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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香火

第十四章 銷魂散

天下香火 白糖蘸紅糖 3438 2020-10-17 21:29:31

  那中年道士昨晚就死了。

  酒寨子外邊還下著雨,陰云連綿了整座小鎮(zhèn),打從六月末,七月起了個頭分水鎮(zhèn)就到梅雨季節(jié)了。

  如今八月末,已經(jīng)下了快兩個月。

  阿茶坐在大堂,穿著一身新衣裳,粗麻布衣的質(zhì)感雖然不怎么樣,但總比之前破破爛爛的衣服好,桌上擺著三四盤菜,但他沒去動,只是自顧自的扒著白飯。

  時不時抬起頭,看著酒寨子外的陰雨天,細(xì)細(xì)的嚼著嘴里的白飯,換了身新衣裳,洗了個熱水澡,那老掌柜都認(rèn)不出他了,昨天帶他去廂房的時候還一副家里出事的表情,今天下樓,一張臉皺的跟菊花一樣。

  阿茶坐在位置上,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靴子踩著木板的聲音越來越大,裝過頭去,劉安站在他身后,摸了摸他的頭。

  “你想離開鎮(zhèn)子嗎?”

  阿茶臉上一陣抽搐,他也老大不小了,但劉安一直一副慈愛的表情看著他,一臉不爽的打開了他的手:“咱大俠志在四方,又怎么能被這小小的泥鎮(zhèn)子所束縛?!?p>  劉安笑了笑,他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坐到了阿茶的對面,小二早已經(jīng)幫他備好了碗筷,半碗米飯?zhí)稍诶锩?,還冒著熱氣。夾起半只松花蛋,撿到了阿茶的碗里。

  阿茶看著黑的發(fā)亮的松花蛋有些畏懼,那味道讓他一直不敢下筷,但劉安笑著看著他,他也不好拒絕,心一橫,便放進(jìn)了嘴里,然后趕忙扒上兩口飯,想要遮住味道。

  劉安笑著看著他這幅囧樣,摸著自己腰間的白劍,想了很久,久到連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才開口,語氣很勉強(qiáng),好像是鼓著勇氣才說的:“今天就離開鎮(zhèn)子,快些吃飯,快些走吧?!?p>  酒寨子外邊都是風(fēng)雨,吹動著青瓦白墻,雨聲很大,雨也很大,阿茶抬起頭,看了劉安一眼,想到了昨晚死在床上的牛鼻子道士,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道士說你有驚無險,昨晚死之前也跟我說我氣運(yùn)非常,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眲残Φ煤苊銖?qiáng),看著酒寨子外邊,頗為敷衍的回了一句,阿茶嗯了一聲,埋下頭,他不是很信那牛鼻子。

  畢竟他都沒算到自己會死。

  劉安回過頭,看著沉著頭的阿茶,放下了飯碗,手搭到了阿茶的頭上:“人的逝去是在所難免的,傷心就說出來吧,若是什么都壓著,那就不是人了。”

  阿茶沒有說話,用鼻子哼了一聲,用飯碗遮住了臉,白衣的劍客摸著自己的劍,等著他吃完飯。

  “離開鎮(zhèn)子以后我教你認(rèn)字,等你會認(rèn)得很多字了,讀了很多書了,我就教你劍術(shù)?!?p>  阿茶頭埋得更低了,早上的酒寨子沒有什么人,劉安也不說話,靜悄悄的,只有雨聲蓋住了阿茶低聲的抽泣。

  他活了十幾年快二十年了,真正讓他感覺到溫暖的只有這兩天,他覺得很委屈,也很害怕,對死亡的恐懼,對過往的埋怨,種種復(fù)雜的情感交織在了一起,終于匯成了阿茶嘴中的一個字。

  “嗯?!?p>  劉安的眼神很萎靡,好像風(fēng)雨中的孤舟,飄忽不定。阿茶沉默著吃完了飯,想要站起身,劉安卻搖了搖頭:“再等等。”

  “等什么?”

  等一個人。

  劉安沒說出來,但他覺得那個人今早還會過來,外面的雨越發(fā)大了,劉安看著雨,從青石街的水坑看向了天上密布的烏云,阿茶離開了位置,坐到了酒寨子門口,坐在了他平時坐的石沿上。

  那老眼昏花的掌柜這時候看著阿茶的背影,才總算認(rèn)了出來他就是那個三年不曾挪窩的小乞丐,笑容頓時就僵住了。

  雨好像細(xì)密的線,交織著,飛舞著,又在青石道上砸出水花,界面上沒有一個人,或許是有人的,但劉安的眼睛,阿茶的眼睛被雨遮蔽了,昏暗了,看見的天地似乎只有大雨,全天下好像都變成水澤了。

  在無窮無盡的風(fēng)雨中,走出了一個頭戴斗笠的男人,滿頭的白發(fā),他的每一步都帶著滄桑,背著把灰撲撲的劍,藏在斗笠下的,是一雙疲憊的眼睛,厚重的,揮之不去的疲憊蓋在男人的眼中,好像隨時都要側(cè)身倒在雨中。

  但他沒有,他的腳步雖然慢,但彩紋的靴子依舊踩起了水花,水藍(lán)色的衣裳在蒼茫的天地間是那般的顯眼,男人的身子依舊是挺拔的,阿茶看著他,眉頭皺了起來。

  那股腐朽的味道更重了,混雜在一起的,是連蒼茫的大雨都洗不凈的血腥氣。

  高歌踩過青石道,帶著風(fēng)雨,走進(jìn)了酒寨子。他白色的袖口上沾了點(diǎn)血,那股子無論如何都去不掉的血?dú)饩褪菑哪莾簜鱽淼摹?p>  高歌坐在了劉安的對面,阿茶坐在石沿上,旁邊就是高歌的腳印,水淌在酒寨子實(shí)木的地板上,分水鎮(zhèn)梅雨天多,所以這木地板早就泡的發(fā)張了,老掌柜只看了眼水漬,就沒去在意。

  “走了?”

  “得快點(diǎn)走?!眲颤c(diǎn)了點(diǎn)頭,看著對面的高歌大大咧咧的,手抓起一個松花蛋,灰白的蛋殼發(fā)硬,但被水藍(lán)色衣裳的年輕人用手指輕輕一磕,蛋殼便嘩啦的碎了一桌子。

  斗笠上的水滴在了松花蛋上,高歌笑著罵了自己聲,然后取下了斗笠,摔在了地上,剛想吃,又好像記起了什么,從腰間錦繡的錢袋里掏出一枚銅板。

  “香火錢,你拿這東西干嘛?”

  高歌聞言笑了笑,把松花蛋掰開,黃銅色的銅板被夾在了松花蛋里:“直接吃磕牙,夾在其他東西里吃感覺上好一些?!?p>  一頭花白的長發(fā)垂著,劉安看著他,又看著他的劍,心中思緒萬千,匯聚到嘴邊,成了一句話:“多謝?!?p>  他不知道昨天高歌干了些什么,不過想必不會太輕松,外邊的鎮(zhèn)子也比昨天安靜了。

  “也虧得你知道說聲謝謝,雖然我看那些人也不爽,但終歸幫了你。我累死累活的,你要是連聲謝謝都不愿意說那我可真得氣死?!?p>  劉安干笑了兩聲,坐在門口的阿茶時不時地回頭望上兩眼,這兩人有很多的地方相似,但又追究起來,其實(shí)也沒一處地方是像的,酒寨子外邊的雨更大了,雨水已經(jīng)濺到了阿茶的腳上。

  白色的袖袍裹著手,高歌嘴里塞著松花蛋,看著劉安撿起了斗笠,他的表情變得嚴(yán)肅了起來:“你想清楚,出了這酒寨子,我就真的沒法子幫你了?!?p>  “你就算小看我,也不該小看這柄劍?!眲舶讯敷掖髁似饋恚执钤趧ι?,臉上一掃之前頹勢。

  他摸到了劍好像是有了信心,摩挲著劍柄,劉安笑的很自信:“你不要瞧不起白衣劍?!?p>  “阿茶,走吧。”

  坐在位置上,高歌看著白色的衣裳被風(fēng)雨打濕,粗布麻衣的少年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青石道上。

  沒有說話,倒不如說,不能說話,雪白的鋒刃貼著他的咽喉,一個矮胖子站在高歌身后。

  “菜里有毒?!备吒鑷@了口氣,重新拿起一個松花蛋,不像之前那般,而是輕輕地剝了起來。

  “好眼力,不愧是高歌,名不虛傳。”矮胖子的聲音被肥肉壓住了,顯得很低沉,貼著高歌的后背,他站起身才和高歌坐著一般高,勉強(qiáng)用匕首對著高歌的喉嚨。

  “厲害的是你,竟然膽敢在雨中摻毒,你讓他們吃下這些帶毒的飯食,光吃沒事,但再淋雨,不到半天,就會毒發(fā)身亡。”

  高歌的喉嚨動了動,他把剛剛剝好的松花蛋送進(jìn)了嘴里,嘆了口氣:“銷魂散,倒是浪費(fèi)了這么好的飯食。”

  銷魂散,銷人間魂,無論凡俗,天下至毒之物,分銷散和魂散,銷散無色無味,魂散則腥臭非常,滿是人血的味道,用大雨來掩蓋是再好不過了。

  高歌斜著眼睛,勉強(qiáng)看到了那矮胖的身影:“陳連,你來了這鎮(zhèn)上,豈不是說明渭水五毒都來這兒了?”

  “那豈不是有點(diǎn)大材小用?”矮胖子嘿嘿的笑了起來,在他看來,高歌已經(jīng)成了他刀尖上的玩物,若是他想,這名滿天下的青年就將死在他的刀下。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既然看出了有毒,為什么不提醒他們。”

  “提醒?提醒什么?你真當(dāng)他們沒看出來?”

  陳連愣住了,的確是太順利了,剛剛沒去細(xì)想,現(xiàn)在聽了高歌的話,才覺得處處是蹊蹺。

  “他們沒走!”

  “不,走了?!备吒栊α似饋?,乘著陳連愣神的功夫轉(zhuǎn)過身,一雙眸子滿是嘲諷,看著陳連,這矮胖子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有些惱羞成怒了,怒罵道:“你他媽耍我!”

  “耍你又怎么樣?”

  矮胖子的身后傳來了劉安溫潤的聲音,刀鋒指著高歌,劍鋒指著陳連。

  轉(zhuǎn)過身去,陳連猛地發(fā)覺小小的酒寨子崩塌了起來,無數(shù)的鏡片碎裂,迸濺的四處都是,面前的高歌也笑著,笑容上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矮胖子的臉扭曲了起來,怒吼著一拳砸向高歌,旋轉(zhuǎn)飛濺的鏡片包裹住了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眼前哪里還有高歌,一拳打穿的只不過是斗笠罷了,劉安笑著提劍上前,殷紅的血飛濺到了桌上的菜上。

  陳連捂著咽喉,眼神漸漸地渙散了起來,記憶不斷地模糊。

  “究竟是什么時候?”

  “下樓。”這是陳連聽見的最后一個聲音。

  高歌坐在長凳上,頭發(fā)顯得更加花白了,聲音越發(fā)疲倦。

  “白衣劍已經(jīng)死了,死了很久了?!泵銖?qiáng)扯起嘴角,高歌趴在了桌子上,身邊是血泊,從心底涌出的疲憊卷席了他,好像要把他拖向無底深淵。

  “有人雇我來殺白衣劍,因?yàn)樗螺?,但是白衣劍已?jīng)死了。”

  劉安沉默不語,高歌笑著接著說:“李泰山早贏了,在二十多年前就贏了?!?p>  搖了搖頭,高歌趴在桌上,把臉埋進(jìn)了水藍(lán)色的袖袍里。

  “之后我沒法幫你了,出了這酒寨子我就再也沒法幫你了?!备吒璧穆曇粼桨l(fā)微弱,他已經(jīng)閉上了眼。

  “我太累了?!?p>  阿茶坐在石沿上,回頭看了眼那個一宿沒睡的青年,在素色衣衫上的那一滴血是如此顯眼,他實(shí)在很難想象。

  究竟是誰的血,讓他僅僅只是聞到就感覺到了宛若天地塌陷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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