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無常，這是謝勰與楊大叔那會兒想到的，如今落在自個兒的頭上。
還是消化科，還是交班，還是在門外，不過這次師姐遲到了，同謝勰站在一塊兒。聽交班注定是聽不到的，謝勰百無聊賴之下瞅教授認臉，從第一排掃過，謝勰還沒回過神兒；再掃一遍，確定了，謝勰所在組的教授不在?！皫熃?，怎么教授也遲到了？”謝勰做賊似地低聲問道，師姐臉色不太好，還是埋怨了一句，教授今天可能不來了?？赡苁强吹街x勰那逐漸瞪圓的雙眼，漂亮師姐還是忍不住笑了：“像你要想學(xué)點東西，今早就跟著第一排正中間那個教授查房，他講的比較多?！闭f完也不等交班，師姐自顧自地去查房。躊躇一瞬，謝勰也屁顛兒屁顛兒地跟了上去。
查房完畢，交班還在進行中，師姐和熟悉的護士姐妹嘮嗑，而謝勰埋伏在護士站伺機而動。又是一刻鐘，目標教授出現(xiàn)，那是張嚴肅的國字臉，金邊兒眼鏡兒架在鷹鉤鼻上，無須，嘴唇略厚。他一馬當(dāng)先地從辦公室出來，后面又是主任醫(yī)師、主治醫(yī)師、博士研究生、碩士研究生、本院管床醫(yī)生、進修醫(yī)生（含規(guī)培）以及，謝勰的同學(xué)。浩浩蕩蕩一群人往病房而去，絲毫沒發(fā)現(xiàn)尾巴上多了一個。
謝勰掏出小本本右手握筆，時刻準備著將教授講的自己不懂的知識記下來。然而，謝勰終究棋差一招，這教授不講知識就提問題：“來，有人回答一下，克羅恩病的定義是什么？”沒人回應(yīng)，“好，我們組的實習(xí)生呢？”霎時人流分開暴露出末尾兩人，兩人都莫名其妙——因為聽不到。教授面色不虞，又問了一遍：“你們講一下克羅恩病是什么？”謝勰的同學(xué)神色如常不吭聲，謝勰想溜。倒不是因為不會，而是查房問問題還是基礎(chǔ)問題，回答的好沒什么，回答的不好被批評是輕的，當(dāng)著患者的面兒會增強負面印象。謝勰心態(tài)不行，頂著一群人的目光抗不過去：“克羅恩病是一種慢性炎性肉芽腫疾病，以腹痛、腹瀉和體重下降為主要表現(xiàn)，常出現(xiàn)于末段回腸和臨近結(jié)腸?！闭f到這兒，謝勰頓了頓，接著說道：“目前病因不明?！?p> 高級知識分子都有好習(xí)慣，聽別人講話，確定對方發(fā)言結(jié)束了自己才開口?！爸v完了？就這，不學(xué)無術(shù)?！苯淌谌缡钦f道，在謝勰略顯驚愕的注視下，他又問道，“那你講一下胃潰瘍和十二指腸潰瘍?nèi)绾舞b別？”這個問題謝勰和濤神聊過：“胃潰瘍一般是餐后疼痛加重，而十二指腸潰瘍是饑餓疼痛?！苯淌谟质且痪洌骸熬瓦@。”可能是口頭禪吧，遂接著講道：“回去要多讀書，不要連這種基礎(chǔ)問題都說不全?！甭犞淌趹恢x勰，周圍一圈人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你說你，回答干嘛？”謝勰的同學(xué)事后在悄聲埋怨，“每次提問回答了就沒完沒了，答對答錯都要被訓(xùn)，何必呢？他提問又不是非要你回答。”兩人一邊嚼舌頭一邊快步跟上。隊伍依舊在前進，走走停停，教授后面興致一到當(dāng)著患者的面便開始提問。然而出乎意料，隊伍一拉開便是兩張茫然的學(xué)渣臉，教授氣急之下內(nèi)里猶如翻江倒海，不吐不快，連帶著又將當(dāng)下之醫(yī)學(xué)教育體制評判了一番。
一個小時過去了，隊伍終于兜轉(zhuǎn)回了辦公室。突然，靠近辦公室的大門處沖進了一位蓬頭垢面的青年男子，他疾步向著教授的方向奔去。保安見勢不妙迅速攔截并呼叫人手，一會兒功夫，三個彪形大漢將教授護得嚴嚴實實?！澳闶裁雌平淌冢緛碇皇嵌亲油?，做了一次腸鏡就開始拉肚子了?！蹦悄凶颖粌芍桓觳怖卫捂i住，卻仍伸著手指著教授怒斥。教授默然，隨后說道：“我給你講過三次，這是第四次了。腸鏡檢查后腹瀉一至兩天是正常反應(yīng)，在做腸鏡之前已經(jīng)給你講得清清楚楚?！弊詈鬅o奈地說道：“你不聽，我也沒辦法?！?p> 不料最后這半句又引出了一男一女，到此為止一家子齊活了。三人都在謾罵，為首的男青年還準備動手，若非有阻礙，那粗糙的手指都戳到了前邊主任醫(yī)師的臉上，至于教授已經(jīng)退到后方。病區(qū)一時熱鬧極了，患者家屬給圍了里三層外三層，而謝勰和他的同學(xué)自然而然地落在最外一層，具體情況還不清楚。罵了差不多5分鐘，又一波保安趕到，對方見人多勢眾，鬧事的氣勢就衰了。謝勰頭一次見這陣仗，雖早有耳聞，但身臨其境又是一番感悟?？赡軐Ψ骄瓦@素質(zhì)，無理取鬧，畢竟一家三口齊上陣，上梁不正下梁歪，至于里面是否有隱情，不知道。
這鬧劇就像間歇熱一樣突然到高潮又突然結(jié)尾，吃瓜群眾們意興闌珊地散場。就在此時，最前方一位胖胖的陌生師姐突然發(fā)難，目標赫然是隊尾的謝勰：“你說你長得高高壯壯，剛才怎么不去攔著？沒看到教授有危險嗎？”一群人許是剛回過神，詫異地看著這位“一鳴驚人”的師姐，她見狀說道：“都看著我干嗎？我這是給他傳授經(jīng)驗，以后他有女朋友了肯定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躲在最后面。”謝勰連連低頭稱是，該認錯就認錯，沒看到教授看他和師姐的目光都飽含深意了嗎？一波三折后，此事了結(jié)，謝勰又回到了同組師姐身邊，看著她的側(cè)顏頓覺很美?！皫煹?，你怎么這么看著我？”師姐扭頭笑著問道，謝勰連忙擺手說道：“沒什么，沒什么。”又迅速扭轉(zhuǎn)話題問道：“師姐，你看那邊那個胖胖的師姐是誰??？”“可能是哪個教授的研究生吧，在科室不常見，有事？”師姐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微笑，謝勰索性瞅著屏幕回答道：“沒什么，就是查房遇到點兒事，現(xiàn)在已經(jīng)結(jié)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