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瑞也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蘇秦與石城四友圍著寶塔一言不發(fā)，她又不顧阻攔湊了過去。蘇秦既不理她也不勸她躲開，她便走到塔邊坐下，雙臂伏在膝蓋上，心想都怪我修為不濟，否則便能幫上道主的忙，只盼他完好無損的，我以后一定聽他吩咐再不任性了……
而這時，月風正在一片自成一體、與天地隔絕的虛空之中，他依稀聽到一陣虔誠的幼女祝告，睜開眼睛。
這不是定境中么？他仔細回想幾個念頭后便驚出一身冷汗，我剛才不是在驚龍背上，對了……
原來他剛才隨著驚龍不斷騰飛，本來就懼高發(fā)暈，在高空七扭八轉(zhuǎn)一陣后，瞇起一線眼偷偷一看，頓時五臟六腑翻涌，胃里的酸水往喉嚨管上升，險些直接掉下去。他這時手腳已經(jīng)有些發(fā)軟，身下的龍愈發(fā)不安分地撲騰起來，在一陣陣怒號中，鉛云聚攏，電光積蓄。
不一會，一道閃電如長矛般直刺月風后背，他悶哼一聲，像被天心的撼天敲中了背心，不由自主又發(fā)了狠，雙手猛捶龍頭。身下的龍感到他的憤怒反而來了精神，接二連三的閃電劈下來，無一不是穩(wěn)穩(wěn)擊中月風。這閃電正是驚龍所召喚，電光之類更易于用火靈力控制，他以土靈力呼喚雷霆電擊，足見對土靈力上的參悟浸淫之深久。
月風只覺閃電如鉆心的矛不斷刺向身上，好在身上的法衣能化解八九成電擊的威力，即便如此每一擊打都像被攻城木撞擊般沉重。他挨了十九道雷時，心中無奈想到老人常告誡，不聽話要遭雷劈，這關頭反在默默數(shù)起從小調(diào)皮惹事惹父母發(fā)脾氣的次數(shù)，竟然一次也沒有。他呸一聲，原本縮到心窩的膽子又壯了起來，不斷告訴自己，我連雷劈都不怕，還怕什么高?。?p> 他猛地張開眼，風卷云動，雷電交纏，大叫著將目光迎向地面，只感到自己的叫聲在胸腔震動，越來越尖銳，幾乎壓過了龍吟。他慌忙重新閉上眼，除了腳下的龍，神識掃向上下四方都沒有丁點實物，咬著牙又使勁扯動龍須。
他也不知騎龍飛舞了多久，只覺身體猛墜無從發(fā)力，他自己的身體被俯沖的龍頭頂著，正朝地面突起的一座尖銳小山猛撞。激蕩的風使勁朝嘴鼻灌去，連呼吸也已經(jīng)不能，心卻狂跳不止，月風在一片懼意中只覺元神失守，心中空白，一個念頭閃過：快醒醒！快醒醒！不管是夢境還是幻境，快醒醒！
就在背后抵上尖銳山頭的剎那，從天而降的飛龍連同他的身體，在半空中定格。
月風感到一陣輕松，重新站在地面，但發(fā)現(xiàn)站著的只是一道虛影。龍后頸上依舊趴著一個少年，他的背后是一個鮮紅鬼字，正抵在三丈巨劍般的山頂尖端。月風想這是怎么了，我元神怎么出竅了，他環(huán)顧四周，一切都停滯了，月風如乳白的光飄在空中，走入酒鋪內(nèi)，木瑞憋著嘴臉上滾著半顆珍珠般的淚，師兄一手握著酒杯，另一只握著木凳邊緣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各色人物或驚或愁、或喜或嘆望著外邊即將墜落劍山的人與龍。
他重回劍山，想將自己的騎在龍脖子上的肉身抱下來，可虛影般的手掌直接透過肉身，他試著觸碰其他事物，所碰到的一切都如虛影隴上了一層薄紗，云煙般搖晃，世界便在這時開始搖晃起來，似在不深沉的夢境中瓦解。他只覺心念在此時也停滯了，努力想怎么才能阻止自己撞向死亡，卻沒有一個念頭升起。
他猛地去推自己肉身，心想快躲開啊，便在這時世界像面鏡子粉碎了。
他隨著世界破裂開的碎片被一陣巨力卷走，只聽耳中一片粘稠的嗚嗚響聲，如同從懸崖跌進了深水，水中有一道旋渦將他往下拉扯。身體便下墜，不受控制地下墜，他似看見一道纖細的酮體潛下水中張開雙臂將自己抱住，模糊的臉龐交替變幻著，時而是蘇穎，時而是海棠，時而是煉純，最后變成若冰俏皮柔和的笑。他想說話，卻張不開嘴，突然，眼前的笑容扭曲起來，變得詭秘、干澀、臉色蒼白，渾天教段飛的那具女尸偶將臉湊到眼前咯咯笑出聲。
月風感到手腳沉重，恨不得被腳下的旋渦卷走，便放開憋著的一口氣，任由其拖拽，只因心中逐漸空明，元神仿佛又回到了肉身中一般輕松，重新睜開眼睛已經(jīng)脫離巨力漩渦的席卷，進入了這片曾千萬次進入無聲、無色的虛空定境中。
我怎么進入定境了？
木瑞的祝告聲如同遙遠的呢喃在心念中響起，他用心傾聽，同時聽到了世上想念自己的念頭，憎恨自己的念頭，匯集在一起，灌進了神念中，仔細聆聽那些念頭，又像是自己的心念不停。剛才定格的世界真的是幻境嗎？剛才我救出了自己的肉身嗎？
正在這時他感到一陣驚恐的情緒在這片虛無中升起，像一棵樹芽在他的世界扎根，似有一只小蟲鉆開這片世界的土面鉆了出來。月風這片定境中無形物質(zhì)，第一次有另一個元神出現(xiàn)，他也第一次以神識一般的“眼”去看，只見一條蚯蚓大的金龍延展開來，不斷生長，但在這片沒有大小的世界中，依舊渺小無比。
這條金龍扭動身軀想騰飛起來，卻不如意，像一條脫水的魚，他不斷張開嘴想咆哮卻沒有絲毫聲音，過了不知多久，他以神念道：“月風！快出來！你用了什么邪法！”
月風覺得好笑，心念一起，便有神念化作的一陣“笑聲”在世界中回蕩不停，這條金龍如同受了針刺般掙扎起來。“閉嘴！”
這里既沒有大小長短，也沒有時間，驚龍不知過了多久，轉(zhuǎn)動著身體觀察著四周，就像一只貓被關進了從沒去過的屋子?！拔颐髅鲗⒛愕脑駭z入了我的定境中，怎么到了這？”
“你的定境？”月風神念響起。
“對，你剛才坐在我背上，就要被撞死那一刻心神不寧，我趁機施展了奪舍大法，已經(jīng)將你的肉身與元神一并吸收了?！?p> “哦，那可要謝謝你救了我的肉身?！?p> “哈哈哈，無知小兒，不必客氣”
月風神念在這片世界中漫開，“奪舍不是占有他人的肉身，令元神續(xù)存不斷嗎？你還想吞吃我的元神？”
“我奪舍的術法傳自上古龍族，專**血、元神，如煉器般凝練龍身、龍魂元神，我的龍身已經(jīng)接近真龍，你的肉身凝練如同精純靈物，我只要一并吞噬就能化身真龍。能吞掉你，受點撞傷也沒干系?！?p> “原來如此，受教了?？磥砟銖拈_始就打著惡毒主意，想占有我的肉身元神，還說什么想收我為徒。你吞噬韓國幾千童男童女便是為了這身臭肉吧?！?p> “哼，你懂什么，肉身乃元神之器，我凝練真龍之身后，橫行天下再也無所畏懼。”
“可惜啊，”月風在虛空中凝聚出形體，搖著頭說，“在這里好像肉身沒用?！?p> “剛才果然是你作怪，硬逃進自己的定境，還將我的定境破了。”
“難怪剛才我感到一陣旋渦般的巨力拉扯，是他在施展奪舍的術法?！痹嘛L想著，這念頭卻沒有在這片虛空中響起，只是在這片定境中無處不在的元神里一閃而過。
“不過你也別得意，不管在誰的定境中，你都沒有勝算?！斌@龍對答的功夫間已經(jīng)習慣了這片世界。他陡然豎起身，四爪上靈力流淌出來，化作黃色的祥云纏繞，紅色的流光在其中竄動，云層暴漲開來將龍身掩蓋住，東一鱗、西一爪，比起在石城時更顯神龍威勢。
“如果你帶著肉身與我相斗，我確實沒有把握，”月風冷漠看著這團祥云，“可在這里斗法，你就和一條蚯蚓一樣。”
“月風，”充滿笑意的龍吟回蕩著，“渺小的人族總是自以為是。你可知我壽元幾何，即便你不吃不喝修行了百年那又如何，我已經(jīng)修行太久了，從一條蛟蛇化為蛟龍，我足足用了四千余年，又用了五百余年擬真龍肉身，我等了太久了，今天我就要得償所愿！別說我已有六境修為，即便只有三境修為，也不會在定境中輸給你?！?p> “我懂，”一聲嘆息在虛空中響起，經(jīng)久不散，“那份漫長的孤獨，我在這片一無所有的定境有過無數(shù)次，每一次都長到讓我我忘了自己是誰?！?p> 驚龍幾乎忘了定境的神念不會“聽”錯的，因此聽了這番感慨后好笑地說，“什么？怕是你走火入魔了。難怪你渾身透著一股邪勁?！?p> “原來你早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象。其實，我的靈力就如這片定境一樣，沒有絲毫屬性?！?p> “什么！”驚龍從云團中探出龍首，“那你怎么修煉到介子境的？”
“我說過，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漫長的孤獨?！痹嘛L說完停頓了。“還有，你說錯了，我已經(jīng)領悟六境幻神修為了，因為你對我元神奪舍，才令我領悟到一絲境界真義，否則我的元神不可能掙脫束縛。其實，你是來這里的第一個客人，我本該對你客氣些?！?p> “太有趣了，”驚龍說，“我一直很討厭人族，不過你是個例外，你實在太有趣了?！?p> “我們還要斗下去嗎？”月風問。
“當然。我以龍族之血脈，肉身強悍、元神精壯占了便宜，這里也算是你的底盤，大家打個平手?！?p> “其實你不吃人的話，也很有趣?！痹嘛L說話間，從他腳下蔓延出一條路，房屋沿路憑空而成，幾條街鋪開后正是兩人死斗前的石城街上，只是這里空無一人。
驚龍騰云飛落身下的地面上，捻起地上的一撮泥土細細流下，“你果然走火入魔了。定境中雖然虛無縹緲，如一片白鏡，卻不像你的定境虛無可虛。這里一切都是神念所生，實如魔障，這些事物跟真的一樣可見你執(zhí)念太偏執(zhí)。”
“什么是虛？什么是魔？”月風的身體在無垠定境中飄動，看來卻像靜止，他像片葉子落在街上，“無中生有、相生變化，誰說定境本該是虛無縹緲？”
“亙古以來如此?！?p> “亙古以前如何？”
“自然也是如此。”
“那虛無縹緲以前又如何？”
驚龍不答，發(fā)出的龍吟卻帶著怒氣。月風的問題令他對自己堅信的大道規(guī)則有所懷疑，兩人的對話便已經(jīng)開始了斗法，斗的是對大道的理解與感悟，驚龍對答不上便算輸了三成。
“定境之外的世界難道便是真嗎？”月風走過街面繼續(xù)問，梅蘭竹菊沿著他腳下生長、盛開、凋零，周而復始。
驚龍的身軀往后溜了一段，狂吼，“都是魔障！我要粉碎你的幻術！”他發(fā)現(xiàn)周圍已經(jīng)充滿了空氣，剛才竟吼出了聲音。
“你說神龍真身厲害，我便給你真身?！痹嘛L說。他揚起袖子掃起一陣風，帶著一層砂礫灑在驚龍身上。
驚龍本能的縮起了身體，抖掉砂礫后，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渾身已經(jīng)與真龍一般無二，黃金鱗甲中泛著血色，雄壯的龍角像皇冠高聳，頭尾、四爪無一不附和龍態(tài)。他欣喜的擺動尾巴，掃起一陣旋風，矯騰而起游在天空。真龍的力量在他體內(nèi)源源不絕流淌，靈力蓬勃的充滿神海與龍身的各處經(jīng)脈中。
“你真的以為肉身強大才是龍族的倚仗嗎？”
“哈哈哈，不管是真是幻，這肉身實在太好了，你是在給自己找麻煩?！?p> “你太愛惜鱗羽，卻忽略了，身乃神形，再強的肉身也抵不過滄海桑田，唯有同時修煉一念剎那的元神真身才能懂得大道真義。”月風說。
“若沒有壽元長久的肉身，元神又如何在漫長歲月中修煉？”
“多說無用，斗過才知道。”月風踩著六十四卦回風訣，像道流光迎向驚龍。
如果在現(xiàn)世中他當然不會硬拼，但在這無盡虛空中卻另有玄妙，在這里驚龍的元神、肉身與現(xiàn)世一樣真實，而且龍身已經(jīng)從蛟龍變成了真龍，而沖上相斗的月風雖也與現(xiàn)世中相差無幾，卻只是這定境中的一個念頭所化。就像驚龍的真龍之身也是他的念頭所化。
除了驚龍的元神，這里的一切既是無盡虛空，也是無盡虛空的一部分。月風的身體是真的，他能令驚龍元神破滅，也會被驚龍打得魂飛魄散，但他也是假的，隨時能在一念中重歸虛空。但他卻像在現(xiàn)世中一樣與真龍斗了起來，他既說驚龍的真身之道不可取，就要用自己的道去證實，他便要用這念頭所化的身軀與驚龍的元神斗法。
因此這場相斗雖是定境，卻與在現(xiàn)世中一般無二，甚至更加兇險。任何一方都會元神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