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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逐錄

第六十八章 誰人年少不輕狂

鹿逐錄 酒杯里流浪漢 3379 2020-12-22 20:48:49

  烏相思道:“謠姑娘,你之所以會輸,不是因為你技不如人,我承認(rèn),如果只比琴技,我是贏不過你的?!?p>  “那為什么?為什么我還是輸給了你?”面對萬事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的花謠,露出了眾人從未見過的瘋狂,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可知道,我已經(jīng)賭上了我的一切?我再也不剩任何東西了!”

  花謠的聲音是如此悲傷,神情是如此凄惶無助,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女孩,眾人眼中她一直是個聰敏過人的姐姐,從不知道她也有這樣脆弱的一面,心中都不由起了憐惜之意。

  烏相思道:“謠姑娘,你輸給我,那不是因為我彈得比你好,只是因為,有些事情,你還未曾經(jīng)歷。你不必灰心,你輸給我的地方,等到將來有一天你懂的時候,一定會比我彈得更好?!?p>  花謠道:“我到底為甚么輸給了你?”

  烏相思輕輕道:“那只因為一個字?!?p>  花謠道:“什么字?”

  烏相思將一個人瞧了一瞧,道:“一個‘情’字?!?p>  花謠喃喃道:“一個‘情’字?”

  烏相思道:“一首能打動人心的曲子,一定是作曲者有感而發(fā),情真意切,表達心中感受的曲子。因此一名合格的琴者,不僅要有一雙能將感受傳遞出去的雙手,更要自己能對曲子產(chǎn)生共鳴,理解作曲者的感受,并產(chǎn)生自己的感受。堆砌辭藻、強說憂愁,就像假哭時的眼淚,一眼就會被識破,是無法打動人心、千古流傳的?!赌奚延鹨虑返淖髡咴趧?chuàng)作這一曲子時,是圍繞一個‘情’字創(chuàng)作的,謠姑娘,你的演奏雖然技法極高、與琴譜的指法毫厘不差,精準(zhǔn)無誤,但聽來冷冰冰的,少了一點意味;你只記得玄宗無情,可你忽略了,楊貴妃對唐玄宗,卻是情深一片啊。謠姑娘,恕我直言,你輸給我,那是因為從你的琴聲里可知,你根本不識‘情’之滋味!”

  “我根本不識‘情’之滋味?”花謠喃喃道,她忽然哈哈大笑,道:“我不懂?難道你就懂么?”

  烏相思幽幽道:“我自然是懂的。我有一個放在心上的人,可那人卻全然不將我放在心上。他心中眼里,只有另一個姑娘,我又笨又蠢,是沒有法子的了?!?p>  烏相思這么說的時候,眼光沒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幽幽地看著水晶墻上幽幽發(fā)光的夜明珠,思酒心中一動,他是個光明磊落的赤誠君子,很快也不再多想。

  眾人都將關(guān)心的重點放在花謠身上,烏相思說這句話時聲音又低,因此眾人都沒在意。

  東風(fēng)銷魂卻忽然對花謠道:“你還有一樣?xùn)|西?!?p>  花謠慘然道:“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我還有什么?”

  東風(fēng)銷魂道:“我?!?p>  花謠愣了一下,待她反應(yīng)過來東風(fēng)銷魂的意思,不由哈哈大笑,她甚至快要笑出眼淚,道:“你不過是救了我一次,應(yīng)當(dāng)是我感激你才是,怎么,卻是你迷上了我不成?”

  東風(fēng)銷魂緊緊地抿上了唇。

  眾人皆覺花謠這樣說話不妥,仗著東風(fēng)銷魂對她的迷戀在眾人面前如今拂銷魂皇的面子,當(dāng)真是被偏愛的有恃無恐了。薄愿醒不愿與自己齊名的銷魂皇如此狼狽,有意無意地道:“這場比試是烏相思勝了,天下第一樂師的桂冠,自然屬于她。那么,花謠姑娘是如何進入無愿村的呢?”

  薄愿醒這一問好不敏感!眾人皆知,能進入無愿村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某方面天下第一之人;第二種則是向貂袍人獻上性命之人!花謠與烏相思比拼琴藝輸了,那她就不是天下第一樂師,難道,她是第二種人?她向貂袍人獻上了誰的性命?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她又出賣了誰?難道她向眾人展示出來的形象都是假的,她是否是個喪心病狂之人?

  花謠的雙手捂上自己如花般嬌艷的臉龐,指縫間,她的笑聲張狂而恣意:“東風(fēng)銷魂,我說過,迷上我,你會后悔的。如今,你信了么?”

  東風(fēng)銷魂沉默良久,搖了搖頭。

  花謠不耐煩道:“你搖頭什么意思?是信還是不信?說話!”

  東風(fēng)銷魂道:“我不后悔?!?p>  花謠像是被東風(fēng)銷魂的話所震撼,她難得地沉默下來,過了許久方道:“如果聽完我的身世,你還能這么說,那我很感謝你。”花謠敗給烏相思后口氣一直憤世嫉俗,這一句說到最后,卻是溫柔已極。

  “其實,我的故事從第一次見面時就跟你們說過……正因為如此……我才一定要找到無愿草,并且以這樣的代價進入了彼岸門……”花謠幽幽道,她的思緒紛揚如雨,淋濕了那個永生難忘的日子……

  很久以前,在煙雨朦朧的江南,人們以水為鄰,生活平淡而安和,當(dāng)?shù)匾粋€富庶的鄉(xiāng)紳生了一對聰明伶俐的姐妹:姐姐叫丹心,性子謙和,溫雅有禮;妹妹叫花謠,性子頑皮,常有奇思?;ㄖ{周歲宴時,尹老爺擺了滿桌琳瑯,花謠搖搖擺擺,爬過無數(shù)好物,卻一把抓起了角落里的茶葉,那本不是用來抓周,只是客人泡茶時隨手放的。從此眾人皆說,了不得,將來尹家會出一個茶圣“陸羽”!花謠倒沒有辜負大人的期望,明明是個小孩子,卻很喜歡喝茶,沒事就泡在茶場里。大人又說,了不得,茶初品時清淡微苦,回味方甘,小孩子沒耐心,都不愛喝,尹家的二小姐,從小就能領(lǐng)略茶之滋味,將來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只有鄉(xiāng)間一位老人搖搖頭道:“茶味清苦,小小年紀(jì)便自甘清寂,非凡童所及,物極必反,將來恐多經(jīng)憂患,非福壽之輩!”因為,茶這種東西,都是經(jīng)歷了許多世事的大人愛喝的,他們愛那一分似苦還香,清淡醇厚,百般滋味皆在其中,像極了這平凡的人世。

  花謠年齡尚幼,竟能欣賞茶味,心智、胸懷非凡童所及,如此奇才,正如一柄鋒芒畢露的寶劍,既可傷敵,如引導(dǎo)不當(dāng),也會自損!

  傳言雖如此,花謠對茶的喜愛,卻不曾稍減分毫。當(dāng)她還是個小小孩童的時候,便跟著家里的丫鬟采茶、制茶、泡茶,小小的身子泡起茶來憨態(tài)可掬,有模有樣,實在可愛。每當(dāng)有客人登門拜訪,尹老爺都會叫花謠給大家表演泡茶,于是,花謠泡茶變成了尹家的一個保留節(jié)目?;ㄖ{發(fā)自真心地?zé)釔壑杷?,尹老爺疼她,為她專門打造了小孩子用的茶具、茶椅、茶幾?;ㄖ{人小鬼大,腦袋里經(jīng)常冒出許多奇思妙想,家里的茶無一不遭她的毒手,她研制過許多奇奇怪怪的制茶、泡茶之法,有很多失敗了,泡出的茶或咸、或怪、或苦,但有些茶經(jīng)她之手,的確變得更好喝了,花謠因此更是得意。

  大小姐丹心則與姐姐截然不同。抓周宴上,尹家大小姐從桌子這頭爬到那頭,卻什么都不拿,就當(dāng)尹家二老著急不已,心想這大小姐將來不會是個混吃等死的廢物時,丹心笑呵呵地舉起了一個哨子,放在嘴邊使勁吹了一聲。尹家二老聽著這嘹亮的哨音,心中更難過了,這大小姐還不如做個混吃等死的廢物呢,將來不會是個喝酒吹哨的無賴罷。

  原來江南習(xí)俗,無賴混混家的女孩兒才會吹哨。尹家二老心中惴惴,但孩子是自己的,還得養(yǎng),只得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所幸拉扯大后,二老心中大石落地,原來大小姐喜歡的不是哨子,而是一切可以發(fā)出美妙聲音的樂器。尹老爺立刻給大小姐請了專門的樂師,教大小姐彈琴。大小姐對音律卻是真愛,每天鎖在屋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早到晚,只聽琴音繞梁,不曾斷絕。尹家二老一看,十分欣慰,我家倆孩子將來都是有出息的人啊。

  尹家二位小姐性格、愛好雖截然不同,感情卻十分要好,花謠愛吃零嘴,尹家二老怕她蛀牙,不準(zhǔn)她吃,姐姐丹心便常常用抹茶制成小丸子,偷偷給花謠當(dāng)做零嘴吃。

  日子本可以這樣平靜而美好地過下去,可就像那位老人預(yù)言的:小小年紀(jì)便自甘清寂,物極必反,恐將來多經(jīng)憂患,非福壽之輩!一切美好消逝得是那么猝不及防,甚至讓人來不及懷念。

  隨著花謠不斷長大,她制茶的手藝也越來越精熟,花謠天賦異稟,又努力鉆研,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又開創(chuàng)了許多制茶之法。說也奇怪,凡經(jīng)花謠之手制過、泡過的茶,都帶有一種特別的清香,直令聞?wù)哂怼;ㄖ{之名愈來愈響亮,她制作的茶,甚至能賣出價同黃金的天價!有人在茶樓排整整一天的隊,只為喝上一杯花謠親自泡的茶!

  花謠長到一十五歲時,當(dāng)真是明艷似雪,人如皓玉,美貌非常,才華橫溢,名氣遠播,人稱“小陸羽”。人們恨不得將世間所有最美好的詞兒用在她身上,父母寵著、公子捧著、奴仆奉著,聰明伶俐如花謠,也不免被吹昏了頭、寵壞了性兒?;ㄖ{像個驕傲的孔雀,炫耀著她美麗的羽翼,要她所到之處,眾星捧月,鮮花著錦,她恃寵而驕,而眾人為了討她的歡心,竟是加倍的縱容于她,花謠不免養(yǎng)成個“花朵般的外表,風(fēng)雷般的秉性”,直至后來,花謠竟容不得任何人家的小姐風(fēng)頭勝過她,只要花謠出現(xiàn),她就一定要是人群矚目的焦點!

  在一次晚宴上,一位小姐帶了和花謠一模一樣的頸珠,花謠當(dāng)場大發(fā)脾氣,竟在大庭廣眾之下將那小姐的頸珠一把扯了下來,散落一地。那小姐哭天抹淚地回家去了,花謠卻談笑自如,仍是跟眾人推杯換盞,但她“玉面羅剎”的名號卻從此流傳開來。

  村中那位老人聽說這件事后曾告誡花謠道:“過剛易折,善柔不敗。少年鋒芒畢露,一朝遭人嫉妒,明珠蒙塵,便悔之晚矣!”花謠那時年少輕狂,躊躇滿志,哪里聽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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