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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騰蛇杖

第一章 是糖非糖

圖騰蛇杖 麻凡羅 1079 2020-09-20 12:08:36

  有損有病有疾,有藥有方有醫(yī)。

  時代與時代的交接,可以如曲線一般連貫平緩,也可以如折線一般突然激烈。不一而同的在于,這交接的當口都存在這么一群人,他們是迷霧中的先行者,踏著未知前進,開拓指向未來的道路。有的一步登天,有的一步深淵。上個時代,謝勰的爺爺輩是當事人,也只是在這時代的尾巴里拖上了他尚且年幼的父親母親。于是,謝勰的父母簡直成為那個時代足以建碑立帖的拓本,還拓的很劣質(zhì),一點兒都不走心。

  謝勰父親初中結業(yè)成為無證民辦,默默走過了自己的青春歲月,桃李漫山,終于還是免不了被貼上“無證”的標簽而丟掉了“民辦”的飯碗——一說那時轉正名額都暗箱操作,被各種挪用;另一說謝勰父親底子太差關系太薄。無論何種,最后都是沒轉上編制——一種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不可名狀的產(chǎn)物。另一邊關于謝勰的母親,她前腳走出小學三年級教室,后腳就跟著孤母同樣走過了自個兒的汗水與青春,推著她的大兄弟們跨進了高中門檻。乃至于本人往后化作文盲,幾乎抱憾終身。

  青春,宛若一場蒙昧非常的獻祭,以血脈和責任為爐鼎,以歲月和汗水為犧牲,燃起了時代的焰火,獨留余燼化為夯土,撐持其厚重。

  兩人都是時代背景下操持家業(yè)的算人頭的勞動力,也許在雙方都沒弄明白的時候就被愛情砸了滿頭包包?,F(xiàn)實遠沒黑白片里那么文藝,你儂我儂也許是下鄉(xiāng)知青略顯矯情的荷爾蒙,至于背負著大家庭掙扎在生存線上的人,滾到一起就是了。傳宗接代是世襲的本分,這里不單純是“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問題。奈何天公不做美,謝勰母親受盡了來自遠遠近近認識的不認識的的白眼,才在婚后八年懷上了。

  自古以來,懷孕生育無小事兒,對于從新婚燕爾到開花結果的倆人,其家族都是累世的白丁,不那么懂。又是認識的不認識的遠親近鄰,眼神登時一轉,眸子里精光一陣閃過一陣。明明嘰嘰喳喳的,斗大的字兒未必吐得了一籮筐,卻平白讓兩小年輕欠下不少的人情債。事后咂摸一二,沒準兒還不如送倆喜餅有心。小夫妻摸著石頭過河,終于把九斤多的大胖謝勰有驚無險地盼了出來。多年后,謝勰有幸目睹了數(shù)次生產(chǎn),剖腹的多,順產(chǎn)的少,便想到了自個兒。那一定是一段罕有的痛苦,也是一段難報的恩情與緣分。

  據(jù)父母回憶,謝勰呱呱墜地的那天村兒里喜慶極了。父親先是在水庫里非法捕撈了幾十斤的草魚做糕,滿座高朋盡歡,這個文質(zhì)彬彬的男子漢自稱那算是將一生手藝的巔峰交了出去,水平?jīng)]吹的;稍后他又去攔了糧食加工作坊的供電——非法偷電,給一村子人放了通宵的毛片,放的大概是抗戰(zhàn)紀實,沒聲兒也足夠熱鬧。只是事后倘若追究,他得吃不少苦頭,光補上集體的虧損便要費不小的勁兒??赡菚r,他大概還是傻樂傻樂的,一點兒都沒有認錯的自覺。

  斗轉星移數(shù)月后,眼前的大胖小子讓初為人父的年輕人皺了眉頭。物資匱乏的年代,大家庭尤其為難,一碗水端不平的最終就是看長輩臉色,或者干脆誰都喝不到。復雜的關系里生出了不少小九九,偏生謝勰母親甚至是父親應該都是不討爺爺輩兒喜歡的,嘴肯定不甜、肚子也不大有出息。謝勰是獨生子,拋開計劃生育的因素,他父親這一代人都沒少受老一輩的瓜落兒。不過謝勰父親早早地就結扎了,謝勰母親也不記得何時上了節(jié)育環(huán),對于這些特殊而又普遍的經(jīng)歷他們沒什么可說的。而在這個盡是歷史感的大家庭里,男老二生了倆,一男一女,總是得了偏愛成了香餑餑;男老三也生了倆,都是女孩,遂離得遠遠的;女老大首胎生了女兒,在產(chǎn)房被親家公婆險些打瞎了雙眼,氣的不再生了;女老幺還在上小學呢,幸而沒這些事兒。

  人心中的成見終于壘起了山頭,謝勰母親生育后幾乎沒養(yǎng)身子就再次下地了,更意味難明的是,她總說起這個,仿佛是炫耀自己的能耐,又仿佛是剝開自己的創(chuàng)傷。謝勰小時候就喜歡舔咸粥,跌跌撞撞半年,就這么被摸索式地養(yǎng)著,大抵也沒人覺得不妥。新生兒出生本就有體重的回縮,是正常的反應。老一輩兒都是生了一堆毛毛的人——就拿謝勰父親一輩算,他祖母只生了三男兩女五個崽,十里八村都排不上數(shù)兒,自然一知半解地明白。

  數(shù)年光景,謝勰從產(chǎn)時癡肥到異常瘦弱,頭發(fā)油亮,脖子短粗,雙肩塌陷(可能源于農(nóng)村陋習,婦人喜歡將小孩夾在胳肢窩里睡覺,阻礙了肩膀的正常發(fā)育),四肢較同齡無力;兼有呼吸不繼,常喘息,胃腸功能弱,多腹瀉。而他的母親則一直精神匱乏,神思僵滯,風濕纏身,疼痛不斷,總而言之體虛多病。

  倘若有名老中醫(yī)在此,自然曉得幾乎人的每一點病損都能在往昔親身甚至是在祖祖輩輩中找到答案?;腥裟冕樔ゴ毯>d,明明表面無損,實則千瘡百孔,一夕盡潰。醫(yī)學層面的亡羊補牢,破了一個洞可能得幾代人去補,而幾代人留下的洞簡直沒法兒補。當然,無數(shù)個謝勰家許是不用擔心這么多——哪怕走盡了牛羊,都還恍恍惚惚。

  不出所料,謝勰兩歲就病了,上了鐵臺子,貼了冷板子(舊時拍胸片的設備)??h里的白大褂大夫下了診斷先說是慢性支氣管炎。盞茶的工夫,他嗓子潤了又說是肺結核。都是稀松平常的“小病”,沒有特殊處理。謝勰幾歲大的樣子咳得像行將就木的老人,喉嚨癢的撓出了窟窿,偏生沒有痰,偶爾有點兒血。

  那時的人信得過西醫(yī)的診斷,患者偶爾來一針抗生素,沒耐藥見效快便都稱醫(yī)生是神醫(yī)圣手;病人轉過身燜口酒掛掉了那也是患者不積德,死者命當如此。對西醫(yī)的診斷謝勰父母深信不疑,但他們又審慎的緊,適逢大姑在中醫(yī)院上班,就更愿意拿中藥治療小孩兒的毛病。似乎都很盲目,一方面那時很多事都不講邏輯而且信息確實少,另一方面那也是小專業(yè)有大權威的時候,對方順著說是對的,反著說你也不曉得錯沒錯。現(xiàn)在貌似也是如此,只不過都倒過來了而已。

  草藥在爐子上被煎制成黑褐色的液體,謝勰聞一下,藥香勾起了饞蟲,喝一口就許久吃不下飯。謝勰應該喝了兩年,至于療效,他那時還沒張嘴——嘴長在有話語權的人頭上:沒效就是中藥起效慢,得喝到天長地久才行。謝勰起始吐了幾回,后面加了糖,又被塞了幾口同樣黑乎乎的卻香甜軟糯的中藥丸子,抵觸感才略微平復。

  那丸子是他父親吃的,挺有名氣。有什么用父親不說,只是被母親埋怨了幾句,小謝勰依稀聽到諸如“補腎壯陽(促進雄性激素分泌)”什么的??上?,屁大點的娃子哪曉得腎是什么東西,只是稀罕那個軟糯口感,沒人時偷偷來一口,美滋滋。以至于,他年紀輕輕就生了一頭油,少了幾多毛。

  謝勰父親是個憨直又樂天的人,不善言辭,先前就不大受父輩待見。自從說了“毛毛的腸胃隨我”,謝勰也不怎么待見他了。這口頭禪就像緊箍咒,一語成讖不外于是,倆人吃喝的物什走到了肚子盡是問題,一腹瀉多是小半桶的水。那是寶塔糖——一種有效成分山道年和杏仁太妃糖的混合體童話封神的時候,賣藥的粗略曉得這種藥驅蛔蟲,買藥的僅能理解這個糖治肚子毛病。是糖不是藥,大人很任性地定義了,誰家的藥長得這么不正經(jīng)?就由著謝勰吃,肚子疼的厲害,往嘴里塞得更厲害。

  沒有各種檢測和影像學手段的時代,醫(yī)生靠有的沒的的經(jīng)驗,大人則用冥冥之中的第六感琢磨疾病的表里虛實。有的病千年論證,有無數(shù)臨床試驗;更多的病陸續(xù)發(fā)生和發(fā)現(xiàn),修補的程序沒有盡頭;少數(shù)診治像演戲,結局憑天意??傊f幸,謝勰平平安安地活了下來。呼吸的毛病直到他十二歲還在復發(fā),實在忍不住他在宿舍里咳嗽擾了民。醒了的熊孩子都不是吃素長大的,于是那天謝勰被合法圍毆。一邊忍著一邊抱頭,以至于后面咳嗽痊愈了,他也不知是自個兒好的還是被打的。他腸胃的毛病在鄉(xiāng)下似乎都不是事兒,疼得過分自個兒去茅坑蹲著,半晌,大概率腿酸的比肚子疼還厲害。所以,謝勰至今也不明白,是什么糾纏了他整個的童年?

  

麻凡羅

后來猜測,謝勰大概率是小兒支氣管哮喘,可能在十一二歲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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