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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青春

第10章 夢魘

爛青春 七月雪人 5090 2021-05-17 21:44:14

  “林雙木,我考上胡安一中了。”

  這一刻,于莫已經等待了很久。

  很快,他們就會并肩漫步在西浪沙灘上,看綿延的云?;没山k爛的暮靄,看夕陽從無際的天邊落入地平線,看潔白的浪花洶涌而來,又溫柔地漫開。夕陽會照在他們笑意盎然的臉上,海風和著他們聊不完的話。

  “我聽說了!正想發(fā)給你呢!恭喜恭喜!”林雙木一連回復了三個感嘆號。

  “小太妹”于莫考上胡安最好的重點中學,這消息如同奇聞異事般很快就傳開了。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所有人都難以置信。

  家里的電話座機和媽媽的手機都已然成了熱線,聽說此事的人打來確認,確認此事的人打來恭喜。

  電話響鈴不絕于耳,家里明明只有她和媽媽兩個人,卻一時間熱鬧非凡。

  她躲在房間里給林雙木發(fā)訊息。中考結束時媽媽送了她一部手機,知道號碼的人不多。

  “哈哈?!庇谀獫M心期待地說出那個約定,“海邊!”

  “嗯,當然記得啦!”林雙木回復道,“不過我最近在做一份兼職,可能得到暑假快結束的時候才有時間了?!?p>  寥寥數字如一盆涼水從于莫發(fā)熱的腦袋上澆了下來,笑容僵在臉上,隨即自我安慰說兩年都過去了,不差這二十多日。

  “僅有的兩天假期還被王凱拉去報了三人籃球賽?!币娪谀靡粫簺]有回復,林雙木補充說。

  王凱就是那位在養(yǎng)老院打籃球時,不小心砸到于莫的黃色衣服。他是林雙木最好的朋友。

  “沒事。記得還上就好?!庇谀f。

  “畢業(yè)了好好放松,好好玩一番。”林雙木回復。

  這時,手機鈴響,來電顯示謝仁杰。

  “于莫,恭喜啊?!?p>  “林江有沒有跟你在一起?”于莫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趕緊告訴那家伙!他姐姐我考上一中了?!?p>  “林江可是比誰都確信你一定會考上一中,就是那張嘴貧?!?p>  于莫笑著“嘁”了一聲,問道:“對了,你們學校暑假是不是舉辦了三人籃球賽?”

  謝仁杰和林雙木同是第二中學籃球隊的成員。

  “好像沒有啊。”謝仁杰認真思索了一番,“倒是KFC舉辦了三人籃球賽,場地定在我們學校,自由報名的?!?p>  “什么人都能報嗎?”于莫激動地問,從床上跳了起來。

  “好像只能是男生?!敝x仁杰以為于莫也想報名參加。

  “那你、林江、李昂三個人不是正好嗎?趕緊去報名??!”于莫高興極了,“我去給你們加油!”

  ——

  林江、李昂、謝仁杰組成了三人小分隊,報名了KFC中學組三人籃球賽,于莫叫上了慧子和小谷一起去做啦啦隊。

  于莫沒有告訴林雙木自己會來,想給他驚喜。

  胡安二中有四個籃球場,間隔很寬,每個籃球場都圍滿了人群。

  于莫四處張望,尋覓林雙木的身影。

  她穿著新買的白色連衣裙,手里提著沉甸甸的塑料袋,里面裝著礦泉水和各種顏色的運動飲料。

  慧子和小谷也伸長著脖子,幫于莫一起找著林雙木。

  “莫莫,是不是那個?穿著7號球衣?!毙」戎钢鴮蔷€另一頭的籃球場。

  于莫朝小谷說的方向望去,穿著綠色球衣的林雙木,正在活動著手腳關節(jié),胸前和背后都印著大大的數字7,他的臉似乎更加削瘦了,頭發(fā)梳成了當下流行的“飛機頭”。

  他與同樣穿著綠色球衣的隊友好像在聊著什么高興的事情,濃密的眉毛下,細長的眼睛笑成了兩道線。

  于莫的臉上立刻露出笑容,激動地“嗯”了一聲,頭也沒回,大步朝林雙木走去。

  她才剛邁出兩步,便定住了?;圩雍托」纫娪谀局粍?,一齊望向林雙木。只見林雙木身邊站著一位身穿藍色背帶褲的女孩,與于莫差不多身高,留著及腰長發(fā)。

  女孩遞給林雙木一瓶礦泉水,林雙木喝過之后還到她手里。他們有說有笑,不知聊到什么,女孩忽然嬌嗔地噘著嘴,林雙木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撫了兩下。

  他臉上的笑,溫柔極了。

  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絲云彩,光刺眼得令人目眩,操場上的腳步聲和歡呼聲逐漸遠去。

  于莫手中的袋子重重落在地上,紅牛、佳得樂、礦泉水、鹽點,五顏六色的瓶子從袋子里滾出,七零八落地散落在炙熱的水泥地上。

  慧子和小谷慌忙跑到于莫身邊,她們似乎說了些什么,于莫一句也沒聽清。

  她的眼睛干澀發(fā)紅,目不轉睛地盯住那對少年。

  林雙木臉上的笑容一如往常明媚,而此刻,那明媚如同芒刺,反反復復扎在于莫心頭,五臟六腑揪著生疼!她當然不愿意承認!她的一切期待,化為烏有。

  她的心臟突突地跳個不停,愈跳愈猛烈!

  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她狂跳不歇的心臟終于平靜,死一般的平靜。

  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四面?zhèn)鱽砑怃J的口哨聲。

  她緩緩舒了一口氣,像是剛剛恢復了呼吸,眼睛依舊空洞得像是看不見任何東西。

  “我沒事,我想一個人走走?!彼磉叺幕圩雍托」葦[擺手,淡淡地說。不能,不能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

  小谷和慧子不放心,追了上去。

  “我想一個人走走?!庇谀忠淮握f道,她沒有回頭,聲音蒼白而決絕,“我沒事。”

  慧子和小谷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六神無主地望著于莫落寞的背影遠去。

  自從剪掉了那頭長長的卷發(fā),她的身影異常單薄。

  于莫離開了籃球場,離開了第二中學。

  ——

  第二中學在郊外,背靠大山,四周野草叢生。穿過一條荒無人煙的小路,直通國道,公路上車來車往。

  她沿著公路往前走,她不知道公路通向哪里。

  盛夏無風,烈日灼人,于莫越走越感到快要窒息,她大口吸氣,大口呼氣,呼吸越發(fā)急促。

  疾馳的車輛掠面而過,帶起的呼嘯風聲讓她感到安全,走到公路中央時,她終于放聲大哭了起來。

  她的手掌緊握成拳頭,錘在胸上,似乎這樣做就能以外部的痛感去抵抗心臟本身的痛。

  但無濟于事,無濟于事。

  可是,為什么心痛?為什么流眼淚?明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她和林雙木之間,分明什么都沒有。林雙木從來沒有做過任何承諾,別說承諾了,林雙木從來沒有過任何值得誤會的表示!一切都不過是她自己的臆想。

  她沒有資格難過,她不過是一個最最普通的朋友。

  可,為什么越是這樣想,心頭越是有如千萬根針扎一般,痛不欲絕!

  于莫的腦子里如同走馬燈一般,回放著過去的種種——

  在年段室里,對全世界冷著臉,卻對她會心一笑的林雙木;在臘月寒冬的街頭,驚喜出現在春聯攤位前的林雙木;在環(huán)宇包間前,笑著夸她好看的林雙木;目光堅定地說好要一起考上一中的林雙木;無數個交換文字、暢談未來的夜晚,還有除夕那夜的欲言欲止……

  這所有的一切,難道都是她的臆想嗎!

  她不相信一見鐘情,卻在見到林雙木的第一眼就認定了這個人與別人不一樣!在往后的所有日子里,林雙木一次又一次地證實了他的特別——他從來沒有輕佻的舉動和言辭,他隱忍而努力,他曾經欲言又止,但是他忍住了!

  林雙木一定是和她一樣,為了更長遠的將來,克制了所有心中的念想!

  林雙木一定是和她一樣,曾經無數次想要捅破那道虛無的界限,但因為害怕失去而小心翼翼。

  于莫從來不相信命中注定,但她遇到林雙木以后,她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上天讓他們遇到彼此,一起變得更好,就是最好的安排!

  一定是哪里出了錯!

  可是,有可能出錯的就是她自己?。?p>  也許從一開始她就錯了,從來沒有過什么不一樣!從來都是她自己的仲夏夜之夢!

  于莫忽然著了魔似的大笑起來。

  就算是她錯了好了,就當是她錯了吧,可她不曾失去什么。

  真好啊,因為從來沒有擁有過,所以她什么也沒有失去!

  她用手背拭去臉上的淚水,瘋了一般狂笑著,一邊笑,一邊眼淚又從眼角滑落。

  她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走下了公路,看到喧嘩的街市時,天空已經布滿絢爛的晚霞。

  她口干舌燥,頭痛欲裂,恍惚地走進一家便利店,從立式冰柜里抓了幾瓶啤酒抱在懷里,失魂落魄地往收銀臺走去。

  “于莫?”忽然聽到有人在叫喚她的名字。

  于莫渙散的目光循聲望去,是許靜,于莫同年段的朋友。

  初一時,陳秋紅的歷史課上那一鬧之后,初二整年的歷史課,于莫都沒去上。于莫的歷史課正好是許靜的體育課,兩人一見如故,脾氣相投,很快就玩在了一起。

  她們很久沒見了,許靜初二結束就輟了學,在美甲店打工,雖然步入社會才一年,身上卻有著遠超同齡人的成熟。

  她的頭發(fā)很長,染成了酒紅色,臉上畫著精致的妝,眼皮子涂著紫色的眼影,嘴唇抹著亮閃閃的紫色唇釉。

  于莫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一雙碩大的眼睛又紅又腫。

  “要不要一起喝?”

  許靜晃了晃自己手中的袋子,玻璃瓶子碰撞的聲音清脆動人。

  ——

  許靜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父親早在她念小學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新的家庭,對她不管不顧,母親沒有能力繼續(xù)撫養(yǎng)她,所以她早早輟學,自力更生。

  好在她一向是個機靈的孩子,剛輟學就找到了糊口的工作,而且她學得快,現在已經是一名優(yōu)秀的美甲師。

  許靜帶于莫一起回到她的出租屋。

  她一個人住,房間一室一廳,雖然小,但很干凈。

  靠窗的地方擺著一張老式的折疊木桌,兩邊各放著一把白色塑料椅。

  許靜說房間的燈壞了,一直還沒時間修,于是在桌上點了兩根紅色蠟燭。

  “隨便坐?!痹S靜說著,自己在桌子的另一側坐下,打開窗戶,從包里掏出一盒紅雙喜,將一根煙銜在嘴里,遞了一根給于莫。

  于莫面無表情地接過煙,許靜嫻熟地擦亮打火機,幫她點上。

  “聽說你考上一中了。”許靜鼻子里噴出白色的煙霧,嫵媚地笑著說。

  “可不是?!庇谀亲永锇l(fā)出一聲冷哼。她用力吸了一口煙,腦袋里的充血漸漸散去,煙吸到肺里,有種不可名狀的滿足感,她一口接一口地吸了起來,煙頭的星火一明一滅。

  “都成了羅海中學的奇跡了啊,小太妹考上胡安第一中學。”

  許靜把煙叼嘴上,開了兩瓶啤酒,將其中一瓶推到于莫面前。

  “去他媽的吧?!庇谀淅涞卣f。

  許靜身上有一種特別的魔力,于莫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異常自在。

  兩個人舉起酒瓶,重重地碰了一下,然后各自往嘴里灌。

  “考上一中還不高興?”許靜那雙伶俐的眼睛骨碌一轉,瞅了一眼面如死灰的于莫,又抽出了一根煙點了起來,“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高興??!當然高興?!庇谀f著,又悶頭咕嚕了半瓶啤酒。

  “怎么?”

  許靜的目光敏銳地從于莫臉上掃過,腦中很快檢索了一遍所有可能用得上的信息,試探地問,“和之前體育課上的那個小男生吹了?”

  “就沒開始過?!?p>  于莫靠著墻,對著窗,緩緩吐出煙圈,眼睛看著淡白色的煙一點點出現,又一點點飄散。

  “那人到現在還沒跟你表白呢?”

  許靜身子往前一靠,手肘搭在桌上。

  “他有女朋友了?!?p>  于莫的嘴角輕輕上揚,眼睛仍赤赤地盯著那白色的煙。

  “他有女朋友了?”

  許靜不置可否地重復了一遍,香煙松動地夾在涂著紅色甲油的手指之間,瞇著眼說,“要說他沒喜歡過你,我是不信的。每回體育課給你送可樂是吃飽撐著?”

  于莫沒有說話。

  “那小子眼里面可只有你,把我許靜當空氣的男人可不多見?!?p>  許靜鬼魅地笑著,捻滅了煙頭,又去開了兩瓶酒。

  桌上的兩根紅蠟燭幾乎流光了眼淚,房間里的光線愈發(fā)暗了。買來的啤酒都喝光了,許靜家里那瓶剩下一半的紅酒也一并喝光了。

  “許靜?!庇谀粺o所有的窗外,忽然說道,“其實我寧可,寧可林雙木從來沒有喜歡過我?!?p>  于莫的話音剛落,眼淚奪眶而出。她的身子仍直直地靠在墻上,目光仍定定地望著窗外,眼眶里涌出的眼淚仿佛不是她。它們肆意地劃過她泛紅的臉頰,劃過她微微顫動的嘴角。

  許靜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默默走到于莫面前,輕輕地抱住她。

  于莫在許靜懷里嗚咽著抽泣起來,全身都在發(fā)抖。

  “他配不上你?!痹S靜輕輕拍著于莫的背,又說了一遍,“于莫,那個男人配不上你。”

  兩個人不知何時已經哭著熟睡過去。

  于莫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身旁是許靜的臉。

  她記不得是怎么回到這張床上,又是何時睡去的,這是她第一次喝斷片。

  天微微亮,照進房間的光是灰青色的,眼前的事物只看得清輪廓,沒有一丁色彩。

  客廳仍可聞見香煙殘留的氣息,地上堆滿了東倒西歪的空酒瓶。

  于莫在一堆瓜果殘骸的垃圾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機,點開屏幕看到幾十個未接來電和幾十條未讀短信。

  她那么突然地離開了籃球場,小谷、慧子、林江、謝仁杰、李昂都很擔心。

  于莫感到深深的自責,急忙一一回復了消息,告訴他們自己沒事。

  另外有兩條短信,來自沒有備注姓名的號碼。

  其中一個號碼她一眼就認出來了,是剛被她刪掉的林雙木的手機號,他問,“今天你也來二中看籃球賽了嗎?”

  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照在于莫慘白的臉上,她的嘴角似乎抽動了一下。

  清醒后,她為自己懦弱的逃離感到難堪。她應該在藍天白云之下,昂首挺胸地朝林雙木和那位女孩走去,落落大方地同他們打招呼。

  她,大可不必做一個狼狽的逃兵啊。

  恍惚間,于莫打開了另外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簡訊:“你好啊,于莫?!?p>  “你是誰?”

  “胡安二中的方思洋,很高興認識你?!睍r間是凌晨四點,但對方很快就回復了消息。

  “你為什么知道我的手機號碼?”于莫問。

  “林雙木告訴我的?!?p>  呵呵。

  于莫站在如同廢墟的客廳中央,目光呆滯地盯著屏幕里的那行字。

  射進房間的光愈來愈亮,手機屏幕漸漸暗下去。

  她那顆才剛平復的心又顫動了起來,千萬根針扎般的痛又一次爬上心頭。

  她的身體蜷縮,兩串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單薄的肩膀不住地顫抖。

  當她終于癱坐在地上的時候,窗外的天,已經徹底亮了,她臉上的眼淚也已經風干。

  可笑的獨角戲,該落幕了。

  “是啊。哈哈,你也參賽了嗎?”她關掉了方思洋的短信,給林雙木回去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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