身法與海棠如出一轍,卻快如無形鬼魅。從安坐地上,到突然發(fā)難不過一瞬間。
月風感到一股巨大的土靈力如同泥石流從胸口經脈侵入,瞬間把他全身經脈侵占完全,全身受制,想要反抗已經沒有余地。他沒料到這樣的前輩高人會突然襲擊,準備催動輕功時已經晚了。雖然對他不顧身份有些不齒,對他的輕功術法卻不敢有絲毫輕視。他從有了靈力后,只在徐師兄與星芒先生面前才體會過這樣壓倒性的力量。
黃泉說:“哈哈哈,想不到鬼谷子臨到老了卻做糊涂事,收了你為徒。”他把苦修四十多年的靈力侵入了月風體內,才發(fā)現(xiàn)他經脈雖然寬闊異常卻靈力稀薄,而且靈力如幽如幻,似有似無,竟然沒有半分屬性。他輕輕收回手,把侵入他體內的磅礴靈力也盡數收回,這一放一收間如奔騰河流般的靈力收放自如,足見靈力控制之精細。
他見月風被制住臉上吃驚卻沒半點動作,料想他輕功普通得很,哪里能稱為“輕功無雙”,多半是梨升給他面子才這么說,又想他因這身古怪靈力才不怕嗜神術,可惜也什么術法都練不了。
也難怪黃泉這樣小題大做親自對個后輩動手,他一生幾乎縱橫天下,但當年一戰(zhàn)對鬼谷子的懼怕早已深入心里。他見了那件法衣后,雖然見月風年少卻也不由自主當做了勁敵,直到動手后才覺得自己有些大驚小怪。
月風平靜說:“晚輩本領低微,還未參悟大道。只是我?guī)煾腹砉茸右簧鸁o所不通,收我為關門弟子,自然有自己的用意。”
黃泉說:“可惜,可惜?!睅兹硕疾恢降诪槭裁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